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闭口,惊觉自己喊了不该喊的名字,却不知道,在百官之中,听过太子曲声的人,听到了他那句太子殿下时,皆恍然大悟道:“是殿下。”
他们都在想,这曲子的风格肖似谁,还有谁的尺八能令人这般印象深刻,除了昭明太子的尺八不做他想。
老一辈信奉东皇的楚国人,在此时想到了大司命的特殊身份,一个奇异的念头浮上了脑海。莫不是昭帝的魂魄乘着扁舟从归墟而来,为大司命践行了?
要知道当年,大司命青岚对昭明太子的尺八可是赞不绝口的。对神明十分敬爱的大楚官员将眼角的余光落在了河面上那个隐约的轮廓上,既敬又畏地看向了立在水面上的人。
从归墟回来的人,都带着y冷的色彩,世人避之不及。更何况昭帝是死在火里,最后未能洒向水中被净水洗涤冤屈,成为什么样的恶魂也说不定。
对于亡国君主,世人总是有许多不好猜想的。
百官的窃窃私语传到了上头,户部侍郎徐仁青闻言眉头微皱,心想底下这班人这么推断昭帝,若是陛下知晓了不知作何感想。
率领百官的禤景宸在这熟悉的尺八之中入了迷,她并不是程文这类专业的曲艺大师,却仍旧在这曲音里想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昭明太子的音容浮在脑海里,她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河面上。她望着那道人影,迷雾渐散,一个身躯消瘦,面色苍白的青年活生生地立在了舟中。
只一眼,便让她心凛。
那张脸她记忆犹新,此生难忘。
那是昭明太子,她的妻子,一个已故之人。
心脏好似被重重击了一下,女皇一时间觉得呼吸急促,脑袋昏沉。再一晃眼,女皇已看不清舟中人的身影。尺八之音悠悠,苍凉地回响在了凉水河畔。
这熟悉至极的声音响在了耳畔,落入了女皇的心上,女皇回头,对着候在一旁的苏彦卿统领低声说道:“将河岸封住,看看舟上人是谁。此事,莫要惊扰。”
同样有此心思的苏彦卿点点头,依照旨意对金袍卫们迅速下令。
注意到这一切的少司命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太一门道人跽坐之地。
那里有一少年,穿着道袍,扎着白色头巾,横吹尺八,专心致志地为故人送行。吹奏之人在太一道人之中,不在河面舟上。
那一叶扁舟,那舟上之人,只是大司命赠送的尺八吹奏出来的幻影。
没有人,能够在岸上找到那一人一舟的踪迹。
大司命大费周章,消耗诸多灵力,所求的只是这一少年能安心的为她吹奏一曲。虽不知道出自什么缘由,但明了师傅对那名唤作乐正溯的小公子如此袒护之时,少司命项斯年亦下了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护着这少年一生顺遂。
大司命的葬礼在寒风中举行完毕,风将她的灰烬吹响了凉水河中,剩余的便由太一门人拾起吗,撞入金塔之中,放置在太一观里供奉。
灰烬湮灭之后,女皇率着百官朝着皇城中走去。穿着青色道袍的钟离朔走在队伍最后的太一道人中,望着远处属于庆国的鲜红旗帜,念着方才不经意抬头望着皇后的遥遥一瞥,心中叹息越盛。
世事无常,这是她一直都明白的道理。她不知道哪一天,就是别离的时候,能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在一次接近皇后呢?
钟离朔有些遗憾,生前没有与皇后再亲近一些了。
她心里想着事,逐渐地脚步就慢了下来,落于人后。原本走在前头的少司命不知何时走进了她,见着她这幅样子,轻声说道:“今日多谢乐正公子了,不知公子可愿入我太一门?”
