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春香窑三个字,齐璨一愣,原身的记忆里是有印象的,里面的姐儿和兔儿比花汇厅里的姑娘更凄惨,终日缩在那不见天日的暗巷里,若有来客了,便只能乖乖地躺上脏兮兮的席子,任由磋磨。
即使伤痕累累的她们上街来买些吃食,看到她们从那出来的人,也会冷嘲热讽,瞧不上她们,毫无地位可言。
若是不愿意或者要出逃,那里面的老妈妈,可没有花汇厅的吴晦月好说话,只是把人从平城的花汇厅送到别的城里去,那儿的老妈妈会寻来烧红的烙铁,把人伤到哭着答应为止。
齐璨的心情有些低落,低低地应了一声听过。
陆明笙垂眸瞄了眼她那明显黯然下来的神情,低沉的嗓音缓缓流过,平静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我就是春香窑出来的。
这样平静陈述的话语,无端端地让人心疼和难过。
贝齿轻咬了下浅粉的唇瓣,齐璨转过头,搂住了陆明笙的脖子,埋进他肩膀里闷闷道明笙不难过。
看到她以这么笨拙的方式安慰自己,陆明笙的心尖好似被没成熟的梅子蛰了一下,泛起又酸又疼的感觉来,弥漫开让人心尖都被酸软了。
手上小心地托了托她的腰,陆明笙继续说道母亲被磋磨死了之后,公馆里的姨太太,瞧着我好看,想把我养作童儿玩,我将这几人的脸给毁了,于是就被卖到了春香窑。
若不是我年岁还小,只怕是要被那东洋人开了花了。陆明笙唇角荡开讥讽的笑意我逃出那儿,回到了陆公馆,在陆家主面前屈膝求罪讨好,挨了三十棍,才留下来没被带回去。
可是春香窑,已经没了。齐璨小声说了句。
嗯。陆明笙收紧了手,把人抱得很紧前些年我干的。
春香窑的姐儿的经历,本要被那些文人登上报纸,我拦下来了。而那个该死的婆子被我一子弹送去地下陪我爹了。
陆明笙恍惚间,眼前又浮现了前些年,掌握陆家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驻兵和陆家的家仆,将春香窑里头血洗了一遍,把那些瑟瑟发抖浑身脏污的姐儿救了出来,各自给了二十银元送她们离开了平城。
他垂首,轻轻吻了吻齐璨微凉的耳垂,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告诉她什么宁儿,我不脏。
这三个字瞬间像蜘蛛网一样将齐璨的心脏笼罩起来,层层叠叠的,织得密不透风,光是想到陆明笙这么个人,齐璨就觉得心头有一种要窒息了的感受。
齐璨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双有如水洗过的墨玉般眸子,在他眼皮处落下一个吻哪里脏了。
之前我才被人骂过脏呢。齐璨想到了之前那个卖花的老太太,拿自己来安慰他。
陆明笙揽着她的腰,笑道贞洁二字可从来不在旗袍下,如今都大唱自由婚姻了,可不兴建起那可笑的贞节牌坊。
窗外晚春的风轻轻吹过,拂乱了齐璨的发丝。
齐璨抬手,把头发勾到了耳朵后边,对着陆明笙如玉俊脸上的那和煦春风般的笑意,也笑了起来。
*
最近这些日子动荡不安的很,平城的驻兵又开始抓文人了。
听说是又有文人开始写些批判大总统的文字,还骂这些驻兵,手上用着先进的弹药武器,可都是酒囊饭袋的废物,文章明里暗里都在骂这些,自然惹得那上头的人不痛快了。
连《文报》的创刊人好似都被抓进去了。
花汇厅里的齐璨刚唱完一首曲子正打算去后台卸妆了,就听见门口一阵喧闹,然后就冲进来一队平城的驻兵自卫队,领队的长官手里还拿着抓人的文件。
齐璨心头不由得一挑,撩开后台的帘子进去,透过帘子的缝隙观察情况。
这群人横冲直撞,把不少宾客和舞女都给吓了一跳,但却只能怒瞪着他们,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些人早在平城作威作福惯了,一个不容易那是要丢了命的。
那威风凛凛的长官怒喝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抓捕令孙姝宁是哪一个?!
