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吹箫不?作者:未玄机
第3节
吹箫想到此就叹了一口气:“林兄,你可有父母兄弟?”
林寒树看他一眼,有些明白他为何心有愁绪了,他取了一颗灵果咬了一口,道:“自然是有的。”
“可还有来往?”
“没了,早就没了。”林寒树垂下眼,淡淡的说,他自五岁被师父收到门下,也有三十三年了,小时候他还常闹着要找爹娘姐姐,少年时也曾偷跑回去看他们,可待近而立之年后,他方才明白,自打自己走上修道一途后,与家中亲人便是两个世界了。他最小的弟弟脸上都渐渐有了岁月的痕迹,可他自己仍旧是青年模样。不仅如此,去年他曾归家,敲门的时候,老父头发都已经全白,客气的称自己公子,半点没认出这是自己的亲生子,他便也没说明自己的身份,因此他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再见到父母兄弟,他心中是平静的,他的亲人在他心里已经掀不起半点涟漪,于是他只讨了一碗水,喝过后便离开了。
吹箫想问他,问他是个什么感受,可是又张不了口,怕触了别人的伤心事。林寒树看他欲言又止,反而主动说与他听:“凡间亲情于我已经是过往云烟。父母于我有生恩,我还以富贵;不能奉养,便遣去奴仆供其驱使,保我兄弟前程令父母有所寄托;愿他们健康,就送予灵药滋养躯体。我便把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然后也就放下了。”
“他们可都还在世?”吹箫又问。
“俱是在的。”
吹箫不说话了,他更愁了,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叫阿玄也成为什么‘过往云烟’。
林寒树察觉到了什么,他也是过来人了,就劝慰:“西门道友,既已走上修真一途,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凡间亲情与我们便是羁绊,是枷锁了。我知你不愿这么想,也觉得我说的太无情,可这不是你不愿便不是的。道,就是这般,有舍才有得,有时候放下才是最好的办法。纵然你强抓着不放,又能有什么用呢?除非你能放下修道,自废修为,否则,你终究只能和凡间亲友越走越远,强拉着,反而叫所有人都不美。自己浪费光阴不说,就算你愿意陪着他们一世,又可知那些人愿不愿意叫你陪着?自己一点点的老去,你却容颜如昔,不是所有人都能平静以待。”
吹箫闭了眼,别过头,不想再听。是的,他知道,他就是有心陪着阿玄一世,那人估计也不会同意,阿玄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他肯定忍受不了。且你叫他怎么忍受?明明是一样的时间流逝,我的友人他停留在最好的年华,而我却慢慢的腐朽,整日面对他,就越发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正一点点的死去。
这对阿玄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难道竟没有一点的办法?吹箫越想越发觉得难受,难受到极点,他就肆意的哭出来了,仰着头,闭着眼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
林寒树将他抱进怀里,吹箫得了安慰,那就更是哭的不行,许久都停不下来。林寒树见他实在是可怜,就轻轻的拍拍他的背脊,半眯着眼,叹道:“吹箫,放手方才是道。大道无情,这也是一道劫难。看破了便能接着前行,执迷不悟,就只能蹉跎人生。”
吹箫就是看不破,他一想到要跟阿玄分开,就难过的要命:“我不想和他分开!”
林寒树恍然:“你说的那凡人,竟是你心仪之人不成?!”
吹箫如遭雷击,愣愣的瞪大了一双眼,想到那书生的样子,又想到自己此番的心情,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喃喃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是……竟是心仪上他了!”
可怜吹箫,两辈子了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龙阳之好,竟然要到被人道明了心思的时候,方才后知后觉。
这厢,人在大雍的殷玄黄正斜斜的靠在软榻上,虽是一片慵懒的样子,可你仔细看他,那嘴角紧抿着,眉头皱着,分明不爽的极点。这小心眼的人,定然是用神识偷看呢!
可他偷看的不是时候,正看到那林寒树抱着吹箫安慰,这顿时的,阿玄心中就像是喝了百年陈醋一般,又酸又气的,发狠的道:“待你回来,定要叫你老老实实的呆着,哪都不准去!”
话说的阴狠,可见吹箫哭的这般伤心,殷玄黄仍旧很是心疼,阿箫这样子真叫人觉得他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因此阿玄就一直耐心的等,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叫他家阿箫哭的不能自己。可看了许久,他的泪水就是止不住,那林寒树就一直抱着。这画面叫他心里不痛快极了,等得越久,看的越难受,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索性收了神识,眼不见心不烦,自然也错过了吹箫后面几乎表白的话。
第19章烙印
吹箫一时被自己的心思惊着了,那泪也就止住了,怔怔了一会儿,方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叹一声,摇摇头,自嘲道:“我也是个傻子,竟到现在才觉察。”
林寒树一听,合着竟是自己把人给点醒了,一时间也有些后悔自己多言。
吹箫看他一眼,抹了脸上的泪痕,起身施了好大一个礼:“此次多谢道友开解,若不是林兄,我这颗榆木脑袋不知要哪年方能醒悟,倒叫我错过一番好时光。”
林寒树见他似有所决定,也不再多言,虚手将吹箫扶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我也不问你究竟是如何思虑的,只一点,道友可知道咱们这一界共有六块大陆?”