“嗯?”被乍然这么一问的钟离朔抬头,望着少女诚挚又纯真的眼睛,微微惊讶。
当时只以为少司命是随口一问的钟离朔,全然没想到第二日傍晚下学之后,会在家中见到身穿监天司红白祭服的少司命。
这一日傍晚,略显冷清。衣着正式的少女坐在镇北侯主厅的客位上,望着坐于首座的镇北侯,正经且严肃地说道:“师傅临终前与我说,乐正师兄乃是荏苒师叔十六年前认下的俗门弟子,她入门比我早,故而我要喊她一声师兄。嗯,准确地说是师姐。”
“荏苒师叔去得早,身后没有传人。师傅那日见到乐正公子便想起了师叔偶然说的话,于是送了一罐珍品代师叔认徒了。”
“乐正小师兄与我太一门有缘,且道根深种,入我太一可一生平安顺遂。”少女的神色认真,将自己师傅临终前的叮嘱说得一清二楚,末了诚心诚意道:“侯爷也晓得我太一门的规矩,就算侍奉了神灵也可以自由嫁娶的。东皇及诸位神灵都是自由浪漫随你来去,因此侯爷不用担心乐正小师兄的终身大事。”
“如此,敢问侯爷可否允许乐正小师兄归入我太一门呢?”
位高权重的少女点明了来意,且一来就让镇北侯有些措手不及。要知道,不日之后,眼前这位不过十六年华的少女便是执掌朝廷重司的大司命了。身为大司命的师兄,即便是名义上的,乐正溯不说荣华富贵,至少也是一身顺遂。
可镇北侯图的不是少司命的身份能带来的东西,而是入了太一门能让乐正溯康健。他只求孩子能平安,但即便是如此殷切的希望孩子能入太一门,身为父母的镇北侯夫妇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了乐正溯,说道:“溯儿你自个觉得呢?”
钟离朔还能怎么想,早在昨日少司命将青岚的一纸信笺交到她手上时,钟离朔就只能按照青岚说的走。
青岚说,入了太一门,能避开诸多艰辛,那么,她便听了故友之言,就入太一门当个道士吧。
于是她答:“溯乐意之极。”
终于得到对方父母应允的少司命松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钟离朔身上,浅笑道:“那么小师兄,此后每日酉时,小师兄下课后我便去弘文馆寻你,由我代授《太一本纪》。”
曾料钟离朔却摇摇头,说道:“不用,《太一本纪》我读透了。”
何止是读透了,八岁之前,母亲日夜给她说的解的都是太一本纪。重生之后,乐正夫人给她念的仍旧是《太一本纪》。按照她的本事,早就滚瓜烂熟了。
所以,可以学点别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司命:徒儿交给你了。
第28章
在少司命的诚挚相邀之下,钟离朔就这么成为太一门的道人。准确地说来,是归入了太一门中入监天司的那一系中。
少司命特意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与镇北侯一家陪着钟离朔前往太一门,举行入门仪式。
镇北侯夫人原先就有乐正溯归入太一的心思,只太一门正式弟子不仅要有心,还要讲究缘法。在此之前,乐正溯与太一无缘,故而便在家做个信太一的弟子。如今心愿得以实现,乐正夫人也为孩子感到开心。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太一观的观主亲自为钟离朔举行结发礼,老者将属于稚儿那缕纤长的赤子尾发剪下,放在了玉盘中。随即将钟离朔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一一拾起,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结成了道髻。
东皇恩泽过的神水在头顶沾过三次,如此一来,礼便成了。
年老的观主示意跪在堂前的钟离朔站了起来,原本束着玉冠散着尾发的俊俏少年,此刻将所有的长发都束进了太一门的毕方冠里。她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远山一般的长眉,身穿青色道袍的少年看起来比之前要成熟了不少。
钟离朔望着面露欣喜看着她的妇人,微微一笑,无比的清俊儒雅。
观主将钟离朔的长发锁进了一个焚过香的香囊里,交到了乐正夫人说上,笑着说道:“这是令公子的凡思,他日若是嫁娶,将这缕凡思交给配偶,无论是束发还是散发都自由了。”
嫁娶,是东皇与信徒是否继续侍奉的约定。
乐正夫人点头应承下,又听观主说道:“入了太一门,便要日日身穿戒袍,每日晨昏焚香念经,初一十五还要准备素斋,逢祭到场,还望公子能记住了。”
“记下来。”钟离朔一一应下,观主又问:“既如此,我再多问一句公子,可否想好自己的道号了?”
