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十七年中,一个着灰色麻布衫的小厮敲响了殷家小院的大门,他从泵全来,送来了殷家的家书。
殷玄黄看过家书后,微微扬起了眉毛:“我娘要来了。”还带来了泵全的两个表妹。
吹箫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既然殷夫人要来,我也不便打搅了。”
阿玄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头:“阿箫说的是什么话,家里住的好好的,哪里就需要你出去住了!况且,这是我的私产,殷家在大雍另有住处,无须担心。”
吹箫这才放心了,只是心中微有些遗憾,他和阿玄的两人生活就这么结束了,殷家夫人若要来,阿玄也必定是要在跟前孝顺的,日后只怕再想像之前那样亲密,倒是不能了,再有四个月,他可是就要离开了啊。
吹箫微微笑了,带着点落寞,有带着点释然:“你母子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阿玄倒是要在夫人面前好好尽孝。”
“这个自然。”阿玄笑了起来,毕竟这个身体的寿命也快要到头了,也该尽尽孝心。只是阿箫定然要伤心死了,可也没办法啊,凡人的身体怎么能长时间曾受自己的神识?这身体已经在溃败了,殷家老五玄黄,原并不存在,如今,也该是叫一切回归正轨的时候了。逆天转世这种禁忌,也不能叫阿箫知道,那老天奈何不了自己,指不定会小心眼的报复在知晓的人身上,想想这两年梵真时不时传音来那中气十足的骂声便是了,那怎么也是大乘初期能勉强够得着天的的人了,如今也是应对的辛苦。他才不舍得叫阿箫受苦,且委屈阿箫一会儿,只待他回归本体之后,定然立时寻着阿箫,把他带走,两人相伴修行,再不叫他伤心。
他还想了,那阿箫是个爱颜色的,见了他的本体定然也是喜爱的,到时候,他若是向阿箫表白,他也是会欢喜吧。他还爱画,爱景,爱云游……唔,八荒山河图不错,要去一趟智胜派,明德那小家伙定然不敢不给。阿箫还爱茶、爱酒,听说十方阁里那个小丫头诗酒茶还算不错,叫人送来做个服侍。唔,听说长的是个绝色,可立了誓,永不摘下面纱,倒也合宜。
阿玄这边想的美滋滋的,一切都好的不得了。恨不能立时就回去置办,然他定然想不到,老天不会叫他轻易的称心如愿。
神宗十七年十月,殷家夫人舟车劳顿,终于抵达了这大雍城,殷玄黄亲自在渡口接了娘亲下船,被殷夫人拉着关切的打量了半天,才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朝殷家大宅子驶去。以往仅有一个管家看家的宅子开了大门,将它的主人、客人迎了进去。
殷夫人此次来,说是旅途烦闷,特带了娘家两位表小姐高素娥、高丽雯来作伴,府中一下来了两位娇客,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所为何事,定是老妇人要操心亲儿子的婚事了!
殷玄黄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了,他文采非常,十三岁得了乡试头名,十五岁府试解元,此后便说能力至此,要好好用功,待有把握之后再考,寻常人家便是早就成亲生子了,他却一直拖着,十六岁的时候,家里给说了一门亲,后祖父去世,守孝三年,那姑娘等不得,婚事便作罢,孝期将过,未等殷氏再物色好人选,祖母也跟着去了,又是三年,如今还有半年,玄黄的孝期又要过了,殷氏自然着急着给儿子参详参详。
殷玄黄就有些忙了起来,他母亲带着帖子拜访了几位年轻时的闺蜜,正式宣告了儿子殷玄黄身处大雍,叫他的隐居生活彻底完结。接踵而来的各色诗会、游园会帖子不断,更兼有母亲吩咐要他带两位初至大雍的表妹游玩,吹箫和阿玄的独处时间便少了很多。
看着那两位千娇百媚的小姐,吹箫心中又是酸涩又是高兴,他看的出来,这两个小姐性子都是好的,一个温柔娴淑,另一个活泼天真,姿色都属上上,容貌各有千秋,且都是高家的嫡女,一个父亲是当朝正四品,一个是有名望的大儒,家世都不错,若他猜的不错,这两人应该就是殷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人,阿玄的妻子大约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了。
这倒也不错,只他不能再伴在阿玄身旁了,他品尝到了嫉妒,这让他难受,但爱,有时候不是占有。
这夜,吹箫立在修远院中,抱了一坛子酒,仰头饮了一大口,拿出林寒树赠予的紫竹箫,抵在唇上,缓缓吹奏起来。箫声悠远,透着些许寂寞和清冷,吹箫闭着眼,静静的享受着清幽的夜晚,脑中思绪不断,他描绘着阿玄以后该有的生活,然后箫声就渐渐的平和下来,慢慢变得深远而空旷,那是一种海阔天空后的释然和大气。
奏罢,他将紫竹箫往屋里一仍,轻巧的将它挂在墙上,抱起酒坛子,张大嘴巴,仰头将酒液倾斜而下。阿玄被请去附了一个什么百花宴,定少不了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佳话,今夜只怕是不会归来了。如此,阿箫便放心的醉了。
他足足喝了三大坛酒,喝到最后,眼神迷蒙,面色潮红,神志也不清了。殷玄黄带着一身酒气归来之后,便看到吹箫枕着酒坛子,在当院醉眼朦胧,他饱满的双唇还泛着水光,长长的睫羽缓慢而迟钝的扑闪着,袍子的衣带被蹭的开了,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肌肤。
阿玄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阿箫怎得喝这么多酒?”