吹箫点头:“曾听师父讲过。”
林寒树点点头:“这里是下林州,于整个修真界来说,最是穷山恶水的地儿。不说别的,就说咱们这儿的各派祖师爷,下林大大小小数千个门派里有为元婴坐镇,那就是差不多的门派了,修为最高的是束鹏谷的贾远道真人,已至出窍后期。可那中林,说句不中听的,那真是灵寂多如狗,元婴遍地走。但凡是家里有点儿底子的修道者,都想各种办法去到中林了。那里方是修道者的乐园,因中林灵气足,宝物多,各方俊杰都汇集一堂,论道修仙的氛围那是顶顶尖的,人才多了,那寻徒弟的高人们自然也就多了,到了中林,若能寻个好师傅,传你道业,怎么也要比在下林强多了。”
“后年正月十二,那中林派往各个州的行船便要到了,这是各州人到达中林最安稳的法子。每人两块中品灵石的船价是不低,可跟修道比起来,那也算不了什么了。我只问道友一句,你可愿同我一同闯荡中州?此次机会难得,再等,可就要等五年了。”
林寒树此番话不可谓不诚挚,不可谓不交心,吹箫注视着他,沉沉的道:“君有此心,箫甚是感激,便想大着胆子叫一声大哥。”
林寒树哪有不允的,当下便笑:“我这便是又有一个俊俏的兄弟了。”
吹箫也跟着笑又道:“我当下脑袋仍昏沉糊涂,立时也不能给大哥一个答复,大哥能否允我缓几日?”
“你慢慢思虑便是,只明年岁末,定要给我消息。”林寒树叮嘱,想了想又说:“那两块中品灵石你且不必忧心,若手中羞涩,我这个做大哥的与你垫上便是了。”
吹箫忙摆手:“哪里有这样的说法,我虽不富,两块中品灵石凑凑也是能寻到的,便不烦劳大哥了。”
林寒树听他这样讲,便认定这个刚认的弟弟是哪个小门小派的弟子,也不多言,盘算着到时候自己替他给了也就是了,这孩子小门小户的,两块中品灵石铁定不易,到了中林还要生活呢!
哎,都不易啊。林寒树想,念头一转,又乐,哈哈,如今咱也是有弟弟的人了,师兄弟七人中行七那可真是太不容易了,随意哪个师兄都能卖大的揉两下,现在咱也有可以揉弄的人了!
可惜,林寒树大哥的派头没摆几天,吹箫便要回去了。他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怎么也不想再浪费光阴,如今早早回去,好好看着那书生才是正理。
是以,吹箫出来不过五日,便急匆匆的赶了回去,临走时,林寒树听他说要果子酿酒,便给他装了好些子灵果,吹箫很是高兴,用这些果子酿的酒,阿玄饮了,与他的身体也定是有好处的。
那殷玄黄可在家等着他呢!自打那日不巧看到两人相偎的画面,阿玄心里那就不好受了,他若是不好受了,那定然是要折腾折腾旁人的,阿箫定然是首当其中的,可他现今未归,总要有人来挡挡。
他那远在中州,为他守着本体的好友可就到了血霉了。殷玄黄的元神躁动不安,本体也有所感应,散发出的波动叫不少人察觉了,这一拨拨的寻宝热可叫那倒霉的人烦的透顶,恨不能出去来一招九天玄雷把这些烦人的苍蝇都给劈死。可偏生他打赌输了,自愿在这里压制殷玄黄本体等他入世体味归来,半点都移动不得。最后也只遣了亲近过去,好话讲了一箩筐,方才劝的阿玄压制了元神。
可怜阿箫一直想着两人之间的差别,竟不知这令他烦闷的根源那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
殷玄黄,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原身乃上古异宝‘玄黄石’,同‘无根水、双叶莲、须藤壶、建木树、虚土、飘渺云气、池彭鸟、蹄天鲸’等八物并称开天九宝,真真的天生地养。据说那时候,立林此界刚刚自宇宙间诞生,根基不稳,天地间浑浊一片,清气浊气混为一谈,混乱不堪。天地便生出九宝,将九宝散落各地,有的支撑天地,分开两端;有的润泽大地;有的滋养生气……而这玄黄石乃天下至阴至锐之物,有镇压吞噬天地间浊气之功用,就沉睡在中林东侧的无边海深处。至后来,立林界日渐平稳,飞禽走兽陆续出现,大道法则也开始形成,那玄黄石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是有一番大功德。
天地论功行赏,玄黄石方才有了一丝灵识,可那时候他连自己的意识都没有,只靠本能修炼,修行极为不易,单单开灵智,便花了九九八百一十万年,那时候,立林界的天地生灵方才领悟了粗浅的修炼法门。而后他又花了足足一百万年方才得以化形,这立林界都已经不知经历了几次文明,更换了多少代主人,也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殷玄黄初化形,就像是一张白纸,任人涂抹,他好奇立林界事务,便离开无边海,入了世,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一路走来,从天真无邪到现在的狂傲成熟,至今也渡过了三千年岁月了,玄黄石和开天九圣宝的传说也就是在殷玄黄刚化形的时候传扬下来的。
因他是靠吞噬浊气修炼,正巧那时候立林界各族争斗不断,浊气源源不断的产生,他又深具大功德,脑海中掌握的道不知比外面的人高明多少倍,化形之后修为进展极快,八百年前,他便进入了渡劫后期,只差一步,便能渡劫飞升。然,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经过漫长的争端,各族死的死、残的残、躲的躲、灭绝的灭绝,人类成了天地间的主宰,生气、浊气间的形成了一种平衡,再不能打破。殷玄黄要更进一步,必定需要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浊气,若叫他成功了,天地间的平衡就会被再一次的打破,这不同于大道,是以,他自此止步渡劫,再无法前几半步!