太一门对信徒向来十分散漫,连道号这种事都随着信徒自取。
钟离朔倒是没想过这件事,一时之间竟犹豫了起来。她的见鹿公子,是知音人从林深见鹿那里取来的名号。入东宫之后表字昭明,是生母刺帝给她赐下的。
传闻东皇之前,还有另一名号,谓曰晟君。晟君,便是光明的君主。昭明,即是光明之君。刺帝希望她的孩子,也能成为一个光明之君。当然,这是朝臣对刺帝赐字的解读。可钟离朔却知道这个字是怎么来的,无非是自己那张与刺帝一般的容颜,长得好看罢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应该取什么字,如今要想自己的道号,一时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转头,看着身旁少司命殷殷期盼的眼神,将目光落在不着一丝尘埃的东皇像上,福灵心至道:“道号无尘,观主觉得如何?”
观主一愣,接着一笑道:“无尘,无尘,人世多尘埃,无尘乃善求。无尘若有此心,想来也能通透地过完一生了。如此,甚好。”
由此,钟离朔的道号便定下了。
她归入太一这件事,很快就低调地了结。只是次日一身道袍束着道髻入学馆之时,免不了又引来同班那些孩子好奇地打量。好在弘文馆中有不少归入太一的俗家弟子,故此这打量也就少了些。
身穿道袍的清隽小道捧着太一经书从走过学舍,恰好遇到了下学返回公主府的小公主。公主偶然瞥到少年那张熟悉之际的脸,一时怔忪。
怎么才过了一年,觉得这少年竟然长大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又在这少年身上瞧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公主摇摇头,将心中虚妄的念头驱散,私下暗自嘀咕这乐正溯何时成了太一门的小道士了。
末了,小公主哎呀一声,恍然想到正月初一答应长姐的事情,如今都快月末了还未办好。这要送乐正溯的曲谱还没找人问到手,回头得找人去寻林梦蝶要一份了。
心有所思的钟离朔在入了太一门之后,每日都会在弘文馆接受少司命的授课。而忙碌于朝政的禤景宸则在诸多要事里忙得脱不开身。无论是昭帝的死因,或者是兵部的事情,都因为牵扯到前朝而迟迟没有结果。这一日早朝,拖延了大半个月的兵部武库案,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回禀陛下,这一批出现在源州武库的前朝军备,有大批乃是十年前刺帝时期,从云州制备的军备。微臣几经探查,发现此一批军备,应该就是当年云州武库失窃的那一批。”穿着绯色官服的乐正颖,从百官之中出列,望着殿上坐着的女皇铿锵有力地说道。
她话音刚落,便引来诸多质疑。
要知道,钟离幕的父亲也就是老云中王,实打实的是一位喜欢风花雪月的闲王。但因着云州靠近南疆,历来都是楚国南边的屏障,故而亦为军事重地。
可就是如此一个军事重地,在当年中州王打着“除妖道,清君侧”的名号造反时,却连一个月都挡不住,让中州王破下云州直攻宛州,险些攻入了源州。
若不是当时在澜州驻守边疆的禤景宸及时回援,只怕中州王早就称帝了。这场发生于刺帝时期十分严重的一场叛乱,导致了云州王夫妇战死。而那个被刺帝当玩笑一般送到云州没有封号的皇女,于战乱之中流落街头。
中州王能攻下云州十分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云州的武库失窃,大批新式军备不翼而飞,留在库中的均是老式军备故而不敌败退。
