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讶然,迎上了钟离朔和煦的笑容,愣了一瞬,与她相视一笑,按下此话不谈。
她看清了钟离朔眼里的意思,就算禤景宸真的反了,又与她何干?这糜烂奢侈的朝廷,早就被蛀得千疮百孔了。
除夕过后,便是元宵佳节,皇帝于鱼龙阁大宴群臣。
彼时,太子刚过完生辰。刚过了十六岁的太子,穿着厚重的冕服,坐在皇帝的下首。在她的右手边,是皇帝特意安排的禤景宸。
莲叶台上的司命们跳着东皇踏元宵,欢欣中带着些许的哀伤令皇帝凝眸。皇帝望着被东皇揽入怀中的女巫,忽而转首,看向了身旁的太子。
年轻的太子与她有着九成相似的面容,只不过一个冷艳十分,一个稚嫩青葱。皇帝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问道:“你还记得怎么吹尺八吗?”
钟离朔一愣,回道:“记得的。”
皇帝颔首,命人拿了一管尺八给太子。看着太子接了,皇帝伸出手,牵住了她,朝着阁中的莲叶台上走去。
群臣高呼间,皇帝言说君臣同乐。她让太子吹了一首见月,自己伴着悠扬的尺八,踏了一曲灵犀。
明亮的月色从楼阁上方泄了进来,钟离朔跽坐在月色之下,望着身前衣袂蹁跹的母亲,一丝丝暖意从融化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寒凉。
钟离朔的尺八,曾响彻云州,还混得一个“见鹿公子”的雅称。可是这一夜之后,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善尺八的太子,便是云州的“见鹿公子”。并且,因她一曲令皇帝开怀,还将她的尺八称为了御龙之音。
许多人都知道太子的尺八动听,却没有人知晓,皇帝的尺八更甚,只是皇帝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听她尺八的人。
一曲见月后,皇帝望着下首的禤将军言道:“听闻将军枪法极妙,不若孤为将军击鼓,将军为孤来一曲枪舞如何?”
禤景宸无法推辞,但见皇帝脱掉了厚重的大氅,一身锦袍立在了场中。
鼓声急急,将军枪出如龙,君臣之间像是在交战一般,令众人看得酣畅淋漓。
最后一击,鼓锤重重砸在了鼓面上,皇帝抬眸,喘息着,以狼一样的眼睛望着身前的晚辈,见她枪指鱼龙,面对着一众喝彩的百官,神情凌厉又倔强。
这是个好孩子,皇帝想。
就因为是个好孩子,所以皇帝才放心。皇帝挪了一下目光,看到了不远处满目惊艳地女儿,难得的弯唇微笑。
她抬眸,喘息着,看着收了武器半跪在身前的女子,朝着鱼龙阁上的众臣言道:“禤大将军文武双全,英雄了得,果真是世间一等一俊杰。如此人物,也只有孤的太子能配了。”
她哈哈一笑,指着身前的女子说道:“来人啊,给大将军上酒。”
她不顾百官惊讶,眸光定定地望着身前的女子,透着沧桑。
楚国早晚都要亡,如果命中注定是眼前这个人夺得江山,她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好的方式呢。
她答应过妹妹,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就让她为朔儿铺好路,再平平安安走下此后的几十年。
第88章朔景四
鱼龙阁一宴后,太子妃的人选昭然若揭。
自云州归来,被皇帝下旨困在源州的禤景宸,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帝的意图,因此对于皇帝在鱼龙阁说的那番话并没有什么震动。
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归宿,只一颗忠心朝明月,坦荡地走下去。
可钟离朔却被皇帝的那番话惊到了,一连好几日在朝堂上都极力避开禤景宸。
兴许是鱼龙阁那一曲,勾起了皇帝心底的温情。整个桃花盛开的季节以来,皇帝都带着钟离朔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不知道是不是钟离朔的错觉,偶有与皇帝对视的时刻,她总能在那双过于凉薄的双眼里看到一丝丝慈爱。
仅是少许的关怀,却令钟离朔觉得,如果皇帝一直这样,或许大楚的劣根能被拔起来也说不定。或许,前路没有那么辛苦也说不定。
某一日晚间,钟离朔陪着皇帝用了晚膳过后,母女二人就在朝晖殿看着今日还未看完的奏折。朝晖殿的地龙烧得比去年还要高,只套着一件薄薄外袍的皇帝,在翻动着手里一份奏章时,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了殿下裹着厚重玄袍的太子,沉吟了片刻,说道:“太子,看看这份奏折。”
钟离朔仰头,称了声诺,起身来到皇帝案前,接过她方才看的奏章,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兵部侍郎上的奏折,说是年关已过,各州刺史与返京述职的官员皆已回到驻地。大将军禤景宸镇守澜州边境多年,如今却在源州停驻半年,恐边境不稳,望陛下能让大将军即可返回驻地镇守边关。
钟离朔看完这份奏章,皱起了眉头,“陛下,兵部侍郎言之有理,蛮族觊觎我大楚多年,现如今的蛮族大君又是野心勃勃的好事君王。此刻边境,还需大将军镇守,不宜令她在源州过多逗留。”
皇帝仰头,看向了身前稚嫩的太子,言道:“自云州一战后,天下无人不识大将军。太子,那禤景宸就是一头猛虎,一头雄狮,若她回到澜州,你认为还可能令她返回源州吗?”
