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厚厚的一片云刚好从天上飘过,天色马上就暗了下来。吴老者带着几人踩着来路回到驿道上。
“先生,其实詹二爷叫我不着急回去,就是要让我帮先生想办法解决安身之处。我们从贵阳出发的头一天,二爷问过我龙场驿站的情况,我都如实的给他说了。”吴老者回到驿道上就对王阳明说。
“难得詹惠考虑周到啊。吴老者,那你说怎么解决安身之所的问题?”对初来乍到龙场的王阳明来说,解决栖身之处是他眼下的当务之急,他之所以坚持要到龙场驿站的所在地来看一看,其实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只是王阳明没有说出来,而现实给王阳明泼了一瓢冷水。
“只好搭一个草棚,先生暂时安顿下来,日后在慢慢想办法。”吴老者轻松的回答。
草棚,王阳明以前见过,在余姚老家人们在田间山旁也搭草棚,可他从来不知道草棚是怎么搭起来的。如果能有一个草棚可以供王阳明在龙场栖身,也不失为万全之策,当即问“搭草棚,难吗?”
“不算难,我们人手多,一起动手,今天时日还早,抓紧一点应该能成。”吴老者肯定的说道。
“以前你搭过草棚吗?”王阳明紧跟着问。吴老者的话让王阳明看到一丝希望,他必须抓住,必须牢牢抓住,他不能错失这一个机会。
“怎么没有搭过?帮别人搭过,自己也搭过。”吴老者。
“那好,就搭一个草棚。一切都听你的,吴老者。你看草棚搭在哪里最好?”王阳明肯定的说道。
“这里不行,离村子远,取水也不方便。今天早上我已经看好,就搭在我们昨晚住宿的那个地方最好,取水方便,离村子近。就依着大石头搭草棚,也方便一些。”吴老者说出自己的打算。他真是一个心里能装事是的人,实际心里早有打算就是不愿说出来,让人着急上火。
“就依你的,吴老者,那咱们赶紧回去搭草棚吧,干嘛?还在这里耽误时间。”王阳明催促着。
“先生,木棍、竹竿、藤条都好找,我们住的那里就有。只是这搭草棚用的草料还得进村买一些,草备得越多越好,这样草棚就更能防风挡雨。如果我们自己去割草的话?今天就搭不起草棚来。”吴老者又说出自己的想法。
“行,一切依你的。”
这是王阳明到达龙场的第一天,听到吴老者说的最实用的一句话,他坚信吴老者能帮自己把草棚搭建起来,让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栖身之所,哪怕是暂时的。王阳明心里有了一线希望,一行人大步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挑着水,玛阿坎步伐矫健的往回走,这是她今天要完成的最后一趟挑水。竹扁担在两只水桶的重力作用下,沉重的压在玛阿坎的肩窝上,以至于让她的肩膀向下陷入,又在扁担弹力的反作用下,向上弹起,挑水的人步伐就要和这一个节奏,才能省一些力。木桶里的水荡起涟漪,玛阿坎用了一片洗净的树叶浮在水面上,这样水就不至于被荡出来,让挑水的人做无用功。玛阿坎的老家可不是挑水,而是背水,把水放进一个长长的木桶里,人背着木桶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木桶往往比背水的人高出一截,所以背水的多是男人,当然也有妇女。玛阿坎的家乡是山区,挑着水可没法走那样的山路。而龙场不一样,地势平整,所以这里的人都挑水吃。玛阿坎刚刚嫁到龙场来时,根本不会挑水,但她很要强,要自己的男人教她挑水。一挑水刚上肩,两只空桶根本不听玛阿坎的使唤,左右摇摆,走的越快摇摆得越厉害,装满水的木桶更是难以控制,由于重心掌握不好,一上肩前敲后缀,让人无法迈步,等你站着控制好自己的重心,迈开步子,水桶又晃动起来,如果免强用两手拽着桶系绳控制住重心,才走几步你就会发现,一对水桶与自己的脚步合不上节奏,水桶里的水会因为不规则的震动而荡出,如果就这样挑着回家,最后只能剩下半桶水。刚学担水时,在村里玛阿坎可没少闹笑话,经过岁月的打磨,现在的玛阿坎可算得上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挑着水来到柴门前,把柴门推开,绕到后院在一个石缸前停下脚步,右手揭开缸盖,扁担不下肩,将水桶紧贴在石缸边沿,用力一推,一桶清水就倒进石缸。
“玛阿坎,水,挑完了?”屋里传出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哎——,阿婆,我吵醒你啦。”玛阿坎回答屋里的问话。
“没有,我早醒了。”屋里又传出声音。
“我烧上水,你起床好洗脸,阿婆。”玛阿坎。
“不用,你回去忙家里的,我自己起来烧水。”屋里。
从后门走进房间,玛阿坎将火膛刨开,放上一把甘草,吹几口气,火星点燃甘草,添上一些柴禾,摆好锅架,用土锅到外面取来水,放在燃烧着的火上:“阿婆,水,我烧上了。”
“好了,好了,去忙你的。剩下的事我来做,听话。”屋里的声音很是爱怜。
玛阿坎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拿起立在门墙上竹扫帚开始打扫院子。“阿婆今天怎么呐?现在都没有起床。平时阿婆可是起得很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玛阿坎一边扫院子一边想着,脑子没有停,手也没有停。