吹箫努力张大眼睛,表情看起来无辜极了,叫阿玄的心都软成一团,忽然他笑了,傻傻的,无限可爱:“阿玄,我想亲你……”
第22章离开殷家
殷玄黄先是一怔,随后他就笑了,低沉的迷人嗓音回荡在吹箫的耳廓,带着一点子性感,然后他俯下身去,将吹箫困在石桌和臂膀之间,月光在他的侧脸上打出一片剪影,诱哄道:“唔,阿箫想亲我吗?”说着,他还凑上去,亲昵的用鼻梁摩擦吹箫的脸颊,湿热的气息吐在吹箫的颊边,就像是羽毛软软的搔过吹箫的心里,叫人心中痒痒的。
这根本就是一种赤果果的鼓励!
这种诱拐叫吹箫不能抵抗,他想也不想的侧过脸,准确的寻到了阿玄的唇,狠狠的亲了上去,姿态凶狠而急切,大胆而肆意。仗着自己醉了,所以便无所顾忌的变换着角度亲吻着眼前的人。吹箫将心上人的唇含住,用舌尖描绘,甚至用牙齿轻轻的齿咬,挑开他的唇,舌头探进去,勾住对方的大力纠缠,这是一个野蛮的吻,但热情的叫阿玄恨不能立时把人压倒,狠狠的贯穿他迷人的小屁股。
当然,他最终什么也没做成,因为,他可爱又可恨的阿箫在上一秒亲他亲的还恨不能把他吞下肚去,下一秒,他就睡着了!
他·睡·着·了!
阿玄狠狠的瞪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这人白玉一般的脸上带着点子红晕,粉扑扑的睡的香甜,待到最后阿玄只能无奈的泄了气,伸手戳戳阿箫的脸颊,叹息:“真真是……”他最终也只是把这事儿记着,待到成亲的那一天再跟阿箫好好的盘算盘算。现下里也只能把人抱回床上,自个儿用手解决了。
第二日,吹箫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起床,摇了摇仍旧有些眩晕的头,他双臂支床把自己撑了起来,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呜……托大了,喝那么些酒……”
提到酒,便有一些零碎的画面从他脑海里闪过,吹箫一下子僵住了——
‘我想亲你……039;这话他真的说出口了吗?当着阿玄的面?!还死命的追着阿玄亲?他很想否认,可是脑袋里那两条湿漉漉的绞缠在一起的舌头却叫他无话可说……阿玄没有反抗吗?还是反抗了被自己强行压住了?
呃……吹箫面无表情的默默躺下,拉上棉被,使劲的回想,却偏偏连贯不起来,昨晚他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神志混沌,也记不太清,那几个隐约的画面似是而非,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更甚至于他有些怀疑那个吻是不是自己不胜酒力之下幻想出来的,他对阿玄那么渴望,或许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因昨天阿玄确实有说过晚上不会回来这个小院,可那种叫人沉醉的感觉又那么真实。
吹箫捂了捂脸,深吸了一口气,将紊乱的心境平复下来,事到如今,不管真实与否,总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殷玄黄推门进来,正巧跟吹箫四目相对,吹箫握了握拳,有些踟蹰,想开口问,又不知道怎么讲,倒是阿玄很自然:“阿箫酒量小,日后可万万不可喝的如此凶狠!”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的关切而叮咛的,自有一股子温柔,吹箫心中一暖,不想破坏此刻的温情,可他又实在忐忑,便皱着眉头,为难的紧,叫人看着心痛,于是阿玄便走上去,伸出手,想要抱一抱这样的阿箫。
然,门外贴身侍从的声音却阻止了他,他说的是:“少爷,老夫人遣人来报信,说马车就要到门口了。”
殷玄黄挑起眉头:“娘要来?”殷夫人一贯嫌弃他这个别院又小又偏,怎么突然来了呢?