“大将军拥兵千万,军中早无我钟离家的人手。来年,她若是狼子野心,你如何自处?”
钟离朔抿唇,言道:“禤氏一族世代效忠皇室,且我在云州时,观禤大将军治军严谨,爱民如子,瞧着是个不欲生战乱之人。更何况如今陛下圣明,我楚国海晏河清,想来为了万民她也不会起反叛之心的。”
皇帝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钟离朔拱手,又忍不住替禤景宸说多了几句好话,“我在大将军军中时,观其许久,将军心中自有君臣之道,有一颗浩浩忠心,绝不会拥兵自重。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若真不信她,何苦留她在源州,找个由头收了她的兵符不就好了?”
皇帝笑,“收了她的兵符,谁来接啊?”
钟离朔应她,“自然是想收的人来接。”
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十分露骨,只差没说是有人觊觎军权,因此编排禤景宸这样的忠臣了。
皇帝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心中觉得好笑,嘴上却不饶人,“你倒是替她说尽了好话,那孤就更加不能让她回澜州了。”
“陛下……”
“这兵权不能旁落,我钟离氏无一人能接手兵权,只能留她。”皇帝叹了一声,看着钟离朔,眼底带着戏谑,“太子啊……”
“儿臣听着。”
“这禤景宸,忠君爱国,带得一手好兵,处理事务能力也强,孤瞧着挺好的,不若给你做太子妃如何?”
钟离尘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瞧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怔然,心中泛起些许涩意。
钟离朔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说道:“陛下……”
“怎么,她不美吗?”钟离朔满含笑意,温声言道:“我钟离氏,从未出现过一个貌丑之人。大将军虽长于行伍,可孤瞧她的容貌在源州贵女中也是一等一的。她做你的太子妃,日后便是你的皇后,挺般配。”
“你应当知道,做你的太子妃,才能保住这位大将军。不然,就是朕,也是护不住她。”皇帝落下这句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定定地看向了钟离朔。
钟离朔都明白的事情,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并不惧禤景宸功高震主,只是禤景宸手中的兵权太惹人眼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多得是手段给禤景宸下绊子。更何况,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坚定的意思保下禤景宸,她想要做的不过是给阿朔找个能护着她的太子妃罢了。
钟离朔沉吟一番,看向皇帝,说道:“只能如此吗?”
皇帝没有回话,只笑着道,“难道太子不欢喜她吗?不欢喜那孤再给你谋个太子妃?”
她眼睛里透着几许看透人世的凉薄,仿佛方才对着钟离朔温柔以待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对于皇帝的喜怒无常,钟离朔已经深有体会。她甚至能理解透皇帝那句话的意思,如果禤景宸不是她的太子妃,那么等着禤景宸的不是死亡就是被囚禁在源州城做个碌碌无为之人。
钟离朔勉强的点点头,回道:“欢喜的。”
她这样的回话,令皇帝十分满意。接下来两人没有就禤景宸一事继续说下去,但钟离朔却郁结了好一段时间。
待桃花散尽,已经迎来百花绽放的时节,禤景宸仍旧待在源州。
百官见皇帝迟迟没有安排禤景宸的去处,又开始瞎折腾。直到东宫樱花盛开的时节,皇帝在某一日散朝后,留下了禤景宸与太子。
“当年禤老将军战死望月关,令孤十分痛心。幸而虎父无犬女,如今禤卿继承了大将军衣钵,亦成了我楚国肱骨重臣,孤心甚慰。”
“只边境苦寒,孤舍不得故人之后受苦。孤闻说将军还有两个妹妹在澜州,这样吧,孤下旨,将那两个孩子接到源州。爱卿,便在源州落地生根了如何?”
