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寨老,只要孩子们努力学习,我努力的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比什么都强。哪有这么多讲究?”王阳明说道。
“唉,我们龙场开办‘布吐’的事,外村人早已听说。这可不是阳明先生一个人的事情,也关系着我们龙场人的情面。这事就这样定了,阳明先生听我的安排就是。”蔡寨老的语气砍切。
话说道这个份上,王阳明不便再说什么。吃下两口饭,说道:“蔡寨老,我还有一件小事,得给你老说一声。今日从你那里回来,我已经把后天的课业内容想好,原本打算把它写在纸上,我才发现我这个家里,连一个能写字的地方都找不到。所以我想,每天从‘布吐’里搬一块板子回来,用完后,第二天上午送回去,安放好,不耽误孩子们读书写字。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不知蔡寨老同不同意?”
“说来不好意思,阳明先生连写字用的桌子都没有,也怪我们没有经验,考虑不周。这事阳明先生不用管,我来想办法。”蔡寨老很肯定的回答。
“又给蔡寨老添麻烦,其实有一块板子垫着写字就行,何必又麻烦?”王阳明。
“说那里的话,麻烦什么?是我们考虑不周。”蔡寨老强调道。
“阿公。”阿列普插话:“我家里有一张小方桌,原本打算用来吃饭,现在很少用,不如我抬过来给阳明先生用。”
“你阿妈不会有意见吧,阿列普?”蔡寨老。
“我阿妈能有什么意见?能为办‘布吐’出把力,我阿妈高兴还来不及呢。”阿列普解释道。王阳明听不懂两人说的话。
“那好,阿列普你赶紧吃完饭,去把桌子拿来。阳明先生还等着用,可不能耽搁。”蔡寨老安排道。
阿列普大口的吃饭,放下碗筷就离开。王阳明不知道阿列普去干什么?但他知道一定是与自己写字的工具有关,心里反到有些过意不去。阿列普离开后,小院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双方的话语不通,王阳明马上就意识到阿列普在自己与龙场人之间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吃完饭,玛阿坎开始收拾。蔡寨老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玛阿坎停下手里的活,叫过为当,来到王阳明的跟前。玛阿坎难为情的朝王阳明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王阳明甚至能感受到玛阿坎的气息。
“先生,大娘让你站起来。”为当传话。
玛阿坎绕到王阳明的身后,在后肩上用手卡几下,又在后腰上卡几把,对蔡寨老说一句,王阳明听不懂。蔡寨老站起来,拄着拐杖也来到王阳明跟前。玛阿坎让王阳明与蔡寨老背靠背站好,两人胖瘦差不多,只是王阳明稍高些,蔡寨老的背,弯曲了一些。玛阿坎对蔡寨老又说几句。
“先生,大娘说你能穿上阿公的衣服。”为当传话。王阳明当然知道,玛阿坎是在为自己量取所穿衣服的尺寸。衣服的尺寸量好,玛阿坎又登下身子,比着王阳明的脚卡一把,前后左右的打量着王阳明的脚。在玛阿坎的后衣领上,一缕黑色的头发怡然自得的贴在后项上,让玛阿坎的后项看起来很是温馨。玛阿坎很快取好尺寸,对王阳明莞尔一笑,回身收拾碗筷,叫上为当到井边去了。
好在,阿列普很快就回来。显得有一些气喘,看得出他把脚步加的很快。手上提着一个物件,来到小院里,二话没有说,找个平整的地,将手上的物件往两边辦开,又使劲将其合拢,一张不大的小方桌就呈现在王阳明与蔡寨老的面前。
“先生,这个能行吗?”阿列普问道。
“怎么不行,这个已经很好了。”王阳明的话既回答阿列普,也告诉蔡寨老。
“阳明先生,你说后天给孩子们课业的内容已经想好,都给孩子讲些什么?说来听一听。”阿列普回来,蔡寨老又开始说话。
王阳明明白蔡寨老的意思后说道:“先教孩子们说‘先生好’三个字。在‘布吐’里,孩子们每一天都得对先生说这三个字,我就先教孩子们认得、读得、写得这三个字。然后再教孩子们读一首诗。”
“诗?是阳明先生写的诗吗?”蔡寨老跟着问。
“不是我写的诗。我教孩子们读李白的《静夜思》。”王阳明简单的回答,阿列普在传这句话时有些吃力,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李白是谁?先生。”阿列普问道。
“李白是我们汉人的一位大诗人,只不过是唐朝的人。他写的这首一诗《静夜思》在我们汉家可是千古流传。”王阳明答。
“‘静夜思’的‘思’,与诗歌的‘诗’是一个字吗?先生。”
“不是,是‘思念’的‘思’、思想的‘思’。阿列普,‘静夜思’这几个字你不能理解吗?”王阳明问,接着又说:“没有关系,阿列普,我把诗读一遍给你听,再给你讲一讲,你就能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这样四句五字律,很简单。”王阳明读完诗,他看见阿列普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蔡寨老更是不明白,一脸茫然的看着王阳明与阿列普说着话。这时玛阿坎与为当也回到结草庵小院里。
“阿列普,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常年不在家的人,有一天晚上,他突然从梦中醒来,看见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撒在床前的地上,他还以为是深秋降下的霜,等他弄明白是银色的月光后,抬起头来看了看挂在窗外的月亮,低下头来就非常思念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我这样讲,阿列普你能明白了吗?”王阳明还是不放心。
“先生,别忙。你再读一遍诗我听一听。”王阳明又朗诵一遍。
“明白没有?阿列普。”王阳明看见阿列普诺有所思的样子,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希渊、为当,你们记下没有?”
