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落的眼泪,还在他眼前没有散去。
会不会,他也和她、或者父亲有关系。
无意会做出伤害不想要伤害的人。
虽然可能性很小,却又永远存在着那样的未知中。
啊。他真是好运啊。
太好运了。
如果没有鲜,游烛想,即使又母亲,他也不会有释然的底气。
但是他现在遇到了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人,游烛不想困在痛苦中,他想只要和鲜一起的话,他是可以原谅、原谅原谅乐韵的。
他可以慢慢慢地开始恨他,自然也可以慢慢慢地不再恨他。
游烛大口大口的呼吸,直到肺中的空气全部排出,又全部吸入一腔冰冷,轮换过一回,透过血管游走过他四肢百骸,指梢大脑。
游烛冷静了下来。
他闭紧眼睛别过头,不去看那人。
第一筷子夹起的肉颤抖着,勉强塞进那人嘴里。
第二筷子已经正常了。
游烛放过了他。
鲜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小二连滚带爬般逃离客房时,多看了他一眼。
他又重新坐回游烛身边,没有问他和小二的恩怨,也没有问他最后为什么后悔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很沉默的,游烛可以决定自己想做的决定,他都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身边出现过的某个存在。
游烛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脚尖。
好像这才注意到脚上穿着陌生的鞋子,身上也是陌生的衣服,他完全没有印象。
浑浑噩噩的世界被打破,又在这一刻重新组建。游烛突然意识到从离开重塔后,全都是鲜在一点点照顾着他。
涌入陌生又熟悉的记忆,靠在背上感受到的温暖皮肤,手指拂开头发沾上的草叶,半跪在地上细致而温柔地为他穿好鞋袜。
游烛眨了眨眼睛,他突然侧过身体,微微张开手。
迟疑片刻,他被鲜抱入怀中。
感受到的,真实存在的温暖温度。
不需要知道理由,也可以得到的支持。
会让游烛眼睛微微酸涩。
你会不会、伤害我?近乎哽咽的询问。
人类并不能够从声音中寻找到事情真实的答案,游烛更不会相信说出去的语言。
我永远不会。
但是,游烛问了出来。
是游烛想要的回答。
因为游烛也爱他。
.
趋于无限的时间,不再受空间限制,游烛可以走过这世界上每一个角落,将每一个令人称奇的景色看到腻烦。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停留在鲜对游烛说。
他爱他。
夏季人们会穿薄衫,秋天则会加上外套,直到冬天到来,雪花厚厚积在窗外。
游烛将床搬到窗户边,和鲜挤在温暖的被窝里,听雪扑簌扑簌地掉落在地。
屋内生着暖炉,鲜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抱着游烛,像是一个贴身的大火炉,很温暖。外面虽然刮着寒风,游烛却半点没有觉得冷。
像春天一样。
春天也很快到来了。
三月份,万物始春,小镇上的寺庙积极宣传着,就在最近一些日子,西边的城墙上有概率能在夜间看见七彩霞光,是不可多得的神迹呢。
神便是他们寺庙供奉的唯一的神,泥巴塑成的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在外面涂着层厚厚的金粉,细长双目向下慈悲地注视着来往向它供奉的人。
人们往泥塑像前的集福箱大大小小塞入善款,鲜拉着游烛目不斜视地路过,给一旁虔诚的神职人员递去银钱,接过两个涂装精美的方灯。
方灯挺好看的,在最下方放入半盏燃烧的蜡油,可以飞到天上去。
鲜想要分出一个给游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少年在他身后,高高扬起头去看那个泥巴神。
游烛的眼睛眨也不眨,那片灰色清澈近透明,像是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会有。
直到被人流带着只能看见它的侧脸,耳朵,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游烛终于回过头,向前走到鲜的身旁。
鲜拉着他的手紧了紧。
他无法知道此刻游烛心中所想,毕竟他早已失去了窥探人心的能力。
鲜说:那不是真的神像。
祂才不长那个丑样子。
不过对于人类来说,祂的模样估计也无法好到哪里去。
游烛飞快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个世界还有神明吗。
最后的神明便站在游烛的面前。
他说:没有。
神被糖衣毒液腐蚀,舍弃了祂的一切,选择了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游烛轻轻点了点头,弧度微不可见。
他从鲜手中拿过方灯,看着主殿后前往城墙的高大石梯,对鲜平静道:我们也上去吧。
天很快黑了。
城墙上挤满了欢声笑语的人们,三三两两的明亮升入夜空,即使没有七彩霞光亦是一道难忘美景。
游烛跟着众人将方灯点燃,一点小小的明亮愈飘愈远,很快混入星星点点中找寻不见。
就在这时。
遥远的天际突然出现一点萤蓝火光,像是于黑暗中初始闪烁的萤火虫。
神迹!神迹出现了!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那火光突然炸裂开来,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突兀地铺开成大片蓝紫色弧形霞光,慢慢变幻着色彩向周围蔓延。
黑暗中绽放的五彩斑斓。
游烛仰头望着那片恢弘壮丽的霞光,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像是用指甲划过木头所发出的尖细刺耳,又好像蛇甩动尾巴,沙沙作响。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仰着脖子齐齐望着那个方向。
本该喧闹的城墙上安静的像是无人的深夜,连虫鸣也没有。人们的眼中只有那片霞光,耳中只有那个声音,脸上露出醉酒般微醺的迷离。
像是垂着线的木偶,软趴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没有人知道,七彩霞光的神迹降临时,天空还会落下令人沉迷沉醉的神音。
游烛微微瞪大了眼睛,它们像是流过他耳边的空气,又像是遥远天空传来的钟响。
鲜的目光微微闪烁,黑色的眸子晦暗不明。
在听小镇上的人说,极其罕见的七彩霞光是神迹时,他和游烛都没有将它当真。
然而,它却是真的神迹。
神明消失了,祂的力量回归于世界本身,却仍有部分堆积,未被完全「消化」。
于是成了奇景,人们惊奇于它的瑰丽,奉为神迹。
霞光很快铺满整个天空,覆盖住所有视线所及之处。又在一瞬间,突然变回了那么一粒小小的萤火。
仰着脖子望向天空的人们全部摔倒瘫软在地,只有游烛与鲜还站着,全世界只有他们还保持清醒。
那粒萤火从远处、或许也并不算远处,朝他们飞了过来。
最后停在半空。
闪烁着幽幽的光。
这是相隔一万年后,他再次听见的那个奇怪的声音,遇见与祂有关的东西。
对游烛来说,那是祂的声音。
游烛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漫长的岁月过后,是否还爱着祂。
他早就变了,不是祂喜欢的样子。
他已经遇到了另一个喜欢的人。
他恨祂。
就在游烛迟疑的时候,一只手向前,抓住了那粒火光。
鲜的表情有些复杂,游烛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他下意识随着那粒火光转过身,目光几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
游烛不知道,他看向他的眼神有多渴求。
鲜顿了一下,握紧的手又张了开,放在游烛面前。
他问道:你想要吗。
游烛咬住下唇,灰色的眸子盯着鲜夜一般沉寂的眼睛,点了点头。
鲜笑了一下:给你。
幽蓝火光有一半已经融合进了他的掌心,又慢慢浮出。
它随着鲜的声音,漂浮到了游烛面前。
被一把抓住,双手握紧,放在胸口。
有些冰凉,像逐渐融化的冰。它一点也没有排斥游烛,渗入皮肤,游走过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在心脏。
就像游烛想象中的,祂的温度。
啊。
他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