这次叛乱令原本就残暴的刺帝变本加厉。叛乱平息之后,她下旨将所有参与叛变的钟离王族不管男女尽数斩杀。除了云中王那个只有十三岁在弘文馆为质的幼子,以及六岁以下的孩童,钟离一族近乎灭亡。
在此之后,她下旨令禤景宸与监天司的司命一起寻回钟离朔,将她迎回帝都之后按照大臣的请求迅速册封钟离朔为太子,以固国本。而云州武库失窃一事,在几经调查之后确认乃中州王所为。刺帝下令将主诸王的属臣彻查了一番。
至此,诸王叛乱才算了结。
这件事只要有底蕴的家族,或认真阅读前朝案例的人都会知道。因此吏部侍郎举起了玉牍,朗声质问:“陛下,众所周知,十年前云州军备失窃一事乃中州王所为。中州王被处死之后,所有财物都被楚朝收取了。乐正侍郎说这是前朝云州的军备,也未免把责任推远了些。”
乐正颖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的确是云州的军备,臣找到了当时在云州军工的一位军备大师求证过。且云中王亦承认,那是他家的军备标志。”
乍然听到钟离幕的名号,众人皆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禤景宸望着垂首立在百官中的钟离幕,等着他的回复。
白白净净的云中王,有着极其软绵的x_i,ng子。他犹豫了一会,才从百官中出列,细声细气道:“乐正大人所言极是,那的确是我家的家徽。”
“陛下也知,前朝为了避免诸王栽赃陷害,各州皆有自己独特的军备辨识标志,这标识只有各州各自的王与皇帝知道。臣幼时便得家父教导,故而认得。”
这位前朝遗留的王族瞧着就是与他的皇姐一般,是个做不来大事的人。看着他这副怯懦的模样,想要恢复楚朝的遗老都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过也好,这样的人,也好掌握。
钟离幕话音刚落,朝中便起了争执。一说就算是云中王军备的事,那也是前朝的。一说乐正颖办事不利,直至今日,还未将武器是如何被调换的查出来。
吵来吵去,女皇出言制止:“此事既然已有了眉目,乐正大人就继续查下去。一月之内,还望有新的进展。好了,此事就先到这里了,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臣有一事。”话音刚落,礼部侍郎赫然出列。
“哦,卿有何事?”该不会又是来催她大婚的对象吧。
“禀陛下,近日臣在街头行走,偶然听闻诸多百姓到河边祭祀。臣仔细打听了一番,闻说乃是昭帝的冤魂不散,日日在凉水岸边徘徊。为让百姓心安,莫被亡魂惊扰,还望陛下能让监天司与太一观做法,将昭帝的冤魂送回归墟。”这位礼部侍郎很年轻,是去年年末的时候,从黎州升上来的。
他一口一个冤魂,一口一个归墟,显然在他的口中亡国之君乃是不详之魂。
坐在高位上的禤景宸霎时间凝了脸,却听对方还侃侃而谈道:“我朝信奉东皇,将惊扰百姓的亡灵送往归墟乃是监天司历来的职责。可百姓已因为担忧昭帝侵扰,到河边 y祀多时,而监天司却迟迟未有动静,这于礼不合……”
他漫长的话语被一句冷笑打断,却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殿前,穿着绯色祭袍的少女斥声道:“昭帝自神国而来,大人教我监天司如何送往归墟。”
百姓祭拜的是神灵,你却说是祭祀鬼魂的 y祀,骂的又是何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大臣:看,傻逼。
第29章
众人皆知,女皇对前任妻子的喜爱,从亡国君主都能据理力争给对方谥号“昭”一字,便能看得出来。如今你直说昭帝前往了归墟,让女皇作何感想呢?