既不能修炼,时间久了,殷玄黄就无聊了。遍尝世界各种有趣事物后,竟学起了佛门的修炼法门——转世!他神识已为半神,就脱离本体,附到刚成型的胎儿身上,从蹒跚走路开始,一步步体味新生,也渐渐体味到了些许乐趣,竟玩上瘾了,每过一段时间,便来一次‘转世’。这个‘殷玄黄’是他第九次人生,一个纯纯脆脆武力值低的令人发指的书生。
注意到吹箫,实在是这个人有趣的很,他身体里明明聚集了那么多的浊气,本早就该死了,可他却活得好好的,更兼得他长的还算顺眼,是以,对他的靠近,殷玄黄并未拒绝,然后续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人压在床上肆意的轻薄。
他有一瞬间也恼怒的几乎用庞大的神压将吹箫压碎,然唇舌接触的瞬间,殷玄黄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事情——这人体内修的居然是生气!在这一瞬间,他改变了念头,放过了吹箫。天道要的是平衡,他一人吸取浊气过多会导致生气泛滥,现在有有了一个修炼生气的人来——大道之下总会留下一线生机,而这人,就是他的那一根线!
殷玄黄渐渐的靠近吹箫,渐渐的被他吸引。你若是说吹箫有多好多少,多与众不同,他确实是有几分风采,但要叫殷玄黄这般老妖怪另眼相看那还是不能的。这么些年来,他见过的惊才绝艳人物不知有多少,若是这般,他怕是见一个爱一个了!实际上,殷玄黄先是打心底里认同了吹箫的功法,把他放在了相对平等的位置上,前所未有的开放了心胸,放低了身段,方才叫吹箫一步步的走进他。与其说是吹箫吸引了他,不如说他放纵自己被吸引。
越是这般,殷玄黄便越是在意吹箫,在他心中,西门吹箫,从自己放过他的那一天,便是自己的东西,于是他观察他,迎合他,引诱他,征服他……然后在这过程中,也放纵自己被观察,被迎合,被引诱,被征服,事到如今,他已经脱不开身了。
既然他脱不开身了,那么西门吹箫更别想再脱身!
“阿玄,阿玄,我回来了!”
吹箫站在殷玄黄的房门前,敲了门,那熟悉的嗓音叫正在执笔临字帖的手一颤,笔势未收,带出一抹浮躁,生生毁了一卷潇洒不羁的意境。
殷玄黄看着那一笔,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搁了笔,打开门,笑:“阿箫回来了。”就像是他没有离家多久一样自然亲近。
吹箫心中的忐忑在见到这书生的瞬间便没了,他勾起嘴角:“嗯,我给阿玄找到了上好的果子。心中惦念,便早早归家了。”
‘归家’,这个词好。叫人心中忍不住的温暖。
“我也很惦念阿箫,我本以为你要去月余,就叫下人收拾了修远院。今晚,阿箫便同我抵足而眠吧。”
“啊?!”吹箫有点傻眼,同床共枕什么的,对现在的他来说,着实压力有点大!偏阿玄不明就里,还取笑他:“啊什么?行了,我不嫌弃阿箫睡态便是了!”