“记住了。先生”希渊抢先答道。
“那好,你俩再给阿列普大叔读一遍。《静夜思》,李白。起。”王阳明指挥着两人。
“《静夜思》,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希渊、为当齐声朗读一遍。
“先生,我明白了。”阿列普拍一下自己的大腿。
“阿列普,明白什么了?你说一说。”王阳明很想知道阿列普所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个‘一’字是什么意思?”阿列普问。
“不是一二三的‘一’,而是怀疑的‘疑’。”王阳明进一步说。
“先生,我知道了。这首诗写的是一个人,晚上在睡觉,一觉醒来,看见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怀疑是天上降的霜,坐起身来弄明白后,抬起头来看见月亮,低下头就思念自己的家乡。是这个意思吧,先生。”阿列普自己也有一些激动。
“正是这个意思,阿列普。其实我很担心你理解不透这一首诗的意思,这样后天我给孩子们讲这一首诗,就会遇到很大的麻烦。现在看来,问题解决了。阿列普,你很聪明。赶紧给蔡寨老说一说,免得他坐在这里摸不着头脑。”王阳明的心里非常欣慰。阿列普现在已经能够理解诗的意思,这仅仅是第一步,更主要的是他得用夷语把诗的意思传达给孩子们,所以王阳明才这样对阿列普说。
“先生,诗,我还读不得,你在教我几遍,等我读得后,我再给阿公说。”阿列普说出自己的想法。
王阳明领着阿列普,希渊、为当三人读了几遍,他们还把玛阿坎也拉进来。整个结草庵里满是朗朗读书声,只有坐在一旁听着读书声的蔡寨老露出一脸宽慰的笑容,王阳明终于看清楚,蔡寨老的张着的嘴里,仅剩下几颗稀疏的黄牙。
几遍读下来,阿列普完全记住这一首诗。王阳明让他自己读一遍,阿列普高声的读了一遍。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阿列普就能学成这样,看来教孩子们读这一首诗是对的。
“玛阿坎也会读了吗?”王阳明突然看着玛阿坎说。
阿列普并没有给她传话,玛阿坎还是明白的阳明先生的意思,红着脸摇了摇头。这是玛阿坎第一次参加读书,也是玛阿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听人读书,她喜欢听朗朗的读书声,更喜欢富有韵律的诗句。玛阿坎已经会读,只是她不好意思开口。
“玛阿坎,先生让你读一遍。快,该你读了。”阿列普说的也是王阳明的意思。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玛阿坎的身上,让她很不自在,脸更红。玛阿坎没有勇气读,她很紧张。
“玛阿坎,刚才我看你读得蛮认真。你读一遍给先生听。”蔡寨老终于发话。看来在场的人只有蔡寨老明白了王阳明的用意。王阳明用感激眼光看一眼蔡寨老。
蔡寨老已发话,为当大胆的拉着玛阿坎的手:“大娘,你读嘛,大娘,你读嘛。”这是王阳明第一次看见为当撒娇,这些日子一来,玛阿坎可没少心疼为当。
受到大家鼓舞,玛阿坎看一眼王阳明,又看一眼蔡寨老,再看一眼阿列普,打算读诗。“大娘,我给你起头。”为当自告奋勇。
“《静夜思》,李白。”为当起头。
“窗钱(床前)明月光,嗯,嗯。衣是地上双(霜);”玛阿坎读到这里卡住了。脸转向树林的方向,不敢看大家。
“抬。”为当及时的提醒。
“太(抬)头往(望)明月,”
“低”为当继续提醒一句。
“低头思…思…思故乡。”
玛阿坎终于读完,在场所有的人都为她叫好,阿列普甚至“哦吙哦吙”的叫喊起来。玛阿坎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拼命的摇着头,意思是说自己读得不好。这是玛阿坎第一次读诗,而且是在这样多人面前读,有些难为情也是情理中的事。玛阿坎的读音不准,诗也读得不完美,有一些字甚至她根本不理解,但是玛阿坎还是把诗读完,王阳明心中的一直困扰着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对于课业夷家孩子们读汉书写汉字的事,说来容易,真正的深入课业内容的每一个细节里,其中的滋味与语言不通给王阳明带来的困扰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就在此时此刻,玛阿坎也能读完一首汉人写的诗,王阳明又有了信心。孩子们学起来,应该不会比玛阿坎更难。
