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韵故意发出声音后,他惊恐地侧过头,眼睛里还有未止住的害怕伤心。
好漂亮啊。
像一个脆弱的,应该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瓷娃娃。
总之不要哭啊,笑起来一定更好看吧。
乐韵走到那人身边,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绸布递了过去。
你哭什么呀。他问。
漂亮的少年没有接过那块巾帕,他用布满泪水的眼睛可怜地望着乐韵,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我不想、不想来这里我想我爹娘。
声音也很好听,软软的,糯糯的,像乐韵最喜欢的小猫咪。
乐韵说:别哭啊,你让人给你爹娘带信,他们可以来神庙看你。
可是、我爹娘
不停的不停的落下的眼泪,一滴滴滴落在少年白皙的手臂之上,像大颗大颗的雨滴,很快湿润了小小的一滩水迹。
我爹娘走了。
爸爸不能再帮他打回去,母亲也不能再柔声地安慰他。
从此,游烛只剩一个人。
乐韵沉默了片刻,而后慢慢抬起手,用柔软的巾帕为他擦拭尽眼泪。
迎着少年有些怔愣的灰色眼睛,乐韵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别哭了,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我会保护你,别害怕。
那时的乐韵,是真的想要保护游烛。
此刻的乐韵,也是亲手将游烛关了起来。
他并没有后悔。
游烛问为什么。
乐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便真的笑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恨你,游烛。
他说:我明明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啊。
隔着一道落锁的门,游烛无法看见乐韵的表情。
瞳孔好像开始涣散,这次并不是因为任何的药物,或者其他东西。
奇怪。
落在皮肤上的、冬日的阳光明明很暖和,他应该觉得很舒服才对。
可是为什么。凉意像是附骨之疽,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发丝。
游烛听见乐韵说:我当然想要保护你,想要一辈子对你好,姒沛算什么?再来十个姒沛,想要伤害你,我也可以把他们全都打趴下。
游烛,我爱你啊,你能明白吗。
游烛不明白。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夜里,姒沛拿刀抵住他,眼神爱慕的说。
他喜欢他,所以才要杀了他的父母,杀了他的亲人。
这次是他的好友。
在他决定离开都城,去寻找他的爱人前,他想要先和他的朋友告别。
然而,他的好友乐韵说喜欢他,将他囚禁在了重塔。
游烛觉得很冷。
像是陷入一种冰做的漩涡中,周围的一切,都不过是让他感到冰冷的原由之一。
因为喜欢他。
所以要伤害他?
张了张唇,声音在喉咙间滚动,每一个字都艰难。
隔着一堵白色的墙,他一字一句的对乐韵说:你真让我讨厌。
和姒沛一样讨厌。
愣了愣,像是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乐韵的脸开始涨红,他赤红着眼睛盯着那扇隔开游烛的门,大声辩驳道:我和姒沛不一样!
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你一定要离开都城,我没有别的方法!除了重塔,其他的地方根本留不住你。
游烛,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先遇见你,保护你的人都是我!你为什么要爱上其他人?!
这都是你的错。
你遇见了我,可你却不爱我。
门的另一端,久久地没有回音。
直到乐韵以为游烛再也不会回答他时,他听见游烛说。
你和姒沛,一模一样。
这世界上不存在着爱一个人,那个人就一定要回应他的道理。
那不过是因为恰好在那时,乐韵遇见的游烛什么也没有,他以为可以用靠近、安慰的方式得到他。
不过恰好那天在街上,看见游烛的人是姒沛,不是乐韵。
门外的人仍激动地说着什么,像是反驳,游烛不想再听了。
他起身朝重塔走,一层层朝上走。
这里是神在人间留下的神迹,最高层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走着走着,也不知道多少层,游烛的鞋尖绊了一下台阶,踉跄了两步。
一直朝上的动作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他便索性坐在了台阶上。
目光不远处是一个开阔的窗户,从这里可以看见塔下都城的风景。
游烛用手掌撑着下巴,望向外边。
良久,他突然开口说:我这次做的还不错吧我骂了乐韵。
我好讨厌他,我不喜欢他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教训他。
不用像教训姒沛那样,只要小小的惩罚他就够了。或者你带我出去,我自己教训他,他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自言自语。
不是的。
他是在和祂说话。
可是,没有回应。
所以还是自言自语。
终于,轻轻颤了颤眼睫,透明色液体压过下睫毛,从灰色的眼睛里滴落。
游烛遮掩般闭紧双眼,将脸颊埋进手臂间。
你到底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突然消失啊。
我不喜欢被关在这里。
更何况这里已经没有你了。
.
游烛走走停停,用了两天时间回到重塔顶。
袖子里装的糕点已经被游烛吃光了,一开始他赌气不想吃,后来太饿了,更不想和自己过不去。
羽人将两天的食物都放在打开的窗户上,游烛将它们都收了起来。
他知道凭他自己暂时是无法离开的,好在神庙里的书在重塔上都有备份,神庙里没有的书重塔上也有许多。包括一些珍藏的孤本典籍,历代神选祭司的笔记。
没有了老师,游烛便自己琢磨,一边修炼一边琢磨。
总归是有办法离开的。
游烛一边翻着枯燥的笔记,一边说:我和你打个赌吧,赌是我先找到离开的方法呢,还是你先回来。
输掉的人、输掉的人
游烛没有说完,他趴在桌面上,遮住了眼睛。
无论是谁输还是谁赢,快点回来好不好。
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等待,时间于游烛而言变得缓慢且没有意义。
不知什么时候,给他送食物的羽人换了一个,又换了一个。
有一天,它将食物放在窗边后,没有离开。
它问游烛,可不可以去一下重塔之下。
游烛问:为什么。
它说:乐韵大人快要死了,他想要看一眼您。
乐韵
快死了?
张了张唇,他问:为什么。
因为时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乐韵生病了,所以快死了,临死前他搬到了神庙,希望能再见游烛一面。
这五十年,游烛一次也没有离开过重塔高处。
游烛垂着眼睫。
他以为他会心软,乐韵大概也以为,他会心软。
毕竟他总是很善于原谅别人,他总是带着些不合时宜的善良。
那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