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从秋天到夏天,即将迈入下一个秋天。通过窗外庭院的景色,大概能判断过去的时间。然而具体的时刻,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类似的精确概念却再也无法确定。
只有那个人回来的时候,能从他拉扯你起身的腕上看见具体时间。
每晚六点左右,他会回家给你准备饭菜。
早上也会做。他起得早,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收拾。两个月前女儿被他送走,你大闹一通,半夜用手上的链子勒他脖子,可惜杀人未遂,计划失败,被他关进巨大的狗笼。说是巨大,只是勉强能跪立的高度。这些日子关得你昏昏沉沉,每晚失眠多梦,近中午才会醒。那时他已经走了,但会把装中饭的保温盒放到笼子边,留给你饭菜。
笼子带有栅栏,为了方便拿取,保温盒是刚好能通过栅栏细长窄小的尺寸。五层饭盒迭高,打开后每层菜式不同,荤素搭配,热汤甜点,堪称营养均衡。
被关进笼子之后,手上不再有沉重的锁链,颈上项圈却依然还在,牵引绳拴在笼子外的玻璃窗把手。笼中垫着一层厚厚的柔软床垫,两个枕头边,数条丝绒薄毯凌乱堆起。游戏机、电视遥控机和数个娱乐设备摆在角落。
席重亭回来之后会放你出去,和你一起在桌上吃晚饭,饭后硬牵着你去楼下庭院散步。
由于笼子的高度,你得垂头膝行爬出去。他牵着你的项圈。起初你以为他要让你跪着散步。不过没有。是正常的散步。
有时候会做。
散步过后回房间的阶段,清洁的阶段,半夜睡不着,从笼中坐起来的阶段。
最近都是后入。双方体验都糟透了。
……
总之,这天晚上,大概是夜晚的时间,天黑之后,楼下始终没有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一直没有回来。
笼子内侧有类似于床帘的设计,毕竟在窗边,白天阳光刺眼,可以拉下帘子挡光。但以往晚间睡前你都被栓在床上,笼子里没有照明设备。睡着之后,他才把你抱到笼子里。透过钢铁栏杆,窗外积云乌色浓郁。
今晚可能要下雨。
或许他临时有事。或许他不打算保留这个烫手山芋,打算让你自生自灭。
睡前你仔仔细细检查兽笼的每一寸接点,电子遥控的金属表面全无瑕疵,控制笼门滑动的关隘极为牢固,甚至不能用发丝穿过。他特意定制的危险动物拘束笼。
已经确认过无数次的事实再度浮现:
——你绝不可能逃得走。
席重亭这人就神经病。
你不确定是不是所有开公司的都这样,也可能他过分细致,关住你之后他每天都检查笼子的封闭程度,甚至特意根据床垫的大小定制能完美纳入的尺寸。前些日子你昏昏沉沉,他又买了一堆娱乐设备放进来。你没心情,几乎不碰。
……以前都是有人陪你的。
糯糯也被送走了。
大门外安全锁极为严密。除了你和那个人,这里不会再出现第叁人。
现在那个人也不回来了。
可能之后他还会来。不过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以后或许会经常不过来。不是有人会这么训狗吗?饿一段时间再喂饭,对方会把加害者当救世主。长久以来被拘束,生命寄托在加害人身上,最后会将始作俑者当成唯一的希望。典型的斯德哥尔摩。
床垫柔软舒适,毛毯质地顺滑。一整天无法走路,几乎没有消耗,所以肚子不算很饿。你极力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对最厌恶的人产生期待,想要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再寻找逃跑的机会——然而你整晚失眠,辗转反侧,肌肉酸痛不已,脖子上的项圈紧得让你犯恶心。半梦半醒间你烦躁地扯项圈,结果把长长的引绳缠在身上,半天扯不下来,好不容易解开,拉力向下,窗把手上绳结脱落,居然不小心把窗打开了。
