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今当务之急,自然便是尽快与左家划清界限,以表忠心。
只是他们疼爱的小妹尚在侯府中当着侯夫人,要将她救出来才是。经此一闹,左苍玉回去恼羞之余,再让人多多进言,写下休妻书,正合他们的意思。
这便是崔家哥哥们主动上门闹事的真实目的所在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左苍玉。这位可不是诸事不懂的膏粱子弟,左苍玉比谁都看得清形势呢!
此刻,左苍玉直截了当,戳穿他们的真正用意,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面,鞭鞭入骨了。
崔家三哥原本还想和平解决此事,见状唯有叹息,看来左苍玉早就对崔家不满。
他们对视了一样,崔家大哥笑了笑,“不错,左苍玉,你倒是聪明,一眼就看出来我们的意思了。既然不讲情面了,那么我们就把事情摊在明面上来讲。”
左苍玉微微一笑,“哦,是吗,你想这样,那也得看我有没有这样的心情。此刻你们想效忠的昭睿太子遗孤,便在外头候着,你们方才的表现,想必她很满意,你们不见一见?”
几位崔家哥哥面色微动,暂时按压下动作。
门外传来清脆的鼓掌声,紧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迈步进来,一双眉眼英气逼人,身姿如竹,墨发高束,尤为瞩目。
疏月坦然面对众人的视线,说道:“真是好ji,ng彩的一场戏,这是准备演给谁看?”
崔家子弟皆是惊疑不定,无法确定这位的身份,直到她身后走出一位老者。
“荀先生!”崔家三哥认出了他,上前一步,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荀先生拄着一支竹杖,走到疏月的身旁,并没有理会这位年轻子弟,而是对疏月说道:“是不是演戏,待会便知。”
左苍玉立在一副山水挂画前面,看着这群人,脸上似笑非笑,“都是有备而来,何必还在这里假装什么也不知。崔家要表忠心,原是如何个表法?你们主顾就在这里,要好好表现才是啊。”
疏月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说话还是这么讥讽。如今他分明已经深陷困境,却不见一丝狼狈。疏月知道左苍玉心志如何坚稳,当年沙场面对凶狠蛮夷,他也是能够做到淡定如水的。
所以,左苍玉是一个强大、棘手的劲敌。
注意到疏月在看着自己,左苍玉嘴角笑意越发浓郁,只是在这笑意背后有多少悲酸,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疏月,这两年,你长进了不少,已经懂得用计谋了,是荀先生教导得好。只是你以后还要多跟老先生学学,今天这场戏,皮毛而已,所以我可以陪着你演。”
疏月凝视着面前这个人,冷道:“你不必在这里强撑。”
左苍玉舒展了一下衣袖,视线从面前这些人一一扫过,“痛打落水狗,今日我也算是体会到了。让我猜猜,你们是不是想拿我的项上人头,当你们的投名状?”
众人不言语。
“哈哈,看来我猜对了。”左苍玉点点头,“你们当真以为我这么傻,坐等此处,等着你们上门?”
疏月见他依旧潇洒自如,满不在乎的样子,开口说道:“如果你是指你从府中带出的护卫,他们现在都已经被拿下。”
左苍玉眼眸陡然幽深起来,望着她。
“我不会留你一条生路。即使两年前,你放过了我,但我不会。”疏月手握腰间长剑,一脸坚定,冷漠地看着他。
左苍玉喟然一叹,“你今日,一定要拿走我这条命?”
疏月抿着唇,没有回应。
荀先生在一旁声音低沉地说道:“左家是当年陷害昭睿太子的罪魁祸首,凌府满门抄家,也是左家的授意,此血海深仇,左侯爷,你说,我们还能对你手下留情吗?”
左苍玉只是凝视着自己一心一意钟爱的人。
“你们动手吧,献上此子人头,你们崔家也算是将功补过。”
崔家子弟原本并无杀意,现在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崔家大哥肩上职责最重,也最能以家族利益为重,所以他上前一步,“这手上沾血的事,我来做便是!”