此番内情吹箫是不知道的,只听得殷家夫人要来,可解了此时尴尬的境况,立时便松了眉头:“就如此,阿玄你且快些去吧!”省的自己在这里纠结!
殷玄黄看了看他:“待一会儿我差人送解酒药来,阿箫可要喝啊!”
吹箫自然没有不应允的。
你道那殷高氏为何来阿玄这小破院子,自然是有那些字碎嘴的婆子多嘴。殷高氏时年五十有七,殷玄黄是她的幺子,三十五岁怀胎,在这个年代,那可是超高龄的产妇了,小儿子来的不容易,又聪慧无比,真真给殷高氏挣了许多脸面,儿孙中,殷高氏最看重的就是五儿殷玄黄。
可不知为何,小儿子似乎天性清冷,对谁都淡淡的,并不亲热,索性礼数还算周全,殷高氏便越发的操心。自打幺儿五年前因祖父遗命来到大雍后,她便年年来探,自然少不得把留在这里的心腹婆子叫来细细的问话。
往年婆子回话俱是一些少爷爱用什么什么菜,整日做什么,身体又无不妥之类的话,因殷玄黄性子实在是太冷了,相交的好友都没有一人,然今年那婆子来报,说少爷有了相交的挚友了。
这可叫殷高氏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忙问那人是个怎样的。那婆子并不知吹箫品性,只得从自己的角度讲起,越说这殷高氏的脸色是越沉,怒气也越发上扬。因这婆子嘴里的吹箫,便是一个不知打哪里来的混子。少爷一日归家,这人便跟了来,整日好酒好菜的用着,也不知究竟是干什么的。一来,他也不同少爷探讨学问,似乎是个学问不高的;二来,他身旁也无人侍候,来这么长时间,更是无人上门来探问,可见不是个富贵人家;三来,自打他来,少爷便把他那小院里的人都打发了,只同那人住,甚至有传,少爷亲自下厨给那人做膳食,那人也用的心安理得!
那婆子林林总总,最不停歇的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殷高氏听完,恨得咬牙:“哪里来的破落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叫我儿如此上心,他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叫我儿给他下厨!也不怕损了他的寿命!”
那婆子看主人家这么生气,便迟疑了一下,瞅了瞅夫人身旁随侍的丫鬟,欲言又止,殷高氏哪里看不出这婆子有未尽之语,便屏退了左右:“还有何事,你一并讲来就是!”
那婆子俯身叩头:“这话老奴原不该说,也不是做奴仆的本分,可老奴愿意受罚,为了少爷,奴也只能大着胆子说一说了。”
殷夫人眉心一跳,便又不好的预感:“你的衷心我自是明白,你为了少爷好,我便只有器重你的,哪里会罚你,你说便是!”
那婆子这才低声的说了:“前几日老奴在院子里打盹,因檐廊遮蔽,几个小蹄子未见着,便编排起主子来了,道我们少爷和那个人,两人是……是那样的关系!要不怎的对那人这般的好,半点委屈都不叫他受,连侍候的仆人都不要,保不齐是怕人知道。”
那婆子一边说一边窥视殷高氏的脸色,只见殷高氏神情冷凝的骇人,心中就是一跳,忙垂头不再言语。
殷高氏气的直哆嗦,一面想着要好好整治整治那帮子贱婢,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主子身上泼,一面又叫那婆子不可再对旁人说这话,后又赏了那婆子十两银子并两批绢布,方才挥退了她。
端坐在小榻上,殷高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属实,她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她还能不知道?心气高,若不是才华横溢的,他也不屑于结交,更遑论待人至此。可那人呢,听说除了一副好皮相,真真半点好处也无,若非看中他的颜色,她儿子怎么如此?还如此的避人耳目!