更遑论,就这么当着新任大司命的面直说监天司的不是。虽则监天司在庆朝不受女皇的重视,劳苦功高的大司命不久前登入神国,现任大司命年级尚轻,也不能如此得罪人。
禤景宸望着从百官之中出列的青年侍郎,仔细想到当初左丞徐明义推荐他时的评语:“熟知礼法,刚正不阿,颇有古风。”如今看来,这礼,守得怕是旧了。
看来,这批在刺帝专政下成长起来的青年,都有些迂腐。在世人眼中,昭帝是葬送了楚国的君王,无论她生前做了什么功绩,都会因为亡国之主的头衔而黯淡。
如果真的有神灵,按照太一门的教条,昭帝这般厚德之人必升上神国,而不是前往归墟。
禤景宸见着殿下的青年,在少司命话音刚落之时,反驳道:“少司命此言差矣,昭帝乃是楚末之君,按照太一的祭祀典礼,亡国之君乃葬送祖宗基业之人,身负大罪,怎么能前往神国呢?且因着凉水岸边的冤魂,源州百姓惶惶多日……”
“蒋大人……”礼部侍郎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坐在高位上的女皇打断了,禤景宸望着殿下明明不过三十岁却留着长须看起来固执严肃的青年,温声说道:“左丞当日荐你之时,曾与我说大人熟读典礼,体恤百姓,如今看来十分贴切。”
青年垂首,恭敬地说道:“陛下谬赞。”
“不,朕不是在赞你,只是感慨,左丞如此慧眼竟也有看错的时候。”禤景宸勾起了一抹笑,她语气仍旧不缓不慢,温声细语,却令人听来不胜惶恐:“敢问大人,既然说到了太一的祭祀典礼,可否还记得楚国之君乃东皇降临的凡躯,归去必踏神国?”
“可昭帝……”
“若你说昭帝乃葬送祖宗基业之人,朕又问你,元和二年冬,两州暴雪,死伤百姓不足百人,非昭帝之功吗?“
“朕再问你,元和三年夏,昭帝下诏罪己,叛军入城未伤百姓一人,非昭帝之劳吗?”
“伪王入主源州改国号为元,自称为帝。朕率军镇压澜州,抵抗蛮族,直将蛮族驱赶到翰州北部,这才回驰源州,夺回家国。”
“若不是朕………源州何须城破?”
“昭帝英明果决,下旨命我亲率万军抵挡异族入境,保全了我楚人大好河山。中有内乱,乃是朕回驰不及,令帝都沦丧,致先帝殉国可这内乱之中,百姓死伤几何?劳损几何?难道算不得是微乎其微吗?”
“夺回源州,乃天下庆事。昭帝将传国玉玺交于朕,并诏书言若朕夺回源州,便改国号为“庆”。昭帝言,这应是天下的大庆之国,不是钟离的楚国。”
女皇看着殿前垂立的青年,将身为一国君主的威严都落在了上面,言辞犀利地道:“昭帝之功,百姓虽未皆知,难道蒋大人如此知礼懂礼之人,也不讲礼吗?你直称昭帝谥号已是不敬,又将先帝英勇殉国称为冤屈,便是大冒犯。何况还谓我佑国之君乃是扰民之魂,其言可诛。”
“如此不忠不敬,便是你的礼吗?”
“那你这礼,可真够诛朕的心。”
女皇的将最后一句话落下,原本就已经在她威压下冷汗涟涟的青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
女皇叹了一口气,位于百官之首的左丞徐明义出列,跪在殿前情深意切道:“陛下,都怪老臣老眼昏花,荐了这么一位不敬先帝的混账,老臣自知……”
女皇看了一眼跪在殿前ji,ng神抖擞的丞相,说道:“徐老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请起。他人之错,干卿何事?”
禤景宸不愿有人把钟离朔的事情化为别人手中的一杆枪,于是说道:“将徐丞相扶起来,朕没有怪罪丞相的意思。至于蒋大人……”
“如此,蒋大人可否知道知道方才你那持礼之言有多胡言了?如此胡言乱语之人。朕,不敢用。”
坐在高位上的君主望着已瘫软在地上的臣子,冷冷言道:“将礼部侍郎蒋方正请出殿外,着令其全族为昭帝戴孝一年。逐出源州,三年之内,不许踏入源州半步。违令者,入宁州军工矿物采集,朝廷永不录用。”
对于臣子的殿前失言,这已经是重中之重的惩罚。这也是女皇,第一次在殿上对臣子说出如此严厉的措辞。
候在宫廷外的侍卫将初来源州的贵族高官拖到了宫门,随即,枢密院的舍人将皇帝的旨意拟好,当庭盖章之后迅速发往了将方正家中。
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女皇当着大臣们的面做完的。殿上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在女皇重重盖下玉玺之时,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看着传送圣旨的侍人走出宫外,女皇垂眸,一一扫过殿上诸位大臣,一字一句说道:“朕,希望诸卿铭记,‘文圣周达,昭劳友德。’才是楚国的昭帝。”
才是朕的,昭明太子。
她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想到了三年前那场殿前的激烈口舌,那些想要给昭帝定谥号为“哀”的大臣,在女皇日渐浓郁的龙威之下,不禁匍匐在地,异口同声说道:“臣谨记陛下圣言。”
丞相跪下了,六部尚书都跪下了,侍郎们跟在长官身后屈膝,只短短一瞬间,殿上百官都朝着王座之上的君主行了大礼。
禤景宸望着向她臣服的臣子,心里的激荡未曾少一些。三年前她能据理力争为钟离朔换回她应得的称号,三年之后,她就能为那个称号正名。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她的昭帝只是无用的亡国之君吗?