皇帝话音一落,候在一旁的钟离朔脸色微变。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禤景宸,却见那人早已躬身,温声言道:“陛下体恤微臣,令臣一家得以团圆,臣,谢主隆恩。”
禤景宸很识趣,在皇帝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后,忍了下来。皇帝得到满意的答案,挥挥手令太子与太将军二人退下。
出了朝晖殿,一袭紫色官服的禤景宸迎着明媚的春光朝宫外走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越的呼唤,“大将军请留步。”
禤景宸听出了钟离朔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朝她走来的年轻太子,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她不问钟离朔唤她何事,行礼之后就静静等着钟离朔自己说出来。
钟离朔在她身前站定,看着眼前瞧着比她娇小许多的武官,犹豫了一会,以一双黝黑的双眸凝望着她,“近日东宫樱花绽放得很好,今日春光也甚是明媚,若是将军不忙,不知可能随我到东宫的樱林走走?”
眼前之人分明是她的君主,可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忐忑。禤景宸只思索了一瞬,点点头应道:“有幸得殿下相邀,臣求之不得。”
钟离朔松了神色,“那还请将军随我来。”
这么说着,领着禤景宸前往了东宫樱林,一路无话。
此刻正是春日最盛的时节,只在远处一望,就能瞧见被粉色的花海遮蔽住的东宫。那样浓烈的色彩,在明媚的春光底下冲击着禤景宸的脑海,看着这样鲜活的颜色,心情都好上了几分。
钟离朔领着禤景宸穿过樱林,春风拂过,那些粉色的花瓣如落英般飘飘洒洒。花瓣落在了禤景宸的衣上,肩上,还有发上。
钟离朔看着她那张在樱色衬托下越发娇嫩的容颜,只觉得被春风迷了双眼,弯着眼眸道:“我听人说,今年的樱花乃是近年来开得最艳烈的一次,尤其是樱林深处那棵百年樱树,开得甚为红火。”
禤景宸闻言,将目光落在了年轻的太子身上。
钟离朔弯唇一笑,“我命人备了春酒与差点,如蒙将军不嫌,待会陪我喝一些?”
那样的笑容太令人亲近,令人无法拒绝。禤景宸点点头,又应承多了一些。两人走到了那棵百年樱树下,望着遮天蔽日樱花,看着她垂下来的樱条,钟离朔伸手,轻轻抚上了娇嫩的花朵,“樱花艳烈,炙热又纯洁。我初见将军时,就觉得将军向这樱一般,高洁十分。”
她转头,毫不掩饰自己对禤景宸的欣赏。
禤景宸垂眸,抿唇应道:“殿下谬赞。”
钟离朔摇摇头,言道:“非也非也,将军盖世无双,乃是世间难得的俊才,有将军是我楚国大幸。”
“只如今,佞臣当道,朝中党争纷乱,竟累得将军至此。”
“今日陛下下旨,令将军一家在源州团圆,亦是无奈之举。”
“今日来邀将军前来,是昭明有一事欲告知将军。”
禤景宸定定地立在她身旁,看着身边这位长相比樱花还明媚的太子,“太子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是陛下欲指将军为我太子妃。”钟离朔叹了一声,勉强笑了一下,“昭明何德何能,能娶得将军如此惊才艳艳的妻子。这怕成了我太子妃,怕是委屈将军了。”
禤景宸双手握拳,不发一语,又听钟离朔说道:“将军一身文才武功,埋没于宫闱着实可惜。昭明惜将军英才,不愿将军无用武之地。只望将军日后还能握好兵权,待昭明能主事,必会令将军大展雄图。”
她目光诚挚,明晃晃地写着重视与欣赏。禤景宸触动了一瞬,望着她说道:“殿下……”
“将军乃肱股之臣,昭明甚惜。”
禤景宸松开了手,像是释然了一般说道:“殿下今日既然与我说了这番话,那么必然也晓得,若是陛下存了这番心思,那就很难更改。殿下如今,是臣唯一的选择了。”
聪慧如禤景宸,早已经决定好自己路。情爱一事,她从不关心,如果嫁给钟离朔对谁都会好,那么她为什么不选择钟离朔?