阿公阿婆,其实不是玛阿坎的亲阿公阿婆。两老生养六个孩子,养活两个儿子,都在水西犹可汗(君长)的手下当差,大儿子在洛搏(今gzdf县的幕俄格(官邸),小儿子在军马场,常年回不了家。大儿子在龙场取过二房媳妇原本打算留在龙场与阿公阿婆住在一起,替大儿子尽孝,可是不想儿媳妇不招阿婆喜欢,由于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还经常惹出一些让人嚼舌头的是非来,没有办法,大儿子只好把二房也接到洛搏。二儿子也在本地取了二房,这一回是阿公阿婆亲自挑选的,开始还好,可时间长了,与两位老人之间,也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守着爹妈过日子总不是长久之计。可二儿子死活不愿带二房媳妇到军马场,甚至想休妻,二老觉得对不住亲家,这一门亲事毕竟是两位老人张罗的,可事情到了最后还是步了大儿子二房的后尘。阿公阿婆没有办法,只好在龙场另立杈杈房,把二儿媳妇养着,倒是二儿媳生下的孙儿孙女时常来阿公阿婆家玩耍,招的两老欢心。
阿婆就是亲玛阿坎,自从玛阿坎嫁到龙场的那一刻,看着水灵灵的新娘子,阿婆拉着玛阿坎的手就舍不得松开。对阿婆而言,喜欢玛阿坎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像一种天生的母爱本能,自看到玛阿坎的那一刻起就被唤醒,阿婆喜欢玛阿坎文静的性格,喜欢玛阿坎甜美的笑容,喜欢玛阿坎的勤劳与善良,喜欢玛阿坎恪尽妇道相夫教子的本分,喜欢玛阿坎孝敬爹妈的温婉,也许是自己没能养活女儿的缘故,玛阿坎在龙场出现,在阿婆的心里以及在现实生活中就起到了代偿的作用。玛阿坎结婚的那一天,在阿婆心中,说不清到底是自己取儿媳,还是嫁姑娘,反正玛阿坎作为一个美丽的新娘已经嵌进阿婆的生命里。
阿婆就是阿婆,自嫁到龙场来就是非常要强的女人,年轻时凭着她的聪明贤惠,在本地也算风风火火小有名气。阿卖肯(出嫁歌),数她唱得最好听,布,数她织得最密最好看,农活,干得最漂亮,家里收拾得最干净,丈夫照顾的最好,两个儿子教育得最有出息,这一些都是阿婆骄傲了几十年的资本。而阿公却是一个非常安静的人,喜欢在心里琢磨事情,遇到事从不与人争,随遇而安,在这一个世界上存在着,就像一块石头,你不碰它永远不会发出声响。可是阿公却做出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靠着自己不断的努力与琢磨,阿公居然认得老祖宗创造出来的蝌蚪文字,读懂弄通,还慢慢的读过许多书。书,读得越多,阿公就越发宁静不争,就像洗脚塘的水。阿婆告诉阿公,你认得字就要教两个儿子也认得读得写得,就这样两个儿子也变成龙场的文化人,成年后被水西犹可汗擢用。按照阿公的身世,家族俄小宗支庶平民,哪里有读书认字的机会?可是阿公却做到了,因此在龙场本地赢得人们的尊重。上一位寨老去世后,根据已故寨老的交待,被全寨一致推举阿公为龙场的寨老。寨老,在夷族的各村寨里享有至高无上尊严,掌管着龙场几十号人家的宗法与祭祀大事,处理东家长西家短各类家务事。阿公当上寨老又成为阿婆骄傲的理由,可是阿公却显得更加宁静、慈祥。
一对水火一般的雌雄鸡,相濡以沫几十年,雌鸡号令安排着生活中的一切,雄鸡在顺从之中固守自己的一份执着。年轻时男人们都管阿公叫耙耳朵,女人们管阿婆叫火罐,一只耳朵在一只火罐里炖煮几十年,哪里有不软耙的道理?阿公对自己的雅号,从不与男人们争,阿婆却与同村的女人们争斗的几十年。一对慈祥而令人尊敬的老人,就生活在这一片丰饶的土地上,美中不足的是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孙子孙女不在膝下,一栋大房子,只有二老住着。可固执的阿婆依然延续着要强的性格,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得最好。村子里的大事,她不便插手,可村里各家各户的大小家务事基本都是她帮着阿公处理,阿公也懒得计较,由着阿婆,自己倒是落得一份清闲。
玛阿坎扫完前后院,阿婆终于起床。
“我的乖乖哦!你还扫院子干嘛?快回去忙你自己家的事吧。”阿婆站在门边,看着脸上泛红晕的玛阿坎忙绿。
“阿婆,起来了,今天身体不舒服吗?”玛阿坎担心的问。
“没有,你阿公腰痛,我帮他揉揉。
“阿公腰痛病又犯了,要紧吗?”玛阿坎喜欢阿婆,更尊敬阿公。
“开春了,哪一个老人不犯腰痛病?不打紧,多躺一会儿就会好。”阿婆自信的说道。
“阿婆,火上的水已经热,你去洗脸吧。”玛阿坎也准备离开。
“玛阿坎,回去忙自家事吧。误了春就误了一季收成。”阿婆准备回屋。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这时从前院传来喊话声。
“这么早,什么人呐?玛阿坎,你去看看。我收拾一下就来。”阿婆说着进屋。放好竹扫帚,玛阿坎来到前院,看见几个陌生人站在阿婆家柴门前。
“你们找谁?什么事?”玛阿坎问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