我才不是担心自己的睡姿咧!纵然吹箫在心中吐槽,可仍旧没有抵抗住诱惑,乖乖的被拐上了床。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熟睡了之后,那狡猾的老妖怪偷偷的给他下了专属于自己的印记,叫他今生今世再也无处可逃。
第20章子嗣
后年正月十二……吹箫盘算了一下,时今方不过五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到后年还有一年七个月,尚有时间考虑。
于是这个傻子便觉得不着急,放下心去享受生活了。这次他折腾的是阿玄书房前的小院,这书房本是做学问的大好地方,房前空着的一小片土地,也不过是错落有致的种上几株兰草,悠悠的立着,高洁又美好,那更远一些的角落处竖着几株青竹,也是给阿玄歇歇眼睛用的。是以,这一处小景正对着阿玄的书房大窗。
吹箫又是爱阿玄做学问时候的那股子肆意洒脱,又受不了书房气氛的拘束,况且时间久了,阿玄做学问忘我便会忽略他,吹箫也觉得无聊。他便想了个法子,把阿玄那两株世间难寻的兰花祸害了,在山间寻了三四株老葡萄藤,便在阿玄书窗前搭理个小棚,寻人做了一个老爷躺椅,旁边搁一个四曲柱的红木小矮几,上面搁上一本游记,几碟子点心,一小壶茶,悠悠闲闲的便能度过几个时辰。
他是悠闲了,可这架势硬生生的这园中清幽安静的书香气变成了老爷子们喝茶聊天的茶馆子!倘使他只这般也就罢了,可若是阿箫嫌弃那书生时间久都不理他,便能坏心的备上一壶好酒,慢悠悠的饮。那香气顺着风就进了书房,阿玄一个正宗的酒鬼,哪里还能静的下心,平得了气!你看,保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那书生便忍不住搁下笔,出来同他共饮。
真真的坏!
阿玄却随他心意的放任他胡乱捣蛋,有时候实在是正意在酣处却叫这人坏了,不是不生气,可走出房门后看到那人仰着一张俊俏的脸,笑嘻嘻的举杯相邀:“阿玄,这酒滋味甚好,箫想于与阿玄共饮。”看他无拘束无忧虑的样子,那气就不知不觉的消了,这种感觉真是叫人无奈又叫人甘之如饴。
他们也不全是窝在家里,大雍城内城外有无数个景,阳光若是正好,两人也会结伴出游,吹箫别有其他的想法,便逼着阿玄带上画笔,甚至做了一个简易的画板给他,那木板的材质、色调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从切割到打磨到上色,全都不假手他人。因此阿玄对这个画板很是爱惜,每每出游的时候,阿箫若想要他的画了,便背上。
阿玄也不管,且看那景合不合他的心意,若是合意,那便挥笔就画,若是不合意,阿箫在旁求也是无用。就像是这一次,阿玄嫌这‘泉、林、青草’小景即不够雅、也不够清、更算不上巧,便不愿意画,阿箫倒是瞅着阳光甚好,照下来也颇有几分悠闲,就想要,磨得他急了,这书生便铺开画卷,三两笔就勾出那小景,没等阿箫得意,就看他挥笔在画卷的空白处,勾出一个抱膝蹲着的青年,那青年面容俊俏,正仰着脸。本应是一个潇洒的翩翩公子,却叫阿玄寥寥几笔,勾出一个仿若三四岁孩童讨糖吃的模样,那叫一个献媚。阿箫愣了,看着那画。
偏那书生瞅了瞅,尤觉得不解气,想了想,又是大手挥就,给加了两只活灵活现的耳朵,一条摇摆的尾巴,这样子根本就是讨肉吃的犬妖!
阿玄看了看,方满意的点点头:“添了这个,勉强能称得上一个‘趣’。”可不是吗?单看着那青年,就由不得你不笑。
阿箫傻眼,那画上蹲着的青年,不是他又是哪个?!他看看那画,又看看阿玄,面色就有些古怪了,他想:难不成阿箫竟也知道那些少女系的卖萌漫画?!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阿玄只是想到了那只九天玄狐罢了,早年的时候养过一段时间,讨赤炼五色鸡吃的时候,那就是这个样子!现在,那只狐狸也早就修成了九尾,怕也是妖族中了不得的大能了吧!
