长和师兄见纪墨进来,点点那床头的长桌:你画。
纪墨觉得这是让自己画给对方看的意思,话语真是简略了,他略犹豫了一下,感觉像是在面试考核一样,却还是静下心来拿了根笔在纸上作画。
画画这种事,若不认真学,成本也不高,哪个学生没有在课本插画之上多加描绘,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且不必说,给人物之外加上景色的也大有人在,于荷塘诗旁的荷叶之下加一条小鱼,一解心痒之举,更是不胜枚举。
很多家长,不敢说是想要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但在打发孩子于画画上消耗时间,给买一些水彩笔简笔画书上,也是多有助力。
这样的教育经历,让纪墨不敢说对画画十分不会,但要说会,如何切合古代又是个大问题。
索性荷叶容易,荷花简单,单调的线条多描画几笔,全部写实画风,没一处笔法虚化,不见意境,只见匠气,也是足够了。
别出心裁于荷花一角添上一只小学笔法的蝴蝶,纪墨很快画完,看看自己的大作,还是有些羞惭,无他,这种东西真的就是小学生水平了,于构图上,恐怕还不如小学生所画更为丰满。
上好的纸张,极品的香墨,便是笔,恐怕都有不凡之处,用这些画成这样还请长和师兄指教。
纪墨看着长和师兄蹙眉凝视的样子,真觉得画皮都要被揭下了,只怕听到什么完全贬损的话语,那可真是脸面上挂不住了,一时又在心中庆幸杨珉和李远载不在,不会看了笑话。
这时代也不是全无画作,大家的基本鉴赏能力总还是有的,往日所看,今日所画,自己比一比,也觉得高下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水平,入门可还行?
并非全无可取之处。长和师兄说话还算客气,一句之后,把纪墨的画作放到一旁,重新拉过一张白纸来铺开,同样的画在他笔下迅速成型,荷花荷叶稍稍拉开距离,水波淡淡,更有花上叶间,浓淡相宜的笔墨部分虚化,很快就多了一种生动来,连那圆溜溜的露珠,都有了欲滴之感。
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画出来,竟是能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前后对比,纪墨就发现自己的画是死的,长和师兄笔下,那些景色方才鲜活起来。
无需言语,画作指点,更令人心服。
第256章
鲜活,却寂寂。
第一眼的惊艳之后,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于心中升腾,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喘不过来气,感受不到本应该存在的美好。
明明是一幅非常静谧美好的景色,盛放的荷花,舒展的荷叶,还有那似乎带着几分灵动之姿的蝴蝶,可,荷花若即将走向死亡,荷叶若即将沉溺水底,连那孤零零一只蝴蝶都若即将凋零的落叶,透着一种死寂的味道。
纪墨的画作,固然是小学生文笔,幼稚而单调,浓烈色彩无一差别,没有什么意境,也不带什么生气,但这时候再看,却也只能说是刻板,不能说是死了,甚至对比之后,比起长和师兄那幅画引起的死气弥漫,他的这幅竟然一下子被对比出无数的活气儿来了。
稚儿懵懂,尚可成长。年迈体衰,即将死亡。
前者或还有一份希望,后者却只能日暮西斜,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弥漫开来,若天边的一片晚霞,看似美好却又令人不由得受到那种要把所有都在此刻倾注的强烈感情的冲击,不觉就会同样心生绝望。
忽然,纪墨明白了为什么长和师兄的画作不许人看,画好后直接就毁了,可能他也知道这种画作对一些人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许是纪墨看的时间长了点儿,长和师兄忽拿笔就着未干的墨迹,迅速涂抹在画作上,挥洒几笔,画作便已经成了一团黑。
纪墨抽离视线,看向长和师兄,对方也看过来,眸中难得有几分波动,情绪一时也似浓烈起来,让他分辨不清楚是在担忧还是要辩解,他的嘴唇蠕动,却没说什么。
师兄的画作真的很不错!
纪墨这一句话打破了两人对望的沉默,长和师兄听见他说话,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僵硬了。
还未请教师兄姓名。
之前若说只是一丝希望,现在纪墨已经有七八分把握这位长和师兄就是王子楚了,这种画画功底,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画作难以启及的。
以一阶世界的难度而言,似乎,有些高了?
扎纸,铸剑,雕刻,制琴,药植,酿酒,机关哪怕是巫祝那种玄学成分,都没附魔到这种地步啊,画上那种意境,都不像是天赋了。
难道去了一趟二阶世界,再回来会被暗暗提升难度?还是说本来自己对画师的理解就过于浅薄了,被现代的惯性思维所误导,又或者一上来就是师的概念,本来也意味着一些不平常之处?
总之,这种致郁效果,应该不是自己需要学习的吧?
王子楚。
长和师兄的回答给了纪墨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果然,若是这种水平都不是正主,那么他真的不知道正主该是怎样的了。
根据以前的经验,纪墨一直推断,被系统选为师父的人选,算是本世界某项技艺的顶层了,这种排行他们自己都未必清楚,但被系统量化之后,就成了直观的师父人选,可以理解为要学就要跟最好的学那样子。
之前种种,除了巫祝算是摸到了官二代的门槛,前面的那些,总不过是匠人水平,按照古代世界的普遍规则,尊贵有限,即便是铸剑师的时候,所到的也是铸剑师时代没落之际
呃,没落之际,所以,这次的画师也一样吗?
不见高峰,先见低谷?
等等,市面上流传的那些画作不多却也不是衰败的样子,更何况,画师这个职业还未曾具体化,怎么就没落了呢?
又或者,是这一种画的流派没落了?
以前也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感情强烈到渲染观看者的画画流派啊,所以
纪墨的脑中一时冒出很多念头,表现在外,竟像是看着王子楚呆住了。
对方似又有几分担心,迟疑着伸出手来推了纪墨一把,像是要把他唤醒一样。
纪墨醒过神来,忙施了一礼:此等画技,神乎其神,我愿拜你为师,学习作画,还请赐教。
又是一礼,长躬以诚。
拜师?王子楚发怔,像是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一样,看着纪墨,既不去扶他直起腰身,也不给回复,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长躬着实累人,纪墨见王子楚这般,似乎礼仪上有所生疏,便自己直起身来,说:正是,我于画画上一向颇有向往,如今能够得见这等画作,实在是惊为天人,不可错过。仓促拜师,实在冒昧,大礼容后补上,还请谅解我这片赤诚之心。
这话透着几分无赖,非要先做成既定事实,再补礼的样子,纪墨对王子楚的了解只有小道士口中的那些,再就是现在所见,这屋中摆设稀少,很难判定王子楚是怎样的出身地位,在这道观之中又是何等存在。
他于人少打交道的样子,看上去不是不好说话的那种,但他身边儿,未必就会都是好说话的人,若是不先坐定一个系统承认的师徒名义,其后有什么变故,那可就麻烦了。
你觉得我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