她说钟离朔是她唯一的选择,那么就证明她不会做其他的抉择了。
钟离朔抿唇,垂眸低低说道:“我非良人,只怕配不上将军。”
她仰头,看着这一株盛开到极致的樱花,说道:“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禤景宸反倒是笑了,轻快地说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第89章朔景五
樱花谢后,皇帝下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与太子赐婚。监天司大司命为太子与将军二人测算星盘,定下了八月初一这个良辰吉日。
楚国皇室好些年没有c,ao办过这样的盛世了,自圣旨落下,礼部与监天司忙得脚不沾地。兴许是唯一的孩子的大婚,皇帝对此事尤为上心。大到宴会流程宾客安顿,小至礼服配饰,皇帝都亲力亲为。
钟离尘向来不太c,ao心朝政的,如今见她c,ao办太子的婚礼,大臣们多半是觉得她兴致又起来了。相比皇帝的上心,作为当事人的钟离朔与禤景宸反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这一日尚衣司将新改的礼服又送了过来,原本在书房用功读书的钟离朔,接到皇帝的传唤,又赶到乾元殿中试了一次礼服。
皇帝坐在案前,看着殿下被侍女们围着穿衣的钟离朔,拧起了眉头,言道:“婚服用红,太子穿起来瞧着还是太单薄了,不够稳重。换成冕服吧。”
尚衣司的司正打量着皇帝的神色,欲言又止。钟离朔见到了,仰头看向了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陛下,不过月余便大婚了,儿臣觉得如今这身就好了。”
皇帝拧眉,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罢了罢了,单薄稚嫩些瞧着朝气,就这样吧。”
这好一番折腾,总算是定下了婚服。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大婚当日太子佩剑不佩剑,例如太子妃的嫁妆,来来去去选了许多回。
皇帝像是贪新鲜一般,将太子当做了可以随意搬弄的小孩,尽情的装扮着。钟离朔顺着她,实在是觉得没法挑了,才会提自己的意见。
大婚将近,天气又骤然起了变化。连日来为着婚事折腾的钟离朔,在一场暴雨过后,缠绵床榻。她这一躺,昏迷了数日,在高烧中睡得深沉,仿若再也醒不过来。
群医束手无策,日日见着坐在太子床榻前眉头皱紧的皇帝,皆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太子高烧不退,药石无用。最后还是大司命青岚占卜,说是太子恶疾缠身,乃是恶鬼作祟,上奏皇帝令大将军禤景宸入主东宫,镇压邪祟。
皇帝允奏,将大将军请入东宫,不过一日,太子就醒了过来。
高烧褪去后,体虚的太子仍旧每日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皇帝为了太子着想,就将禤景宸一直留在东宫中。
钟离朔多数时辰都在床上睡着,稍有清醒时就在侍人搀扶下随意走走。禤景宸就候在偏殿里,成日捧着书籍,听着殿中细碎的动静,安分地做个门神。
皇帝时常来看钟离朔,只在钟离朔睡着后过来。每次来,皇帝都只坐在床边,沉静地看着那张稚嫩的睡颜,不发一语。
坐在偏殿的禤景宸,每次都见她沉默地进去,又沉默地离开,期间除了自己的翻书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皇帝不像别的母亲,会哀求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快点好起来,她看起来很从容,只有眼底那逐渐增多的疼惜泄露了她的忧虑。
大司命的占卜一向很灵验,在禤景宸入主东宫七日后,殿下的病终于开始好了。
病愈之后,钟离朔才知晓大将军奉了旨,没日没夜守了她七天。
对此,钟离朔感激万分。这一日,好起来的钟离朔穿了一件紫色的圆领袍,前往朝晖殿拜见皇帝。皇帝见她果真好的差不多了,又给她赐了补品,再叮嘱了几声,“过段时日就要秋凉了,你仔细些,莫再染病了。”
“是,儿臣谨记,是儿臣不孝,令母皇担忧了。”钟离朔垂眸,眼底还泛着病态的青。
皇帝瞧了她一眼,只觉得心里疼了十分,偏生面上还不显,说道:“幸而你不日便大婚,成婚之后也有太子妃照顾好你。大婚之后,什么都好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底透着无限沧桑,好似藏着一件不能说出来的事一般。