思及此,殷高氏哪里还坐得住!更兼得稍晚阿玄遣人回来,说晚上不归大宅休息,叫母亲早日安睡,可殷高氏派去的人却回来说少爷昨晚赴晚宴,未曾理会后续邀约,回了那小别院。这可叫殷高氏心烦意乱了一个晚上,是以,一早便驾车到别院去了,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货色把她儿子迷得昏头转向的!不管是哪路妖魔,定要早早打发了才是!可不能叫黄儿的婚事再起波澜了!
是以,吹箫刚梳洗完毕,把那一碗解酒汤喝下去,便听到下人来报,说殷老夫人请自己过去。
吹箫也不以为意,做母亲的要见见儿子的好友,也属正常,只他想到自己对阿玄的感情,对于见对方母亲这回事,多少有点子紧张。细细整理了衣衫,吹箫由下仆带着进了正堂。如今那堂上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因保养得当,看起来年岁并不很大,大约四十岁光景,倒是阿玄并未在那夫人两侧。
“这位便是西门小公子了吧。”殷高氏微笑着,很是慈爱的样子,可那笑意未达眼,很是虚假。吹箫心里就是一沉。
“正是在下。”他躬身行了一礼。
殷高氏也并不着急叫他起来,反倒是上下左右像看货物一般的打量他:“倒真是个俊俏的,怪不得叫我儿如此上心。”
这一句话,可足足透出了来者不善的意味。吹箫缓缓直起了身子,目光平静的直视对方:“夫人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那殷高氏轻笑一声,一派雍容:“既如此,那我便托大,说教西门公子几句,也不图什么,只盼得西日公子日后走得正道,切莫误人误己!”
此刻,厅堂中已无旁人,只余殷夫人温婉又刺耳的话敲击吹箫的耳膜,一刻钟之后,吹箫目光平静的打正堂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孔武有力的仆人:“西门公子,夫人叫小的送您。”
吹箫环视四周,这个小院如此熟悉,只怕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他微微一笑,有礼的问:“不知可否容我留封信?”
那仆人为难的皱眉:“夫人吩咐的马车已再外面等了。”这便是不允许了,吹箫叹了口气,随着那人上了马车。临走前,吹箫迟疑了一下,仍旧嘱托那仆人:“我有一句话,请你带给殷夫人。”
“公子请讲。”
“在下有相面的手艺,我观夫人面相,命中只有四子,家中恐有祸事临近。”
吹箫此话一出,那仆人便是一楞,此话可不是小事,只这人刚被赶出殷家门,便要传这话,实在是有些……
吹箫见他面色为难,便松了车帘子,他也只能言尽于此了,若不是怕阿玄伤心,他是万万不会将这话说出口的,原本他是想给阿玄留封信,告别顺便将这个消息告诉阿玄,叫他早作准备,可那殷夫人将自己看的如此紧,估计也会叫人看着阿玄。
其实,若以他的手段,要想强行留下也不难,可如今那殷夫人已然跟自己撕破脸皮,留下也只是叫阿玄为难,不管何时,天家都以‘孝’治天下,阿玄是要参加科举的,这个名声万万不能传出去,况且殷夫人说得对,短袖的传言一出,与阿玄影响颇大。
左右再过几日,那船便该到了。
这般想着,吹箫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了,等马车晃悠悠的出了大雍城,经过宕霞山之时,吹箫便张开了眼,那驾车的老奴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他有些异样的四处看了看,并无不妥,便又将车往前赶,夫人可是说了,要把这人送的远远的。他若是抽空往车里看一眼,便会发现,那应该在车中的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吹箫回了三算居士的小屋,他盘算着,在这里等上两三日,若阿玄发现自己不见了,说不准会来这里看看,也好见他最后一面。
第23章身死
然而,他终究未等到阿玄,在此之前,他便收到了林寒树的传信,道他们该动身了,大后日船就会到达荆国均州的探弯海,而均州离大雍足足有千余公里,以两个人的脚程,也需得两天的时间,并叫吹箫到丹正派等他。
在走之前,吹箫怎么也要再见阿玄一次,他想过别离,但诀不是以这种方式,况,他埋在那小院藤树下的果酒还未开封,时今也差不多能用了,阿玄是个爱酒的,不妨以此作为告别。
吹箫满心伤怀,去了殷家大宅,在路上他甚至想到了前一日不告而别的说辞,实话是不必再说,他既然要走了,又何必徒惹母子两人暗生嫌隙?只说自己有事离了两三日也就是了,左右他母亲也不会告诉儿子是她把自己赶走的。