左苍玉立在原地,视线胶着在疏月身上,即便剑已在颈侧,她依旧不动,只是凝视着疏月。
疏月微微闭眼,不与左苍玉对视,上前一步,开口吐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卖个关子_
第27章夜访
“放了他。”
疏月转身看着荀先生,“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太心急了。”
荀先生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盯着疏月,“你心软了?”
左苍玉也在看疏月,一双凤眼潋滟幽深,闪着隐秘的愉悦。
疏月神情淡漠,说道:“此时杀了左家之子,等同陷左太后于狂境,谁也不能保证这个女人会采用怎样举措反击报复。”
“如今他们左家已是强弩之末。”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疏月看向左苍玉,“你走吧。”
左苍玉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终究还是不舍得杀我的。”
疏月一脸淡漠,“只是因为她还在你手里罢了。”
左苍玉的笑容渐渐消散,眼眸中的光也黯淡了下去。其实心里早就预想到的,但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从她口里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低眸敛了敛衣袖,掩去内心酸楚,再抬头神情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淡,“崔今音既然已为左家妇,福祸共享,我不会让她回到崔家,所以你们好自为之。”
这段话是对着崔家一众子弟说的,说完后,左苍玉迈步离开。
崔家三哥看着面面相觑的兄弟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还是太莽撞了。”
“情势逼人,已经不能再等待。”崔家大哥看向一旁的荀先生,还有疏月,“我们已经弃暗投明,还望荀先生能给我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荀先生说道:“这次你们已经公然跟左家撕破脸皮,明日朝堂上,还希望你们也如此才好。”
“我们几位一定站在荀先生这边,力荐及早订下储君之选。”
荀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有劳各位了。”
疏月置身事外般,立在窗前不语。
片刻后,她转身便要离去,荀先生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唤住她,“公子,你要去哪里?”
“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晚间便回,荀先生您先带着他们回去。”疏月没有多做解释,很快便走出了酒楼。
荀先生眼神一沉,低声吩咐道:“你们跟上去,这关键时候,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几条黑影越过窗户,飞檐走壁,一路跟随而去。
疏月沿着玉兰花街道一路走着,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一座府邸面前。
旁边郁郁葱葱的小竹林映入眼帘,她还记得自己在这里等澜月,那时候澜月是来送做好的绣品。谁能想到,她后来竟又入了这深宅大院之中,这一入便是两年,音讯全无。
疏月立在一丛竹子旁边,望着前方巍峨森严的侯爷府,一想到澜月就在里面,她的心情起伏不定。
疏月抬脚,朝后门走去。
“公子,你不能进去。”几道身影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疏月顿足,看着前面跪地请求的随从。
“侯府戒备森严,我们人手不够,公子单枪匹马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还请三思。”为首的随从恳切建议,“请公子随我们回去。”
疏月抿着唇,没有说话。
“公子,请尽快离开此地。”
疏月回头看了深院高墙一眼,最终还是依从了他们,“走吧。”
随从们长舒一口气,连忙跟上,很快便从此地离去。
侯府院中高阁之上,左苍玉静立廊边,四处打探消息的暗哨回来禀报,“侯爷,不追上去吗?”
左苍玉从酒楼回来之后,没有做任何停歇,径直回了府中,一边命人去查找那群护卫的下落,一边上了高阁。
她有预感,疏月肯定会过来。
而事实正如她所预料,疏月真的一路跟了过来,只是她没有冲昏头脑,潜入府中。
左苍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既有失望,又觉得有些平衡。起码澜月还不足以让疏月不顾理智和生死安危。
他回头,吩咐道:“请夫人回到院中,禁足一个月。”
护卫领命而下。
崔今音常年待在深宅大院,对外面形势其实并不太了解,因此也不知道左家岌岌可危,自己的母族已经叛离,自寻活路去了。
她与澜月告别之后,回到屋中还没有多久,就看到一群护卫过来,不顾仆妇阻拦,径直将院门关上落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夫人正院,岂由得你们胡来?!”大丫鬟出面,厉声呵斥,神情盛怒。
护卫不为所动,答道:“侯爷吩咐,夫人禁足一月,你们倘若不服,自可去向侯爷抗议。”
崔今音坐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面庞不禁惨白,她转向旁边的仆妇,“去问个清楚,为何要禁我的足?”