阿列普主动来到蔡寨老面前,读一遍诗,又将诗的意思给蔡寨老说了一遍。明白后,蔡寨老点一点头:“汉人真有智慧。找阳明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看来是找对人了。阿列普,乘着天亮,不如叫阳明先生把这首诗写下来。我们也好见识、见识。”
阿列普传过话来,王阳明明白蔡寨老的意思。当即安排希渊、为当到水井边洗笔、磨墨,自己在结草庵里做准备。桌子与笔、墨、纸都齐活后,是该轮到自己表现一下的时候。一切就绪,调好笔,王阳明在方桌上落笔成章,一首《静夜思》工工整整的写在宣纸上。阿列普与玛阿坎从来没有见过汉人写字,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王阳明落笔行笔,希渊、为当站在旁边,随着王阳明写完一个字,就读一个字,“床——、前——、明——、月——、光——”。一首诗写完,两人的读声也停下来。
“不错、不错。阳明先生这一笔字,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写得了的。”蔡寨老毕竟见识广,夸奖道。
“先生,这个字就是你们汉人的‘床’字?”阿列普指着诗的第一字问。
“是,就是‘床’字。”王阳明答。
“那这个就是‘月’字。”片刻后阿列普又问:“你们汉人的‘月’字是这样写的。”
“是,是‘月亮’的‘月’字。”王阳明还是简单的回答。
“先生,我也想跟着你学习读书写字。”阿列普快人快言。
“阿列普,这正是我要给你说的。你帮我传话,你自己首先得知道我的课业内容,否则,你都不明白,怎么能给孩子们讲明白?所以你不想学,也得学。明日下午你在早一些来我这里,我再给你讲一些‘布吐’开办那一天的其它事。”借着阿列普的话,王阳明说出自己的想法。
“看来,我也成先生的学生了。”阿列普的一句话,逗乐得希渊、为当“哈哈—”笑起来。蔡寨老与玛阿坎不明白其意,好奇看着几人说笑,阿列普赶紧给蔡寨老传话,蔡寨老也笑了起来。
“‘布吐’开办起来,阿列普你自然要比别人辛苦些。”蔡寨老说道。
“放心,阿公。”看得出,阿列普很乐意做这件事,又接着道:“先生,要是你还能给我们讲一些你们汉人有智慧的故事,那就更好。”王阳明注意到,阿列普在这里用‘我们’一词。
想了想。王阳明:“这个简单,阿列普。只是事前我俩还是要做一些准备,只有我俩准备充分了,我们汉人有智慧的故事,大伙才能听懂,听明白。”到此刻王阳明才注意到,夷人最瞧得起有本事、有智慧的人。
“阿列普,明天你过来时,叫上阿五。让他给阳明先生理个发。别光顾着听故事。”蔡寨老安排道。
“知道了,阿公。”阿列普满口答应。
王阳明注意到玛阿坎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几人说话,从玛阿坎的眼神中王阳明猜得出,玛阿坎此时是在想自己儿女跟着先生读书写字,将来也能做一个有本事、有智慧的人。
第二天下午,阿列普与阿五早早的就来到结草庵。阿五给王阳明理发,阿列普就在一边陪着王阳明说话。希渊、为当被王阳明安排去田地里帮着玛阿坎大娘。理完发的王阳明比平时看起来更精神。阿五收拾好工具离开,阿列普才把衣服与一双布鞋拿出来,告诉王阳明衣服,是寨老阿公的儿子在贵阳做的,寨老阿公还没有穿过,布鞋是玛阿坎与村里的另一位妇女,加上寨老阿婆昨晚赶制出来的。现在拿过来让王阳明试一试,看合适不合适?王阳明提起衣服比了比,应该能穿,布鞋王阳明很久没有穿过,白色的鞋底,密密的钉着“人”字针,穿在脚上,王阳明感到温暖无比,大小也正合适。王阳明知道为了明天即将开办的“布吐”,全龙场人,包括自己都行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