阿箫还想了很多,此前他还盘算着便宜师父留下的东西里有什么能送给阿玄的,可寻了半日,也未有合适的,修仙者之重宝,并不是阿玄一个凡人可保有的。最终他只用离开洞府前取得菩提树枝雕了一个物件给阿玄,这菩提树枝遭生气滋养不知多少年,也是了不得的宝物,最主要的是,它一点都不打眼,真正认得它的,也没有多少。菩提树枝里的生气已经散去,阿玄便又花了大力气将生气注入其中,刻了一个小型锁灵阵,保证生气回转,生生不息。这个物件这要是搁在前世,那可是了不得的法器,能福佑主人,滋养躯体,遮挡灾祸。吹箫用一辈子最虔诚的心盼望阿玄日后和顺安康,一生幸福。
他去了殷家大宅。
殷家大宅一片素白,门上匾牌上挂着大朵的白花,廊檐上缀着白色灯笼,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此时正门大开着,门内外着深色衣裳的人面带沉重哀戚或进或出。吹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他的脸色慢慢淡了下来。
看来那殷家下仆并未将自己的劝告告知殷夫人,或者他说了,那老夫人并不相信。只是不知殷家没的是哪一个少爷。想了想,他叫住了一位往里走的年轻公子:“这位公子,劳烦打听个事儿?”
那人见吹箫举止斯文,面貌俊俏,便多了几分好感:“请问。”
“不知这殷家出了何事?”
听吹箫问的是这桩,那公子就露出一个惋惜的神情:“殷家五公子殷玄黄两天前叫人害了!那可是个满身才华的俊人物啊!”
吹箫顿时如遭雷击,倏地抬眼将那人死死的盯在地上:“你说谁?!”
被那目光看着,就仿佛无数把刀剑相对,叫人感到不寒而栗,那年轻人有些惊惧的低声重复:“是殷五公子殷玄黄。”
‘轰’,一道惊雷劈天而下,只炸的吹箫脸色蜡白、眼冒金星,他踉跄了两步,忽的犹如发疯了一般往殷家冲去,那门前小厮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半点没有察觉。
殷高氏爬在儿子的棺木上哭的浑身瘫软,几欲昏厥,她从未想过那日支开儿子竟会是诀别,一想到此,她便痛的宛如刀割,悔恨至极,她恨啊,恨老天,恨自己,更恨那个西门吹箫!究其根源,都是那个畜生的错!若不是为了打发他,我儿何至……
殷高氏死死攥住了手中的巾帕,咬住嘴唇,眼中发狠——黄儿,你不是心喜于他,娘便叫他去陪你!
正当殷高氏思量的时候,厅堂中传来阵阵轻呼,殷高氏抬起头看,正看见她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的人正站在灵堂正当,满脸不敢置信的盯着尚未合上的棺木。
吹箫真觉得自己就是在梦里,他竟然看见他的阿玄一身藏青的长袍,面色青白的躺在棺木里,俊美的脸上眼睛紧闭,失去了所有的人息。他使劲的摇头、揉眼,想要把那幻觉晃出去,可那眼睛都被自己揉的通红,阿玄还是躺在那里。
他怔怔的看着,明白这一切终究是真的,忽然就流下泪来。
殷高氏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怒气几欲冲天:“西门吹箫!你竟还敢回来!来人,快!快给我把他抓起来,扔出去,给我把他扔出去——!!!!”
殷高氏的声音是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尖利,她几乎是跳着脚在嚎,哪里还有半分仪态?吹箫对她的声音听而不闻,只抬脚,缓慢的朝阿玄走去,他的阿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阿玄的肌肤莹润白皙,柔软而温暖,他睡着之后,更是神情清浅,浑身透着雅致。这样的苍白僵硬,木木愣愣,阿玄定然不喜欢。
几个下仆冲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想要按住他,吹箫眼也不眨的直盯着阿玄,对着扑上来的人震了震袖子,那些人便犹如被什么东飓风席卷了一般,凌空飞退,狠狠的摔在地上,痛的满地打滚。
满堂的宾客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吹箫使出的手段更是叫人心惊,心道是遇见仙人了,一时间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
殷高氏也被吹箫的手段下了一跳,可如今她怒火攻心,哪里还有思考的余地,只尖叫着要人赶吹箫走。
阿箫便嫌她烦了,他抬手,做了个抓握的手势,殷高氏的嗓音便戛然而止,犹如被掐住了嗓子的鸭子,任由她如何张嘴,都吐不出一个音来。吹箫看着她,认真的道:“不要在阿玄的灵堂上吵闹,你且叫他安息吧!”