钟离朔点点头,称了一句诺。
皇帝瞧着她乖巧的模样,想了想,又说道:“你在病重时,多亏太子妃照料,孤赐你一些珍品,你下午往大将军府走一趟,好好谢谢她。”
“儿臣原本就准备去了,只是大婚将近,怕是于理不合。”
皇帝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楚人,不讲究这个虚礼,让你去你就去。”
钟离朔这才放下心来,拱手应了一句诺。
过了午时,钟离朔携礼登门拜访。
在外城军营中训练的禤景宸接到家令的消息匆匆赶回,一眼就见到了端坐在正殿中的钟离朔。在这艳阳高照的午后,太子穿着比常人要厚重的紫色圆领袍,托着手里的杯盏望着澄澈的茶水若有所思。
从盛满日光的屋外进来的禤景宸,望着映入眼睑那张白皙稚嫩的侧脸,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钟离朔捧着茶杯的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垂眸打量自己的衣衫。
一袭赤色轻纱武士袍,身上透着夏末燥热的shi痕。禤景宸摩挲着指尖,总觉得一股属于武器的铁锈味传到了鼻尖。不知为何,看着不远处坐在y影中的衣着华贵的太子,她竟有些不能再进一步。
只是失神了一瞬,若有所觉的钟离朔抬眸,刹那间就将武士英挺的身影拽入眼中。她漾起了一抹笑,将手中的杯盏放下,笑道:“将军回来了。”
禤景宸被那样轻柔的笑容晃了一下,慌忙找回了神识,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钟离朔起身,朝着禤景宸走了过去,言道:“将军不用多礼,我今日来,是答谢将军的。”
“我在病中时,幸得将军陪护,才得以痊愈。因此,昭明今日备了些薄礼,感谢将军大恩。”
望着越来越近的钟离朔,禤景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道:“殿下言重了,守护君主乃是为臣责任。”
钟离朔脚步微滞,连带着脸上的笑都虚化了几分,她轻咳了一声,言道:“在将军办公的时辰来打扰,是我的不是。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不知将军可愿带我到府中走走?”
禤景宸眉头微皱,想罢点点头,言道:“如蒙殿下不弃,微臣自然陪着殿下。不过,微臣方从军中回来,一身邋遢,恐会熏着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允臣先去换了一套衣物再过来。”
钟离朔错愕,她打量着眼前这位娇小美貌的女子,眉眼柔和了起来,“将军请自便。”
禤景宸告退,返回内室换了一身浅色纱裙过来。原本就娇柔的女子,在夏末的艳阳下穿着一袭轻纱,更显窈窕玲珑。钟离朔垂眸,看着走向自己的女子,眉眼弯弯。
待她走近,属于苏合的冷香浸飘到了鼻尖。钟离朔站在她身侧,低声问道:“将军喜欢苏合冷香吗?”
与钟离朔身上厚重的沉香不同,这样的冷香令人觉得寒。分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为何要用这么冷冽的熏香呢?
禤景宸微怔,回道:“是,夏日炎热,故而熏了冷香。殿下,闻不习惯吗?”
钟离朔摇摇头,只回了一句:“挺好的。”
禤景宸放松了下来,又听得钟离朔说道:“只是,闻着有些冷。”
她脚步微凝,望着钟离朔身上厚重的袍子,想起了这个人畏寒。太子身体不好,自前段时日病重之时,禤景宸方才知道这件事。
太子降生那一日,皇帝下旨杀了许多太一道人,触怒了东皇。源州城的贵族们都在说,这孽果落在了皇帝的后裔上。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皇帝在位多年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且自太子出生后就因为身子骨弱养在了深宫里。
在禤景宸前往东宫守着钟离朔之后,陆陆续续地听到了许多传言。有人说太子星盘太轻,活不过二十岁,有人说她身上杀孽重,威严能震得住江山。
在禤景宸与太子婚期将近时,关于她的神武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俨然楚国第一人。
禤景宸不知道这是皇帝在为太子造势,还是党派们使出了捧杀的招数。这段时日里,她仍旧忠于职守,祈祷着钟离朔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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