“夫人,侯爷不喜,就能搬出千百条理由,您去质问,不是自取其辱?”仆妇好言劝道,“与其跟侯爷理论,不如向母族求助。”
崔今音抿唇,知道她们说得在理,于是连忙派人去传信,但院门已被封死,谁也不准出去。
崔今音握紧手指,坐在位置上茫然无措,良久稍稍反应过来,唤来自己的大丫鬟,“最近外面可有什么风声?”
大丫鬟面色涨红,说道:“具体如何,奴婢并不清楚,只知道大概要变天了。”
崔今音不再询问,“你想办法去通知书房里的澜姑娘,现在只有她能救我了。”
澜月回到书房,心情起伏不定。她现在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原地徘徊,焦虑不安。
她原本以为从外面回来的左苍玉会来看她,起码也要解释一下今日为何忽然将安排在书房的护卫都撤走了,容许崔今音带人闯进来,这在往日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澜月坐在水榭旁边的位置耐心等待,但左苍玉没有回到书房,甚至都没有人给她送饭过来。
澜月很少跨出书房一步,外头也都是人看守着。
她摩挲着腰间的佩饰,思忖左苍玉这样行事,倒像是生气了才会做的。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左苍玉今天到底怎么了,百思不得其解,她只能重新回到床榻边上,趴在枕头上,祈祷这难熬的日子快点结束。
这样一边想着,竟也睡着了。
但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中忽然看到床头立了一道身影,正在向她压过来,澜月一个激灵,睡意消退,用手捂住嘴巴,往后退了退,“你……你是谁?!”
第28章卧底
雕花小床旁边的立式灯架蓦地被点亮。
披着一头长发,面庞冷峻的左苍玉正立在澜月面前。
“你希望是谁?”左苍玉抬脚,一步跨上床头。
澜月已经退到最角落,无处可退,她惊魂未定,微微瞪大杏眼,“左侯爷,你好端端的,披着头发来吓人做什么?”
左苍玉将澜月围在角落,伸手掐住她尖俏的下巴,“澜月,我觉得这些日子我对你实在太好了。你这些小脾气对于我来说是没用的。”
左苍玉的眼眸极深,y柔之甚,此刻在烛灯映照下宛如九泉冥河畔的彼岸花,潋滟妖冶,y气森森。
澜月喉咙一哽,呼吸困难,“左侯爷,你为何如此生气?我什么也没有做。”
左苍玉手指微微用力,在澜月雪白的下巴上留下指印,她眯起眼睛,“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将本侯玩弄于股掌之上?即便是疏月,她也不敢这般算计于我!”
澜月泛着泪花,“我真的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惹得侯爷如此震怒。希望侯爷能让我死个明白!”
左苍玉伸出手指,帮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澜月,你是个聪明美丽的女子,我欣赏你,但你把你的聪明劲用在我身上,这就不可爱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澜月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澜月面色惨白,牙关紧咬,不敢再置一词,任凭左苍玉将自己抱到了水榭旁边。
月光下流水潺潺,这水榭用的是活水,流向府外。
澜月坐在冰冷的木板上,瑟瑟发抖,不敢再看旁边的左苍玉一眼。
“利用水流,将侯府情况源源不断地往外送出去,我竟不知你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也可以当别人的卧底。”
左苍玉伸手,摩挲着澜月的脸庞,“你老实交代,这样做已经有多久了?”
澜月抿着唇,没有说话。她知道伪装柔弱与不知情已经没用了,索x_i,ng不再演戏,神情恢复从容淡定,身子也不抖了。
左苍玉看着她神情变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现在不装了?”