殷高氏听了这话,神情一怔,转头看向儿子,露出悔色,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
吹箫便走了过去,立在阿玄的棺木前,细细的端详,看了半晌,尤觉得不满意:“阿玄不喜欢这颜色,他生平不爱束发,腰上也不喜欢挂着花花绿绿的荷包,他爱玉,白玉、青玉都好,穗子要正红色……”
阿箫低低细细的说着,嗓音轻轻柔柔,徐徐叙叙,带着一股子的温柔,嘴角还带着浅笑,引得殷高氏也慢慢降低了哭声,专注的听着,听他数落着儿子的喜好,神情专注甚至于虔诚,但不知为何,他那样子却叫人忍不住觉得压抑,仿佛是天下至大的悲哀,悲痛起来却显露不得,也不知是怕惊扰了什么。
吹箫理了理殷玄黄的发色:“阿玄且等我一会儿。”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了身影,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又回来了,捧着一套衣衫、鞋履并环佩、青带,殷高氏认出那是儿子放在别院的衣物。她哪里还看不出,她一直看不起的破落户方才是真正的高人,且他对黄儿,有情。
殷高氏见他捧了衣衫,便知他要做何,改换衣衫,与祭礼不合,可如今她却不阻止了。
吹箫挥了挥手,棺木两旁的白纱便拉上来,形成一道薄薄的帷幕,遮挡了外人的目光,他将阿玄抱起来,丝毫不惧这皮囊上发散出的臭味,将他的头发散下来,细细的梳理平顺,用青带束好,给他换上月牙广袖长袍,踏上木屐……
而后,他握从怀里将自己雕刻的物件拿了出来,那是一枚环形的戒指,上面盘着一株兰草,至朴至精。吹箫握住了阿玄的左手,将这枚戒指缓慢的带入他的无名指,宛如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待调整好戒指的位置后,他便鼓噪起全身的生气,传输到阿玄的身躯里。慢慢的,阿玄僵硬的身躯渐渐柔软,青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莹润,肌肤温软,两颊甚至还微微透着血色——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般。
殷高氏目不转睛的看着,见此情景,情不自禁的扑了上去,摸他的脸:“黄儿!黄儿,你没事了吗?你醒了是吗?”
然,纵使她手下的肌肤重新柔软而有弹性,殷玄黄究竟没有再睁开他双眼,吹箫忍不住闭紧了双眼,不叫失望之情流露:“阿玄喜欢兰草,夫人莫忘了与阿玄的……门前种几株。”他终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一天后,阿玄的棺木便要送回泵全老家,葬在殷家祖坟里,因他未留下子嗣,族里便挑了一个旁支孩子寄在他膝下,也好叫他有个供奉。
吹箫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所在意的,便是——阿玄是怎么死的!他从未在阿玄脸上看见死气,这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说没就没有了呢!
他去寻了殷高氏,未开口,殷高氏便知道他要问什么,眼露恨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而叙。
吹箫沉默的听着,末了,转身离开,只那一双一贯疏懒的双目中,投出饿狼般凶狠的视线。
第24章灭郑
阿玄的死因并不多复杂,跟阴谋什么的也扯不上关系,说透了也就八个字:‘红颜祸水,霸王害命’。
真真俗到家的死因,可偏生就是这种烂透了的情景,就要了他家阿玄的性命!吹箫冷冷的哼了一声,这世道,权者要人个把人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倘使是旁的人,阿箫顶多也不过是心中怜悯,哀叹几声,因这便是规则,是环境,任何人处于这个社会中,就需得遵循的事情。
可死在这个规矩下的人,不能是阿玄,不能是他心心念念爱恋着却不能说的人!他花费了多大的功夫,抑制住自己的情感,顾念着阿玄身处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所必须要遵守的规则,就是想叫他爱的人,能和乐康健。可如今,多讽刺,阿玄便这么轻巧的故去了,因为那么一滩烂泥似地畜生肤浅的嫉妒心!