想到那狐狸,就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给人种下的印记,殷玄黄心里一软,口中便道:“罢了,我也不拿你打趣,画这就毁了去。”说罢,便要拿笔乱涂。
还没等吹箫开口,那斜里就冲出一个人来,口中连连惊叫:“不可,万万不可啊!”叫了半晌,竟是扑到那画板上,以身护画,阿玄的笔就在那人湖蓝色的衣衫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生生毁了那上好的锦缎。
这景自然不止他二人看,寻景作画的文人书生自然也不会只他二人,有人在旁观画,那也属正常,只二人谁也没料到竟有一人会这般冒失的冲出来。
只见那人一身华衣,头发花白,留着长长的胡须,根根顺滑,垂至肩处,称得上是一把美须,若他正经的站着,只怕也是气质威严的老爷子,但现在,他两腿开叉,双臂交叉,弯腰趴在那画板上方,撅着屁股,只留下滑稽的景象。
那老爷子见阿玄不动了,方才直起身来,正了正衣冠,仍旧挡在画前,轻咳了一声,斥责道:“画好了,毁他作甚?此画虽怪诞,可用笔娴熟,浓淡相宜,观之便感闲适,这一人物最为点睛,叫人看着便颇觉野趣,好画!少年人,你这画风倒与那画坛圣手‘阴山老人’神似。”
阴山老人?吹箫侧头看了一眼殷玄黄,见他面无异色,心中一动,也不露声色的听。
“唔,真是像。若不是知道他人在济阳泵全,老头子只怕是会弄错喽!”老爷子笑着,带着几分不露声色的试探。
提到泵全老家,殷玄黄倒是知道这人是谁了。季叔墨,武宗二十一年间的状元,文采风流,被武宗点为神宗的太傅,时任内阁大学士兼礼部侍郎,正是桃李满天下的人物,但凡此后的国典,多出自季叔墨之手。他重视教育,并不畏惧权贵,寒门弟子若有才,他也绝不吝于荐语,敢为天下读书人说话,讲究有教无类,最见不惯有人为难读书人,为此得罪了很多人,在武、神年间起起伏伏,三次下大狱,两次有性命之危,第三次被流放千里,五年后方才被神宗召回,短短两年内官拜内阁大学士。据传当年他在狱中时,举国数万书生上万言书,求其无罪,更有甚者,还有在宫门口死谏的,季叔墨之风格为世人敬佩!
真真是个人物。
殷玄黄对他也颇有耳闻,自然也听过他‘画痴’的称号。早年他在画坛扬名,这老人便使了帖子至他家相邀,殷玄黄自然不愿意上门去对一个凡人卑躬屈膝的,就说要专心用功,就给婉拒了。自此,阴山老人便不再有画作流出。随着当代几名画坛国手陆续传来赞扬声,阴山老人名声更深,早年传出去的那些画作,便一时间洛阳纸贵,变成千金难求的贵重物了。
现今,居然被真人撞上!
“廖赞了。”阿玄神色如常,拱手道。
老爷子不死心,仍想说话,一旁吹箫却突然开口:“这位老丈,快归家吧,你家恐有祸事了!”
季叔墨听了这话,哪里还有好脸色,立时眉毛就竖了起来:“你又是哪个?我与你可有仇怨?!”
吹箫施了一礼:“我与老丈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只是在下认得‘三算居士’,也懂几分看相的手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丈便是遣人回家一探,也无甚损失不是?”
荆国算学昌盛,上至皇族下至百姓,大多迷信,是以三算先生现在一时间风头无二,这季叔墨虽是当代大儒,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也免不了有几分信服,至此季叔墨惊疑不定的看着吹箫,倒地没再说什么,便带着家丁小厮走了,就像那少年人说的,回家一趟,也无甚损失,不过求个安心罢了,若是被骗,他也迟早能找出人来。
殷玄黄看他:“阿箫用不着如此,便是认出我来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要换一个住的地方罢了。
吹箫就笑,信他才怪,要是被认出也无所谓,那阿玄也没必要模棱两可的答话了。
既出了这事,两人也没有心情游玩了,便收了画板,归家去了。却没想到,三日后五月十五,吹箫再次见到了这位老先生,唔,实际上是三算居士见到了。
时今,三算居士每月逢初一、十五便回到宕霞山上摆市,每日三卦,绝不多算,那松石小景旁如今也多了一个小屋,今时不同于往日,如今荆国谁人不知三算居士是妙口神算,那叫一个准,平日里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唯独初一、十五的方能一见,是以,每月多的是来宕霞山的,就盼着三算居士那三卦,能应在自己身上。
季叔墨现今便是那其中的一个,打昨天晚上他就来了这宕霞山了,在寺庙里住了一晚,天不亮便到这小屋前等待了,到吹箫来,这老先生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了!
老先生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家里出了大事了!
说起那日,季叔墨早起跟发妻交代中午不回家吃饭,更特地问候了老三儿媳妇儿季杨氏的身体,季杨氏半月前偶感封寒,太医开药吃到现在,也未见好,季叔墨很是忧心。按道理来讲,在这个年代,公公和儿媳妇儿的交集少,关系也全都靠他们的儿子、丈夫维系,很少有媳妇儿本身受到公公关注的。但这季杨氏不同,说句不好听的,在季家人心里,那季杨氏比季家的老太太姚氏还要重要几分。这都有神宗九年季家那场祸事说起,当年季叔墨上书参了吏部左侍郎魏博来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倒他将神宗七年的进士李代桃僵,叫人冒名顶替。
他这一参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那魏氏正是神宗的外家,魏太后的母族,那魏博来更是魏家的宝贝。上本之前,季叔墨便有预感,他提前遣散了家丁,收拾了家财,将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女儿也都嫁给肯上进的小官儿,方才将奏折呈上去。那一年,他最小的儿子季忘年方才娶妻,妻子便是当朝三品散骑常侍杨彦耀的嫡次女。
待他在朝中被圣上斥责‘居心叵测,蓄谋毁坏魏氏家风’后,朝中的风向就变了,季府门庭冷落,人人避之而恐不及,就连老大、老二媳妇儿的外家孔、范两家也不例外,唯有杨家照常来往,甚至比之前更加频繁。待季叔墨被圣上下了大狱,着刑部审理以后,明眼人都知道季叔墨要倒霉了。自打神宗上台,魏氏便一门心思的找人立威,耍耍皇帝外家的威风,这季叔墨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自己要撞上去,谁也不能怪,怕就怕,魏氏要杀鸡儆猴,牵连其他。孔、范两家的太太上门不知跟自己女儿说了什么,待季叔墨要儿子写休书以免连累别人家门的时候,两个女人哭的跟泪儿人一般的接了,独独杨氏见过自己母亲以后,一把把休书撕了,道:“妾生是季家的人死是季家的鬼,这休书,妾不要!”
