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阳呆的几天,王阳明经历太多的事,识詹惠,哭詹恩,拜詹母,见为当,呈报官文,买弓箭,赶驿路,……。每一件事王阳明亲历亲为承受其过程,每一件事又在自己的安排下,詹惠的鼎力协助下,有条不紊而衔接紧凑,以至于王阳明来不及细想,来不及思量这几天所经历与感受的一切,自己就跟着吴老者又一路艰辛的来到龙场。所发生的一切,都仰仗詹惠的鼎力帮助,所以在内心里王阳明非常感谢詹惠,感谢詹母,感谢詹府。
安排吴老者送王阳明到龙场来,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件事,要是没有吴老者的一路带领,王阳明一行人昨晚能到达龙场吗?要是没有吴老者一路催促,王阳明一行人同样到达不了龙场。王阳明发现吴老者是一个很简单实诚的人,年近五十,至今未娶,孤身一人,两眼睁开就做事,两眼闭上就睡觉,昨天在路途上歇脚,吴老者话音一落,就能打呼噜来,真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正因为这样吴老者对詹家很是忠心,对詹惠很是服帖,王阳明感觉得到,出门前詹惠给吴老者做过交代。昨天过了王官村后,吴老者见田土里有稻草堆,就顺了几捆,扎捆在马驮上,当时两位大哥还埋怨吴老者多事,王阳明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带上稻草的用意,可到了龙场,借宿不成,来到这一个小山包露宿时,王阳明才知道吴老者的先见之明。吴老者用柴刀将一些稻草剁成短节,掺和精料做饲料喂马,甚至用自己的手给辛苦一天的马喂盐,那一匹马很亲近吴老者,吴老者也很熟悉这一匹马,知道马在什么时候有需要什么?吃过马料,又牵着马去饮水。一路走来马只要有所反应或是打一个响声,吴老者总是要拍拍马脖子,表达安抚或是鼓励,在吴老者与马之间存在着别人无法知晓的心领神会的默契。余下的稻草,就用来为几人铺床。王阳明很羡慕吴老者是这样简单、充实而快乐的人。几人拾柴禾在在小山包的避风处燃起火,吃下一些东西,由于一天路途劳累,打开行李,依着岩石簇拥在一块便睡去。
鸡鸣三遍,东方破晓。玛阿坎已经起床,简单的收拾后,把房前屋后打扫一遍,然后就要去挑水,这是玛阿坎每一天都要做的事情,要挑四五担水,供自己家与隔壁阿婆阿公家用。勤劳善良的玛阿坎,自从嫁到龙场后做这些事几乎成了一种不可违抗的习惯。每一天,玛阿坎总是第一个来到井边的人,等她两三担水挑完,才有其他人来挑水。初春的清晨,还是很寒凉,此时她已经走出低矮柴门,担着空桶呼着雾气走在小路上,艳丽的百褶裙随着她的脚步,左右自如的摇摆,显现出玛阿坎婀娜丰腴的身姿,两根又黑又粗的辫子,从耳后向上对绕过头顶打结,被一块方形头巾盖着,青褐色的头巾像一个精巧的屋檐在头顶翘起,上面用各色艳丽的彩线刺绣样式不同的美丽图案与花鸟,映衬着玛阿坎清秀的脸庞,脸色不算白,夷家人以黑为美,玛阿坎没有那么多讲究,生活的重担与艰辛把她变成这样。两只空桶轻松的挂在扁担的两头,桶绳,因为木桶的摆动与扁担摩擦发出轻微“嘎吱、嘎吱”的声音。今日天气很好,到井边的这一段路玛阿坎在熟悉不过,闭着眼行走一朝也不是问题。
来到井边,放下水桶,玛阿坎吸取一口井水,漱漱嘴,又吐出水,从腰间取出一根小竹片条,放到嘴里嚼,好让在嘴的竹片变成细丝而柔软,然后用它清洁口腔。夷人是很讲卫生的民族,母亲从小就是这样教玛阿坎的。漱完嘴,重新挑起水桶,玛阿坎下蹬在井沿上,右手握着一只水桶的提把,翻桶底朝上,往下舀去,一桶水便装得满满的,转过身来,玛阿坎将另一只桶用同样的方法装满,起身大步往回走。