而那个使阿玄这么轻巧离开他的畜生,却仍旧逍遥,你听听,打死个把人,那家人家也不过是嘱咐他‘今日便少出门子,等事情风头过去,随你行事!’
你瞧瞧,这便是权贵,人命与他们而言,还比不过孩子的一时畅快。
阿箫站在济北王府的书房外,听着那济北王用冷漠的声音谈到阿玄的死亡:“那殷家虽为书香世家,殷五也不过是一举子,我儿不必担心,死了便死了,也不配叫我济北王世子给他赔命!”
阿箫死死的握住拳头,缓缓的扬起一个刺骨的冷笑——你济北王世子一条命是不配我家阿玄,得要你济北王的子孙后代来填方才配啊!可怜阿玄死的时候,甚至未有娶妻,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如此,倒也合宜!
阿箫听着里面的父子二人的声音,按捺下冲进去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咬牙离开了济北王府,济北王乃荆国七皇子之外家,又掌管西南二十万兵马,无故而亡,荆国定会追查到底,上层人可不给你讲什么证据确实充分,若他们找不到罪人,为平息西南将士怒火,殷家可就有可能被当成替罪羊,他那日在灵堂里显露的手段,可是有不少人目睹。他若只图一时痛快,恐给殷家留下后患,阿玄地下有知,说不得会怪罪他。
术士的事,便用术士的手段解决!就算是那济北王府生机尚存,王府上空生气环绕又怎样?吹箫已经不想去想什么劳什子的天道了,天劫怎么了!想来那便来就是!
济北王府祖坟位于大雍西里亭,西里亭四周绵延六座小山,成不规则的环状,有南面五洋河与此处山峦交相曲应,山脉和河流正形成一个曲折的椭圆,然在椭圆的一处顶点上,有一处名叫净水壶的湖,湖水清澈,美丽无端,五洋河水自东而来,汇入净水壶,再潺潺流走。
风水宝地,便讲究山水合势,且有出口,西里亭和五洋河便符合了山水合势一说,净水壶位于势之顶点,所谓月满易损,流出的水便又成了出口,单看这,便是‘卧龙定风’的好格局,哪家的祖先要是葬在此处,那定是能保佑后世家族繁荣昌盛,荣宠不衰的!
可这地却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你若从天上俯览,便能发现西里亭这六小山与湖泊净水壶的位置非常的巧妙,他们恰恰形成了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摇光、开阳),净水壶便在北斗星的位置上,而郑氏各个祖先的的坟墓便散布在净水壶周围,形成拱卫之势。
人都知北斗星又称紫微星,是为帝星,帝星周围自然群星围绕,是为护卫,如今这郑氏家族便犹如紫微星旁的群星,既为星,纵然是不显眼的护卫星,也有永恒之本性。
你道济北王府自太祖世代起,经历了三百年八代皇帝,时今仍旧大权在握,靠的是什么?吹箫便能放言,只要郑氏保住祖坟,此处风水又不变迁,那莫说是昌盛三百年,便是八百年也是能的!只可惜,郑氏祖上选的好地方,却遇上了吹箫,越好的风水宝地,改换门头后,便越容易形成杀局!
吹箫狠狠的将一块寒冰石钉在净水壶口的一块空地上,‘真’字诀凌空而画,空气中渐渐出现灰黑色的烟气,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飞快的融进半空中常人无法看到的字迹中去,这黑气真是煞气。
他从顾家得到的传承自然不知只有‘祈福’‘聚灵’‘祝由’‘破煞’等正面使用生气的技法,事实上,‘幻灭’‘咒杀’‘傀儡’等用煞气的技法方才是他们保命的根本,但吹箫这一世本就阴煞入体,如自己聚煞,很容易导致体内的阴煞蠢蠢欲动,所以这辈子他本不打算再用此法。可郑家占据如此的风水宝地,并不是当初沛郡樊家日薄西山的状态可比拟的,单纯的引煞绝无半点用途,最多不过叫郑家人受点子皮肉伤罢了。
吹箫断断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郑家!他要用的是——‘参同绝脉杀咒阵’,顾氏家族压箱底的杀招,最最阴狠不过,也最损功德。此阵共要在七七四十九个地方埋设阵点,每一个点都要用‘真’字诀镇压,而每聚煞一次,吹箫体内的引煞便暴起冲击一次,次次都被吹箫用生气强行压制,便犹如将人剥光了仍旧寒冬的湖水里,冻得人一下子疼到骨子里,此中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如此四十九次,吹箫的脸色早就青白无比,内府也承受不住,涌上来的血液被他死死扣在口中,最终却实在无法忍受的从嘴角流下。
两个时辰后,吹箫将一块黄泉精矿作为阵眼压制在净水壶底,而后他御起林寒树送的紫竹箫,立在半空中,感受着大阵散发出的真真森寒之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张开时,一连串玄妙的手诀在胸前翻飞,最后吹箫双指成剑,遥指净水壶,一道无人能看见的灰芒破空而去,瞬间钻入了净水壶底,在那一扇那间,整个西里亭似乎一瞬间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平静,而后一刹那又恢复了原状,只原来尚能察觉到一丝冰寒,却消失了踪影,西里亭仍旧是郑家的祖坟重地,同往常一样安逸平和,无人打搅。
吹箫转身,御空飞行,朝着丹正派疾驰而去,经过大雍之时,殷家大宅中准备扶灵归家的殷高氏浑身一颤,脸上露出神经质的喜悦来,她缓缓的闭上眼,抬起手搭在大丫鬟凝碧的手上,一改近日近乎疯癫的状态,恢复了往日的仪态。
——‘不出三年,郑氏必亡!’