陡然被叫到名字的齐璨撩起帘子的手一抖,迅速后撤背靠着墙壁。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文报的创刊人,把这些撰写文章的文人都给卖了不成。
本来在后台上妆的萧柔听到了这个名字,不由得看向面色有些发白的齐璨,小声道宁姐,找你吗?
齐璨无声地点了点头。
萧柔眼看这群人来者不善,指了指后台对着暗巷的小门,无声地示意让她从这小门出去。
齐璨走到窗台前,从窗帘的小缝观察暗巷的情况,在看到那几个驻兵后,心底叹了口气。
正在齐璨一筹莫展的时候,吴晦月从楼上下来了,娇媚地揽上了那领队长官的手臂刘长官,这是做什么呢?我花汇厅的客人都要被你们吓跑了。
那刘长官却显然不是吃这一套的,从她臂弯中挣出手来,黑洞洞的膛口对上了吴晦月的眉心,面无表情地说:把人交出来。
后面的一个自卫队士兵直接发了一枚子弹,砰地打在了地板上,打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子弹口,惊得舞厅里的姑娘们惊叫一片。
若是不把人交出来,你这花汇厅只怕是要开不下去了,死几个姐儿怕是不好听吧?
随着这个刘长官的一声令下,不少舞女都被直接指着了,若是不小心走火就没了命了。
甚至有一个士兵,子弹直接擦着一个姐儿的手臂过去,顿时鲜血如注。
眼见事态要闹大出人命了,齐璨一咬牙,掀起后台的帘子,走了出来,含笑朗声道我就是孙姝宁,不知道长官您找我什么事儿呀?
一道接近墨色的倩影从楼梯上徐徐走下来,墨绿色的旗袍裙蕴含着沉静清雅的美感,纤细的竹枝点缀在锦面上,令人仿佛置身于料峭清寒的晚冬夜雨中。
而那穿着这身旗袍的女郎,也是腰身挺拔,恰似不为风寒所动的青竹翠松,随着高跟鞋的敲击声走到了刘长官面前站定,笑语盈盈。
吴晦月扭头看向了那帘子后边没来得及拦住人的萧柔,眼神一时间有些恼怒。
方才她提早得了驻兵那边的信儿,吩咐了萧柔一定要把孙姝宁藏好或者送出去,却没想到拦人都拦不住。
见人还算配合的刘长官收起了武器和抓捕令,手掌往门边一指孙小姐,请吧,我们有事要找你谈谈。
冷汗自脊背沁出,散发出点点凉意,齐璨脚下走出来的步伐却越发镇定平稳起来。
里弄那间房子里头的报纸和纸笔都被陆明笙帮着处理掉了,不可能会出端倪,在众人眼中看来,孙姝宁就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小小年纪就被卖去了花汇厅,根本不可能识字,花汇厅的那些人和孙姝宁过往的客人都可以作证。
只要自己咬定自己不认字这点,就没有理由抓自己毙了。
只是被带进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说心里不安那是假的。
更何况这刘长官还特地带着她路过了关着文报创刊人的那间牢房。
烧红的烙铁烫在肌肤上发出刺啦一声响,还有铁链因为抽搐的动作敲击的声响,加上人的痛呼和烧焦的臭味,更让人胆战心惊。
马主编,死活不肯交代是吧?那执着烙铁的人,狰狞地笑着又将烙铁往下按了几分你地下线人的身份早就被我们的情报组调查出来了,若是将那些反动文人的信息披露出来,说不定还能留一命。
口中早就鲜血淋漓的马先生明明都奄奄一息了,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往人脸上吐了一口血沫,放肆地大笑道以为杀了我们,就能掩盖你们不抵抗的事实?
死了我一个,死了这批先生,还会有千千万万的青年文人醒过来,痛斥你们的作为!
堵我们的口,哈哈哈哈!堵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