自打这天,季家便对杨氏多了几分敬重。后季叔墨被判全家流放千里,季家就剩下这一个媳妇儿,一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杨氏都闷不吭声的操持起来,原本也是富贵荣华的娇娇女,却愣是最大限度的把季家大小保住了,季家的男人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家里没有一个人会种田,吃的用的,俱是要银钱买的,季家原本的田产清剿的清剿,路上打点用去的,根本不剩下多少。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艰难,流放之地着实贫瘠,一家老小要住,要吃,婆母不堪路途遥远,得了病要治,这些都是要钱,季杨氏劝住了消沉的丈夫,叫他与家里男人一起做诗作画,拿出去寄卖,再者替人家写写书信赚些银钱,她自己则绣花,因这里地处偏远,大雍城流行的花样配色她再了解不过,刺绣的功夫又好,为了让一家吃饱,季杨氏没日没夜的干,才在最艰难的时候守住了这个家,就算是这样,她也是时常自己饿着肚子谎称吃过了,将自己那份让给病弱的婆母。五年来,季杨氏原本丰盈美好的身姿迅速的瘦下来,大大小小的病生了不知几次,却每每硬生生的挺了过来。原本双十一的好年华,却硬生生磨得苍老无比。
然,真正叫季叔墨下定主意把老三媳妇儿看的比自己儿子还重的是,神宗十二年冬天的事,天下大旱,那一年的米价上涨了五成,偏生老大、老三又同时的病,自己的妻子身体一直不好,用药调理着,刚有点起色的家顿时雪上加霜,到年关,家中几乎无米下锅,老大的小儿子饿得嗷嗷叫,妻子身体虚弱,也受不得饥饿。季杨氏说她来想办法,便在寒冬腊月天出了门,一直到傍晚她才归家,冻的全身发抖,却带回来了一点粮食,众人问她粮怎么来的,她只说接了绣坊的活计,绣坊要求在坊间工作,季家人无人怀疑她讲了谎话,只高兴有粮下锅,又叫她歇歇,别累坏了,季杨氏虽应了,吃了饭照样进屋接着绣。
此后后,季杨氏便日日早上出门,中午至家做饭,下午再出门,晚上做完饭后再接着拼命刺绣,很晚才睡下,季家人虽看在心里不好受,但着实也没什么办法。然而有一天季叔墨烦闷外出散心的时候,却在偏远的农户看到了自己的儿媳妇儿。
他的儿媳妇儿,堂堂正三品大员的嫡亲女儿,正朝一个面皮黝黑、膀大腰圆的农妇下跪,神色悲戚的讲着什么,许久,那农妇才回家神色不耐的将一小袋粮食扔在季杨氏身上,扭头走了。他看到季杨氏欣喜的打开把那一小袋粮食抱在怀里,往回走。季叔墨躲了起来,他此刻不得不躲起来,他羞啊!羞的恨不能找个缝钻下去,他一个大男人,这几日居然是靠着儿媳妇乞讨来的粮食在活着!一时间,对季杨氏又是恨,又是敬,又是愧,五味杂陈!
这还不算完,他听到了身后的农妇们闲聊:“……那小娘子这几日日日都来,挨家挨户的跪,求点粮食,给她剩饭还不要,说是家里俱是有脸面的人,只她自己没脸没皮的,万万不肯叫家里人知道。有脸面的人?有脸面的人还会出来讨!呸——!”
这一声‘呸’直直的唾在他脸上,唾的他脑袋发懵,他儿媳妇儿为何不在城中富户那里讨,偏来这离城五里远的城郊,他还不明白?因为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季家,没有人认得那乞讨的人是他季家的媳妇儿!她在维护季家仅剩的一点点脸面!这一刻,季叔墨在心里发誓,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儿子活着一天,谁都不准亏待季杨氏,不准亏待杨芳华!