龙场(今gzxw县属水西(今gz大方、qx县彝族聚居区,以今鸭池河为界,河西称为水西,河东称为水东。水西安氏,水东宋氏)夷人四十八头目的水外(地处水东,或由母系随嫁来的人繁衍的族系支,gz本地多称母亲家为外家、后家)六目属地,一个名不见经传,不为世人知道的小村落。后因奢香夫人修建驿道,设龙场为首驿,经路人口口相传,官文着墨记载,逐步为世人知晓。龙场地处gz腹地,东南临贵阳,西与卫城相接,北连播州和水西各目,历来是要冲关隘。蔡氏夷人为主,青苗、花苗两支杂居。四面环山,过了王官村地势平缓,多为土丘,植被繁茂,河流纵横。
蛮子、马官、高仓、白岩寨、穿山堰、猫洞等河流蜿蜒曲折流经龙场,交汇后,融入滴澄河。龙场本地的蛮夷人依河而居,杈杈房撒落在河道两岸,大约有几十户人家,不算集中,但彼此又借着一条小路,发生着显而易见的联系,夷人蔡氏居住地相对集中,在一个密林掩映着土岗上,村头西南角有一汪洗脚塘的清水,是由一眼井水长年不歇的流淌到低洼处而形成,因当地人劳作后多在此洗去腿脚上泥土而得名,驿道从村旁绕过,来到洗脚塘处,转向河边,一块开阔的土地包围着村子,平卧在白岩寨河边,河在村东头,茨坡脚下转了一个大湾又回头向北流去,河流好似张开的双臂,把这一块土地紧紧抱在怀里,河对岸龙岗山不算高,树木茂密,几乎不见人文的踪迹,显得荒芜而神秘。
凭王阳明路途的经验,他知道龙场距贵阳其实不远,主要就是凤凰山阻拦,越过凤凰山,越过朱官坡地势就平缓许多。昨晚露宿的山包不大,也不高,以几块大岩石为主体,由乱石垒成,在西侧大岩石下有一个往下延伸的洞穴,岩石在上面巧妙的凸出成房檐状,显得很高,很空旷,一条从洗脚塘延伸过来的沟渠直抵岩石下的洞口处,很显然这个岩洞在洪水来临之时就变成消水洞。小山包的四周平整,树竹茂密,荆棘藤蔓丛生,枯草泛黄,一条人踏行出来的小道,一直连延伸到洞口,绕过村庄的驿道就从小山包的边上划破开阔的土地一直向东延生。
起来后,王阳明就独自来到土道上,他要凭着清晨的太阳辨识龙场的东南西北向,了解山水地形。说来也怪,可此时,阳光明媚,远山近岭尽收眼底时,王阳明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现实,本能的唤醒自己暂时麻木的神经与思维,重新回归此时此刻,他所要面对的人生际遇的现实中来。无论怎样?王阳明总算达了他的贬谪之地——龙场,从此将与龙场的青山为伴,清水为饮,蛮夷为伍,甚至在此终老一生……。王阳明不敢再往后细想。
洗脚塘边上的这一口井,因为泉水由两块很像喂马槽形状的大石头之间涌出,故而被人们称作马槽井,过路的马帮兄弟都到这里歇脚,饮水饮马,驿道也延伸到井边。在洗脚塘边上长着一株一人才能环抱的杨柳树,往井边倾斜着,垂着的柳枝几乎要到洗脚塘的水面,枝叶已含苞待放,后面掩映着龙场南面的青山,让这里的景色很是美丽。井,被人为的用石块修缮过,马槽已淹在井水里,一股泉水不停上涌,井沿横放着几根粗木棒,方便挑水的人踩在上面取水,清水顺着一块大石板上被人为钻出的小沟流到下面的水池里,供人们在这里洗涤各种食物,再往下井水就流入洗脚塘,一块完整的大石板自马槽井口处一直延伸出来的水塘边,正好可供人们洗衣洗脚。王阳明来到井边,喝两口井水,漱了嘴,刚涌出的泉水是温暖的。斜着的大杨柳树就像一把大伞撑在马槽井的上面,此时的井水面,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很快又消失在温暖的阳光里。
站起身来,王阳明想要离开,正好看见一个妇女挑着水桶,向水井走来。
“为当?为当?”王阳明喊着。
“哎——。”为当应声后,很快就出现在王阳明的面前:“先生,什么事?”
“去向这位大婶问问龙场驿站在哪里?”