南方夏天的夜晚,开窗之后并不冷。
最大的问题是潮湿。梅雨季,最近时常下雨,前期还是细线似的绵绵雨丝,后半夜乌云积蓄,紫电危险闪烁,就成了暴雨。风声呼啸,雷声乍响,闪电时而照亮黑夜,雨珠错落砸下。你裹住两张毛毯,抱着枕头,在雨天被风吹开的窗边睡了整晚。
这一觉仿佛格外漫长。
起初雨滴斜斜砸入囚笼栅栏,砸了好一段时间。四分之一的毛毯湿透了。你只好往笼子另一侧边缘躲。可都说是笼子了,能有多宽敞?躲开雨滴都勉强。潮湿渗入骨髓,睡梦中无数次被风雨惊醒。凌晨时雨还在下,重新变成了细雨。毯子湿了一半贴在身上。后来温度回升,不像吹风时那么冷,于是脸上气温也回升,四肢却更加冰凉无力。
直至这时,你才真正睡着。
不知怎地,这场长梦的后半程,你居然梦到了季晓。
你已经很久没梦见他,叶青也是。可能是心灵的自我防御机制。什么都不想还好,一旦想到他们,就会思念渴望。还不如忘记一切,专心恨眼前的人。
…真不听话。明知道你不想,还擅自跑到你的梦里。
和他的朋友一样讨厌。
身体又沉又冷,他的温度热得发烫。梦中钢铁兽笼打开,恋人的存在影影绰绰。你太冷了,侧头贴在他的胸膛,湿润指尖触碰他的胸口,贪婪汲取仿佛把你灼伤的热量。他的心跳并不像记忆中平稳。但他像记忆中一样,熨帖轻柔地照顾你。
床铺宽敞柔软,窗外细雨停了,阳光洒下。睡衣湿掉半边,湿哒哒黏在腰上,被剪刀剪断撕破。开水烫过的毛巾覆盖身体,擦过每寸肌肤,最后全身湿痕擦干,他帮你裹被子,开始擦你的脸。
不要吧,还想再睡呢。你折磨地半睁开眼,想谴责莫名其妙的恋人,视线却被阳光侵入。他单膝跪在床上,脸颊逆着光,似乎在凝视你。太刺眼了。你只好又闭上眼睛。
“好冷哦。”
你躲开和脸颊温度差不多的毛巾,撒娇地抱住他。他停顿片刻,没有说话,笨拙地摸了摸你的头发。
“你不睡觉吗?”
你不依不饶,把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服。是故意的,可恶作剧没有获得应有的效果。奇怪,以前他都会叫出来,今天怎么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了…?”
脑袋昏昏沉沉,脸颊烫得惊人,四肢手脚冰凉。耳朵轰隆隆响着昨夜雨声。你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更加确信这是梦。
“外衣不脱掉吗?夏天还穿长袖?”
说着,你困惑起来,摸索着触碰他的外衣,手臂离开毛毯,掀开衣角向上摸索,直至触碰他的手臂。
梦中的你愣住了。
“…诶。这是…血吗?为什么…你受伤了?”
纱布触感粗糙,渗出大团湿润,指尖一片湿热。
可季晓怎么会受伤呢?
他又不像讨人嫌的朋友,没人和他有纠纷,唯一可能讨厌他的叶青还打不过他。叶青根本不会动手。
耳畔听见谁沉重的呼吸声。
夹杂他的心跳,和轰隆隆不停歇的雨声。
照顾你的人仍然没有说话。
隐隐约约,异样感在高热升腾。生理性的厌恶不知从哪里冒头,你想躲开身上人的阴影,可那边的阳光却太刺眼。…梦里的角色有点奇怪很正常嘛。你半是迷糊地想,含混呢喃本应如此的名字,做了本该那样的事。
掌心离开湿润伤口,沾染药膏与血的气息,再度攀上他的肩背。你拥抱身上弥漫药味的异性,抬起头,半撑起身子想吻他。他短暂地错开脸,等吻落在脸颊一侧,却突兀地、很重地换了一口气,攥住你的双手向下发力,蓦然把你压向了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