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要做什么,一时间有些无措,信口寻了些借口来搪塞他。
不急,晚一些时候也无事的。
陈子惠轻笑,不疾不徐,拉着她到了那张铜镜前。
昨日,她曾在这里梳妆,盼他归,思及飘渺不可寻到踪迹的旧事,手抖,把眉描歪了,洗下去,又描,足足重复了好几遍,终于是颤抖着手,把眉描好了。
昨日,临走前,我想着要为夫人画眉,可是,没来得及。
昨夜,铜驼街上的烟花绽开,焰火的光亮从东边的窗户泻入房中的时候,便是他离去的时刻。
今日,终于得了这个机会。
新婚后的第二日,匈奴人已离去,未启程去中山郡,仍然在京城繁盛之地,是这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当中,是难得一见的岁月静好。
冬日里的阳光穿过窗纸,倾泻到她的脸颊上。
经了一晚上,妆容已见些许凌乱,可仍掩不住阳光铺撒之下,她眼中的明媚神色。
手拢了拢碎发,问道:你会画眉?
不仅会挽发髻,画眉也是会的。
昨日,陈子惠为她挽起繁复的发髻,手法熟练,丝毫不亚于她自己,或许,是胜于她自己的。
你是何时学来的?
对着镜,眉眼中带了几分懒散,手往上抬,一双羊脂玉做的镯子映射着日光。
懒散中却带了几分认真,盯着他。
他回溯到记忆深处,明知是很久了,却答道:不算太久,便是学来为你画眉、梳妆的,没想到学得这般快。
实际上,他是没有学过的,只是拿着眉笔的时候,便想起来该描画出何种的眉型。
肌肉的记忆,刻骨铭心,不知当年,是费了何种苦心,才记得这般清楚的。
韩昭昭望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疑惑,对上的是他的笑容,如春日里和煦的阳光。
问她要画哪种,她指了一种,倒也不出他所料,是他最擅长的那种。
拿起眉笔,照着眉型在她的眉上描起来,触到之处,细腻至极,一点一点地勾勒出她的眉型来。
这感觉,有些熟悉,好像是在梦里发生过似的,亦真亦幻。
韩昭昭的目光投向窗外。
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传来陈子惠的声音:为你画眉的时候,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韩昭昭心里一惊,回过神来,问道:为何?
要说他为别的女子画过眉,她是不大相信的,昔日,高门贵女中欲要为他妻的人众多,可他连一眼也不肯多给这些人,他为求权势会向皇帝低头,可这些,他不会。
一侧的眉毛已经描完,极为契合她的眉型。
镜中的男子、女子皆着一身红衣,女子坐在衣裳,手搭在裙摆上,男子立在她的身侧,微屈膝盖,手中拿着一支眉笔,点染在她的眉心。
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情景熟悉得很,不知在何时见过一般,似乎是在梦中。
梦中?
韩昭昭的指尖触到腰间的系带,下意识地握住。
或许是梦中吧,一次次地在梦里重复,忘不掉。这样的场景,有没有梦到过?
什么样的?
想婚后的第二日,为新婚的妻子画眉,可世事无常,那天,边境的战火起,这是他与妻子见到的最后一面。
韩昭昭的手死死地握住系带,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这情景还是有点熟悉的,在乱世中飘零的人,常见此景。
这梦,一直在我的回忆里萦绕,一次又一次。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吗?
离去的那日一地寒霜,背后是连片土坡。
是一模一样的情景,她几乎是确定了,那地方就在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韩昭昭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可是,很快,又被掩住。
又听陈子惠接着道:我还听见了梦中女子的名字,与你一样。这梦,从几年前便开始,一次次地出现,盘旋脑海中,久久不去。
是真的吗?
回应她的,自然是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印象,模糊的也好?
她想,她应该是按照陈子惠的意思往下说的,而且,她还确实有印象。
呼出一口气来,缓缓答道:有一点儿印象吧,模模糊糊的,我对乱世的印象,不知为何,向来深。
刚刚涂染了丹蔻的指尖嵌进了肌肤里,或许,是真的经历过,才会有的切肤之痛。
为这事情,我寻访过许多人,得到的回答是牵挂太久,执念太深,便会如此。
从前,答应夫人的承诺未兑现,如今,定不负夫人半分。
上辈子,他辜负发妻太多,她扶持他,贫寒之日,送他钱财衣物,落魄之时,在他身侧,说他定能安定天下,常人道夫妻有共患难之情,可在她的身上,难,大多是她扛下来的。
他从一个身无长物的少年成为一国之君,可她,却成了尸骸,任他为一国之君,派下人使尽了招魂一类的法术,也再见不到她的面庞,听到她的话语。
既然有幸得来了来生,那定不相负。
韩昭昭不记得,他慢慢同她回忆,总会一点一点地,记忆起来的。
他不急,有时间陪她慢慢来。
方才说话时,他的声音有几分激动,韩昭昭听出来了,随着他的话语,思绪飘到了他所描述的画面里。
一帧帧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说夫君定能平定天下的话,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对面的人一愣,旋即思绪万千,点头道:有的。
眉笔放下,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地覆住,他的手粗糙,是由边地的风沙磨砺出来的,握在她的手上,为她添了几分莫名的安全感。
这话,源于何处,她记得。
是原先在市集上,买的一个话本子,说的是有关于前朝开国皇帝的事情,算是难得一见。
翻过一遍,印象深刻,只可惜,后来,一场大火,再寻不到踪迹。
那日,陈子惠带给她的是几片残简,说是除去这个,其余的已经全部湮没在大火当中。
望着那已经烧得半焦的竹简,她沉默了,真相如何,她也不知,只知道,若是把竹简从火里救出来后,再烧上一烧,也是能成这种模样的。
陈子惠口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她不得而知,只是,他口中的人与事,与前朝的开国皇帝闫耀灵所经历的,相差无几。
第111章我答应过她
◎可是现在她回来了啊◎
韩昭昭匆匆地把信纸压到底下,又理了理桌子上方才被她整的有些乱的纸张,小步轻声走开,迈过门槛。
过了雕花门后,听到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推开屏风的声音,她放开脚步,穿过几重门,回到了卧房中。
房内的红烛已经被烧尽了一小段,细微烛光跳动着,给这黑暗中带来些许的光明与温暖,只是这光比方才黯淡了些。
刚刚在烛台前站定的时候,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有些急促,往这边走来。
已经是来不及坐到床上,保持平静的状态,韩昭昭干脆从桌案上拿起一把剪刀来,去剪烛芯。
火苗跳动,光芒伴随着热气一起扑到她的脸上,一边剪烛,一边暗暗地瞟着对面的人。
手有些抖,被她克制住了,是一副安安静静剪烛的模样。
看他到身侧的时候,问了一声:可是处理完了?
已经处理完了。
陈子惠答道,回答时,他的目光在有意识地躲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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