神宗十四年,魏家好大喜功,仗势欺人,甚至利欲熏心的叫皇上的不能忍,神宗一下子将魏家大大小小的在朝官员一抹到底,念在太后的面上,只查抄了一半家产。季家平反,神宗派近侍亲自去接,并亲封季叔墨为太傅,认礼部侍郎,兼内阁大学士。
季家又重新回到了大雍城的上流社会。季杨氏仿佛松了一口气,季家大宅被还回来的那天,她就病倒了,太医说是积劳成疾,季叔墨当着全家大大小小的面,叫他家老三儿子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这一辈子不管怎么样,绝不纳妾!老三是个纯良的孩子,一直对季杨氏都敬重的很,立时便跪在祖宗牌位面前发了毒誓,家中也无人反对,姚氏虽然不高兴,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这两年,芳华的病起起伏伏,一直不见大好,更叫人着急的是,过门都七年了,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前些日子姚氏专门请了于女科很是擅长的华太医给芳华诊断,太医说芳华损了根本,得了宫寒,这一辈子只怕都很难有孩子!
对姚氏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做母亲的最疼幺儿,一想到老三这一辈子就要没后了,姚氏着急了!立时就要逼着老三纳妾,更是在第二天便送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唤名叫绿湖的过去。
季杨氏敬重婆母一辈子,但就这一次对着婆母硬气了起来,她将那绿湖留在了身边做自己的一等大丫鬟,就像是不明白姚氏的意思一般,把姚氏气的将她叫过去狠狠敲打了一番,季杨氏低着头任她软的硬的通通来一遍,咬紧了牙就是不松口。
姚氏没办法了,只好暗地里下手了,她叫了自己的内侄女姚真来府陪伴,叫人遣开了幺儿书房前伺候的人,又叫姚真进去送药膳,脱了衣衫一声惊叫后,姚氏就带着一帮婆子冲了进去,正巧‘抓了奸’,那一日,正是季老爷子交代说出门踏青不归家的时候。
姚氏算准了,如今老爷子不在家,季家他最大,当场便叫来了季杨氏,指着地下跪着的儿子和伏在肩膀上哭泣的侄女儿:“我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坏了真娘的清白,老三媳妇儿,你看吧,是叫人说我们季家门风败坏,还是叫三儿纳了真娘做贵妾!”
姚氏的手段着实不高明,可胜在够狠,她敢堵上季家的家风!她也是算准了杨芳华爱护她家三儿,断断不会叫此事传扬出去,坏了三儿的名声,因为杨芳华肯定看得出来,在这件事情中,她家三儿没错!是她这个老太婆的错!
杨芳华白了一张脸,木然的看着一切,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低低的道:“过几日,娘就到真妹妹家提亲吧!”
姚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老三媳妇儿也是愧疚:“芳华,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老三季敏芝却开口了:“娘,我不纳,我对着列祖列宗发过誓,这一辈子只有芳华这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一句话可把姚氏气了个仰倒,恨得拿拐杖打他几下!杨芳华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喜悦的笑,那样的芳华无限。
季叔墨听了吹箫的告诫归家的时候,姚氏已经气的回房躺着了。可这事儿动静这么大,他哪里还能得不到信儿,听了老三的话后,气的季叔墨休了老妻的心都有了,赶紧派人去寻杨芳华。
可派去的人却道找不见三夫人。
杨芳华失踪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季家可是翻了天了,几个主子们上上下下的把人全都拉过来问话,末了一个角门的婆子才说三夫人吩咐了马车,带着两个贴身的侍女拿着两个箱子出门子了。
季叔墨哪里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季杨氏杨芳华离开了季家,她不打算再回来了!后季敏芝找到了一封和离书,上面杨芳华已经签了字。看着和离书,季敏芝一屁股做到了凳子上,他明白,妻子定然是既不能忍受他纳妾,又不忍心见他名声被毁!他那一句话虽是好的,可却是促使她做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天了,没有人知道杨芳华去了哪里,她既没有回娘家,也没有寻至交好友,这世上竟像是没有这个人一般!
季叔墨想到了那日那少年的话——你家可有祸事了!这可不是祸事吗?!自打芳华被气走之后,季家就不对劲了,季家男人对姚氏都有不满,姚氏又是后悔又有些怨恨,一家人气氛僵硬极了,那姚真也不是个省心的,整日的哭泣,道季家毁了她的清白。好好一个家,竟是家宅不宁!
他此番来,就是抱着十二万的诚心,盼着三算先生能给他指一条明路,叫他赶紧找到芳华!
吹箫已然从阿玄哪里知道了这老先生的身份,他平生最敬佩为了公理不畏死的读书人,自然是点了他的名,老先生讲了事情的原委,便巴巴的等着阿箫的挂。
阿箫拿着杨芳华的生辰八字,第二次动用了‘阳六道无驱法’,那无风自鼓的袖袍,神秘无形的威压都叫季叔墨心中敬畏,不多时,吹箫便给出了答案:“朝西走。自何处来,归往何处!”
季叔墨喃喃的念了两遍,眼神一亮,便刷的站起来,一拜到底:“多谢居士!”