后荆国大雍山河志记载,神宗十八年正月初九晚,有异景降宕霞,须臾间,天地乍亮,空浮五字,莫如朝霞,游龙走月,浩然当空,乃苍天之警示也!
——掩耳而亡荆
此句一出,荆国上下莫不震动,荆皇连夜叫人开天坛祭天,以告慰天地,正身律己,每日只食清水米饭,听政于荆午门外,四方举子、布艺有告者,皆可入内。世人都以为苍天之警示意为:皇帝若是闭耳塞听,荆国必亡。
然荆皇是怎么认为的,旁人却不知,那宕霞山鄞山寺主持师弟聪能于次日无事便匆匆往宫中递了信儿,只一页纸,荆皇看了,默然不语,许久,长叹一口气,眸子中闪过冷光。
掩耳,掩同关,耳,合起來便是郑字,表面上是告诫为皇者,广开门庭,虚心纳谏,实则是在说郑氏亡荆啊!聪能送来的便是三算先生的解文,上面便只有一句话,苍天示警,在人也。
如此再明白不过了。
自古为皇者多有疑心病,且郑氏显赫八朝,朝中根基甚稳,可谓权倾一朝,昔年,郑氏对荆皇室忠心耿耿,然富贵至今,当朝郑氏子弟也多有高傲之心,荆皇早有提防之心。此事一出,更是下定了荆皇除掉郑氏的决心,此事之难,超出想象,荆皇愁眉,然自打出了苍天示警之事之后,郑氏仿佛得罪了鬼神,族中事端接连不断,年幼儿孙竞相夭折,不明缘由,老者多染疾病,当朝者时运不佳,治下不安。
荆皇见此情景,更加确定了‘苍天佑荆,郑氏该亡’之信念,对郑氏的打压更是严重,神宗二十年,济北王挟先祖拥立之功,骄益盛,自恃功高专横跋扈、骄恣贪暴、横行霸道,暴虐无常,不守为臣之道。荆皇列济北王判欺罔罪13条,僭越罪9条,残酷罪28条,贪婪罪21条,济北王刺毒酒自裁,郑氏抄家,嫡子孙流放寒苦之地。
寒苦之地多贫苦,多疾病。不出三年,世间再无济北郑氏嫡系一族。
待郑氏嫡系最后一人拿破席子裹了葬在乱石岗之后,殷高氏收到了派去人回的信儿,当场大笑三声:“苍天开眼!”随即,喜极攻心,当场便厥了过去。
而此时,吹箫全力在约定之时以前,赶到了丹正派,林寒树已等得焦急无比,见吹箫御空而来,未及斥责,便间这人胸前殷红一片,吓了一跳,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忙叫人收拾了屋子,方便吹箫调息。时不待人,吹箫也不敢多调息,只压制下阴煞,便匆匆跟林寒树一起赶往探弯海。
不知前路还有何事在等着他呢?
第25章天劫
中林州府志岛,仓周澜珈临海而立,忽而,一个人影从远处破空而来,他皱起眉头,须臾又放下,待那人近了,忽的跳下法宝,单膝跪下行了一个礼,递出一个玉简:“主子,下林传来的消息。”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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