到井边挑水的妇女,正是玛阿坎,这已是她今日挑的最后一趟水,她的脸色泛着血色,由于王阳明一直注视着玛阿坎,让她感到不很自然。来到井边,为当上前叽里咕噜与她说了一通,王阳明听不懂,但他仍然站在驿道上等为当回来。妇女不时用眼睛瞅一眼陌生的王阳明,边说话边用手给为当指着方向。
尽管到了龙场,龙场驿站在哪里?王阳明还不知道,他毕竟是龙场驿站的驿丞,龙场驿站现在是什么样?他得亲眼瞧瞧。昨晚的露宿,已经让王阳明感到,到了龙场最要紧的是寻下一个安身之地,一直这样风餐露宿下去总不是办法。其实在王阳明的心里多么希望龙场驿站还在,哪怕只留下残垣断壁?通过修缮后能为自己挡风遮雨。
为当回来告诉王阳明,龙场驿站就在龙岗山的边上,顺着驿道过去就能看见。此时,玛阿坎已挑着水离去。
回到露宿处。吴老者已将为当的幺嬢送的几个蕨根粑烤得金黄,由于蕨根粑里参有糯米,每一块蕨根粑都鼓得像一个小球似的。原本打算昨天在路途中烤来吃的,因为成团的蕨根粑,还需要用刀切成块,吴老者怕耽误赶路的时间,一直放在马背上的框里没有拿出来吃。
“先生,来……。”吴老者递给王阳明一块蕨根粑。
王阳明接过蕨根粑,才发现刚烤的蕨根粑很烫,他两只手交替的拿着,嘴里还不住的往手上吹气,借此帮助蕨根粑降低温度。其他几人都在吃蕨根粑。把蕨根粑放在嘴里嚼,真的有一种滑滑的感觉,还很好吃。
“吴老者,我们一会儿去龙场驿站看一看。刚才为当已经问清地点。”王阳明。
“不用问,龙场驿站我知道在哪里?我年轻跑马帮时龙场驿站就不存在了。哪怕只有半间破房?昨晚我也会带着先生过去,何苦住在这里过夜呢?”吴老者理直气壮的说道。
“龙场驿站离这里有多远?”王阳明问。
“不远,往前走,跨过白岩寨河,就到。先生是不到黄河心不甘。”吴老者。
“看一看再说。”王阳明对龙场驿站还抱有一丝希望。
“吴老者,你们准备啥时返回贵阳?”王阳明。
“不着急,先生。二爷出门前吩咐过,到龙场不着急回去,看先生在龙场还有什么事?”吴老者。
看来,在吴老者心中什么都明白,你要是不问他,他是不会主动说的。
“到龙场驿站看一看再说吧。”王阳明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思,重复道。
吃过蕨根粑,全当早餐。留下两位大哥看守东西,王阳明、希渊、为当在吴老者的带领下,向龙场驿站所在地出发。他们沿着驿道,绕过村庄,踩着石墩跨过清澈见底的白岩寨河,来到龙岗山的西北隅。
吴老者停下脚步,指着一处说:“先生,那里就是龙场驿站。”
王阳明看着吴老者指的方向,哪里还有驿站?倒是长着几株大树,上面缠绕着各种藤蔓,荆棘与枯草完全占领那个地方。
“这里就是龙场驿站?”王阳明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吴老者没有答话,他开始离开驿道,向着杂草丛生处走去,王阳明几人跟着。前行二三十余米,就到了。
尽管有枯黄的杂草掩盖,王阳明还是能看出当年修建龙场驿站时留下的基石,有的地方还有两步台阶,龙场毕竟是修建的首个驿站,当初修建龙场驿站,倒是占据了不小得地方。只是当年的房屋如今变成一片荒芜,曾经的喧闹早已灰飞烟灭,残垣断壁更没有留下。王阳明的心凉透了,感到自己就像掉进一个冰窟,周身寒凉。‘把你贬谪龙场也是要取你的性命’父亲的话再一次响彻在耳畔,他终于相信那一张贬谪的诏书的最终用意,无疑就是活生生的变相谋杀。王阳明无言反抗,更无力反抗,呆滞在荆棘丛中。
“先生?”、“先生?”、“先生?”几人叫着王阳明。王阳明视而不见,聪耳不闻,站在荆棘中沉浸在自己的遥远思绪里,已经荒废的龙场驿站让王阳明的心情,变得无比凄凉。
“先生,怎么呐?”希渊来到王阳明面前,担心的问。
王阳明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很让人感到奇怪:“没什么,希渊。”
“先生,我们回吧,这里的杂草比我们昨晚过夜的地方还猛。”希渊。
“先生,我们回吧,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的龙场驿站。”吴老者附合着。
“哎——,原想龙场驿站多少还能留下残垣断壁可以挡风,留下只檐片瓦可以遮雨,不想龙场驿站也如过雨云烟的人生,早已空空如也。我王阳明将何处安身?”王阳明感慨道。他不想自己的凄凉的情绪让别人看出来,更不愿希渊、为当跟着自己沮丧,所以王阳明说话时脸上显得很淡定,而内心却经历一场暴风骤雨的荡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