不,钟离朔不是。钟离朔是楚末一位圣明之君。百姓应该记得她,就好像记得她的尺八一样。
禤景宸望着匍匐在地的百官,冷静地说道:“诸卿平身。”
百官皆起,垂首立在殿前,静等着君王发号施令。望着殿上出现的许多年轻面孔,女皇说道:“方才蒋方正之言诸位也听见了,且不乱他的胡言之词,朕想问诸位大臣,关于昭帝神灵出现在凉水岸边一事,可有人知情?”
殿下大臣窃窃私语,忽有一人站了出来,正式户部侍郎徐仁青。一身正气的青年立于殿上,举着玉牍朗声说道:“臣略有耳闻。闻说昭帝现于凉水岸边,日夜吹奏《如风》,只有孩童与老人,与爱好乐曲之人,方能听到。”
“至于祭祀之说,多为倾慕昭帝曲音之人,前去悼念罢了。”
徐仁青话音刚落,又有大人说道:“禀陛下,此曲音乃是大司命身躯归于神国当日在河上奏响,时有弘文馆程文乐正言道,此乃昭帝曲音。臣以为,想必是昭帝神灵感知大司命魂归神国,特来一曲相送。”
有大臣陆续言道,皆说了当日凉水岸边的曲声。禤景宸想到了那一日叫苏彦卿去寻,却遍寻不到人之事,心下存了几分疑虑。
难道,这世上真有东皇与归墟。难道那一日,于凉水岸边吹奏之人真是钟离朔的神灵。
她想起了那张在雾中浮现的脸,清晰的仿若是真,忽然一阵心悸。
若果……
若果……
禤景宸压下了心中浮起的念头,此刻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望着殿下的诸位大臣,沉吟道:“若是如此,我欲为昭帝于凉水大祭,诸卿以为如何?”
她要大祭,将之前没能做的事情一一为钟离朔做完。她会亲自写一篇最好的祭文,让九州百姓都知道钟离朔的功绩,让后世之人都哀悼这位英明君主的早逝。
早有此准备的禤景宸提前了她的计划,望着大臣们面面相觑的脸,直接对案下的大司命言道:“既然诸卿无异议,那么大司命,还请测算一良辰吉日,令监天司与太一观为昭帝的大祭做好准备。”
“诺。”在昭帝葬礼之后,太一门终于又有被皇帝用到的地方。
诸位大臣明白此事势在必行,没办法阻挡女皇之时,一一垂首领命。
“着令长公主,兵部侍郎乐正颖,户部侍郎徐仁青留下,其余诸卿散朝。”女皇宣布了散朝的旨意,大臣们才松了一口气朝着殿外走去。
识人不清的左丞徐明义走在前头,听众人纷纷安慰他,说那蒋方正非是中央官员,太过正直迂腐。又夸着说大公子深受女皇宠爱,虎父无犬子云云。
忽而听到路过的礼部尚书捋着长须说道:“陛下龙威日盛,方才老朽都不敢直视天颜。唉,国君强势,庆国之喜,若是能为陛下找个可人就好了。”
“我瞧着林家那小子挺不错。听话,懂事,也体贴。”右丞王安素与好友并肩而行,笑眯眯地接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