吹箫要了季家一半的家产,季叔墨面不改色的写了契书,扣了自己的印章,便匆匆离去。
“要你季家一半家产,救你季家一次,也算是合宜。”吹箫低低的道,若是这杨芳华找不到,季家便很快就又会有一场劫难,正跟‘杨’有关。
想到此次季家事件只根本,他神色莫名,长叹:“子嗣……子嗣!”
第21章我想亲你
世事安稳,岁月静好。
吹箫立在阿玄书房外的小棚下,专注的执着一支笔在宣纸上描绘。那几株老藤已经熟练的在架起的棚架上蜿蜒攀爬,繁盛的叶子交织,给吹箫铺下了一片清凉的阴影。仍旧幼小的青色葡萄果在藤间挂着,风吹过,就会滴溜溜的晃动,着实可爱。
吹箫画了了一会儿,停下看了看,抿了抿嘴,并不满意。那画上是一个青年人,他着淡青色麻袍斜靠在软榻上,黝黑的头发散着,像是刚洗完澡,神情带着一点点的慵懒,不用讲,这画中人正是阿玄。平心而论,这画着实一般,不说白描的功夫不到家,还有些不太相似,就是阿玄的神情也未到火候,于是阿箫面不改色的将这画纸揉了,重新铺了一张。
自打他开始认真的学画,至今已经有月余了,他仿佛爆发了这辈子最大的热情,镇日的练习,尤爱画殷玄黄。对他突如其来的用功,阿玄倒也没太怀疑,毕竟阿箫对画的喜爱他是知道的,每日还会抽出时间来,手把手的教授,有了阿玄这个画坛大手的亲传,阿箫的进步可谓显著。
时光如逝水,滚滚而去。阿箫苦练画技,至葡萄成熟之时,已然能挥笔,游龙般将阿玄画的惟妙惟肖,只眉宇间的神韵差些,不过,阿玄他就只偷偷的画,平日里俱是拿景物做练习。
待阿玄夸奖他的时候,吹箫便也知足了,以往他所不满意的画作通通都化了灰烬。许久才终于留下了一副,画的是阿玄微笑的样子,没有背景,单单一个半身,那书生目光专注,眼中带笑,笑的温润如水,美好如斯。他便将那玉简空间又收拾出一块地来,专门用来放自己的画,那画中人定然只有一个,便是阿玄。
殷玄黄,他爱的人。
这荆国大雍城里一个书生。他满身的才气,潇洒又不羁,他常穿广袖的长袍,腰间系青穗的琅嬛玉佩,脚踏木屐,徐徐而行。初遇之时,这书生是天上皎皎的明月,高、清、远,一身光华,叫人心生向往,相交了,方知这书生是明镜,他待友至诚,相交用心,温柔而叫人沉醉。
西门吹箫,一个满心疲惫的两辈子老男人,像初中生一般傻傻的恋爱了,超越了性别,爱上了一个同性。这感情是前所未有的纯真,纯到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明明早年的时候什么样的成人游戏都尝过了,可现在,他却满足于喜欢人的一个微笑,一句夸赞,他甚至不叫那人知道他的感情,他以友人的身份伴着他,同他畅饮,同他郊游。明明感情都满的要溢出来,他却从来没有任何倾吐的欲望。也没有必要,这是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暗恋。吹箫享受着自己的爱情,他认真的收藏着自己的心情,珍惜的过着这段日子,包括那些心酸和疼痛,凡是殷玄黄带给他的感情,他都认真的品味。
独处的时候,阿箫想起阿玄,他会微笑,再想起迟早要分离,就会难过。难过极了,他也不压抑自己,眼角就流出泪来,他不觉得这是软弱,因为明明是这么叫人伤心的事情,强撑着又有什么必要呢?男人,只要心中明白自己该做的事,不动摇,不迷茫,不混乱,那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压抑,不做作,不虚伪。
吹箫开始从头回忆他和阿玄见面的场景,将记忆中的阿玄留在纸上,再一幅幅的收到玉简中,那些画从青涩到成熟,一个个阿玄姿态不一,但作画人的情感却饱满而明显,跃然纸上,半点遮掩不得。所以,这些画,吹箫从未叫阿玄见过。
是的,吹箫已经下了决定,再过一年,他会跟林寒树一起踏上去中林的船,走上修道的路。而他的阿玄会在这世俗间遇见一个合心意的女子,成亲,而后生子,那些小猴崽子小的时候必定会很顽皮,叫人恨不能按在腿上狠狠的打一顿屁股,然后再狠狠的亲一通,他这一生会和乐,会慢慢的变老,看着儿子长大,接着儿孙满堂,他的头发会变白,牙齿也掉光,最后平静的迎接一生的终结。
许多年后,吹箫想自己也绝对不会忘记大雍城的殷玄黄,这是他这一生中的初恋,最纯洁美好的日子。吹箫打算,爱着,然后和他相忘于江湖。
可惜,可怜的阿箫并不真正了解阿玄,他美好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