澜月抬眸,神情肃穆,“既然被你发觉,生死由你处置。至于你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绝无可能。”
左苍玉盯着她,第一次想到一种可能,澜月没有她外表那么柔弱和无知,她不是一个落魄千金这么简单,从她伪装潜伏侯府两年再到此刻的从容不迫,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态,都明显受过系统严苛的训练。
只是澜月伪装得太好了,敏锐如左苍玉也是事发之后才明白,自己身边潜伏的卧底是她。
“澜月,背后指使你做事的是谁?好深沉的谋算。”左苍玉忍不住询问。
澜月自然无可奉告。
“你不说是吗。”左苍玉喃喃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澜月端坐在木板上,神情冷淡,“生杀予夺,悉听尊便。”
这样的澜月,前所未见。
左苍玉心中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这样的澜月,连疏月都没有见过。
这个聪慧隐忍的女子身上有死侍的使命感,或者说,她本就是以死侍的标准训练出来的。
“澜月,你做这些,可是心甘情愿?”左苍玉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你清楚你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
左苍玉的动作看似温柔,实则用力。澜月被扯得头皮发麻,泪花泛起,但表情始终未变,“心甘情愿。”
“这个世上能够让你这般心甘情愿的,只有疏月了吧。”左苍玉微微皱眉,感觉哪里不对劲。
凭借疏月的x_i,ng子,她断然不会让澜月冒险做这些事,更不会将她按照死侍的身份训练。
左苍玉微微愣神,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你们凌家倒是满门忠义。”
澜月不语,她已经下定决心牺牲过一次,是她母亲暗中与左苍玉合作,救了她一命。澜月能够明白自己母亲的苦心,但她没有放弃父亲交给她的任务。
她曾经咬破手指,在准备赴死的父亲面前发过誓约,谨遵家训,万事皆以疏月x_i,ng命为重!
即便如今,人是物非,澜月依旧谨记,不敢一刻怠慢,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左苍玉松开手指,“你以为你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了吗?”
澜月看过来,一双杏眼明亮如秋水,“你忽然将书房的护卫全都撤走,本意是为了让崔今音前来刁难,将事情闹大,但你疏忽了一点,护卫撤走,这就给了我机会。我已经与他们通信,知道疏月回京,很快便能成为储君之选,她终将完成她父亲的未竞大业,而你的侯府,还有你背后的左家已然将塌,更何况你ji,ng心训练的护卫队布局所在,还有侯府的防守设置,我都已一一详尽告知他们。以我一人之死,救整个凌家家族复兴,我了无遗憾。”
左苍玉闻言,手指忍不住用力。还是太低估了澜月,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落魄的深闺小姐,像菟丝子一样依附着别人才能存活。所以两年来左苍玉对于她一直没有设防,认为她完全不懂政局,即便听了也不知甚解。
澜月扮猪吃虎,整整哄骗了左苍玉两年。
“澜月,你也低估我的忍耐了。你这次做得太过分,触到本侯底线,我不会杀你,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左苍玉神情冷酷,缓慢地起身,“你不是想效忠疏月,很好,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澜月握紧手指,压下内心的恐惧,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惩罚。
城中一座不起眼的民居。
荀先生坐在桌后,凝眉望着铺展在灯下的图卷。
这图卷沿边shi漉漉,因为是从水中捞起。今日趁着侯府护卫撤退,防守不如以往严密,荀先生派人偷偷潜入,与潜伏侯府两年的凌家后人取得联系。
消息便是从侯府流出的水渠传出的。
图卷上的字迹清秀可爱,写满了侯府守卫势力的分布情况还有府中路线图,甚至还有左苍玉此人的作息情况与近日行事动态。
荀先生看毕,将地图留下,其余皆烧成灰烬。然后长叹一声,这凌家小女恐怕此刻已经凶多吉少。回来禀报的随从说道凌家小姐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她唯一的希望是在疏月夺回一切之后,大赦至今仍流放边疆的凌家人。
荀先生暗暗记在心中,朝着远方遥遥一拜,心中暗道:澜姑娘,老朽一定帮你如愿,凌家满门忠义,定会记载史册,万古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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