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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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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作者:魏香音

第24节

吉时未到,殿内只有零星几个守卫。陆幽悄无声息地绕开他们,从含露殿翻墙进入。

只见昔日瑶台琼室,只剩断壁残垣;绫罗织锦,全成焦土尘灰。

此时此刻,再回想那些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情仇爱恨,竟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寻找不到一点真实感。

陆幽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他悄无声息地在废墟之中潜行,寻找到了昔日赵阳养病时藏身的密室,躲藏进去。

过了火的密室中一片狼藉。陆幽环顾周围,很快就翻出了一面铜镜。

他拂去表面的焦灰,又从一片碎砖中拖出了赵阳烤过火的那只铜盆,倒干净里头的杂物,再将随身携带的纸钱放了一点进去,用火折子点燃。

陆幽看了一眼铜镜,镜中火光渐起,照出他覆着面具、平平无奇的脸庞。一点一点地,他又仿佛看见了棺木中的宣王,戴着那副黄金面罩。

赵阳啊赵阳,你可曾想过有这样一天?

我的面具,要换成你来戴上了。

他定定地端详了一阵子,然后开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揭下,丢进火里焚烧。

一股黑烟腾起,之后痕迹不留。

陆幽把脸仔细地抹了一遍,又稍待片刻,前院那边终于开始有了响动。

池塘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祭台,摆好了供物。祭台两侧的丧帐里,天一观的女冠们端坐蒲团之上。祭台后摆着乌木宝座,座上是一个纸糊的假人,穿着赵阳生前一样的衣装,代替正主默默地端坐着。

至于殡宫灵柩前的那面明旌,如今正插在那条不祥的石龙身旁,等待着赵阳魂兮归来。

戌正二刻,萧后的銮驾来至晖庆殿前,缓缓停稳。

浑身缟素的萧后被人扶下舆轿,才走两步,抬头看见晖庆殿宫门上高悬着的白纸灯笼,立刻一个踉跄,几乎软倒下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搀扶,前簇后拥着一点点往院子里头挪去。

好不容易到了祭台前,宫女抬来椅子伺候娘娘坐下。一旁的大太监慕元察言观色了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吉时已到,您瞧是不是——”

萧皇后仿佛已没有气力说话,只抬起手来挥了一挥。

两头丧帐里的坤道立刻开始诵经。天一观的女观主身披法袍,头戴芙蓉冠,脚踏禹步,手持宝剑来至金泰前。

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地摇晃几下左手持的法铃。铃声清脆冰冷,在黑夜中更透出几丝诡异。

与此同时,有一名小道士捧着托盘奉到萧后手中。盘中有一沓黄纸,一把金剪。萧后拿起剪刀,慢慢得将那叠黄纸剪出纸人的模样。小道士再恭恭敬敬地接过纸人,转呈到祭台上供奉。

观主诵念不停,腾挪跳转大约过了一炷香长短。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小风,将祭台丧的白蜡烛吹得左右摇晃起来。

那观主也不知道从烛光里看出了什么,回头禀报萧后,称时机已到。

萧皇后由人搀扶着从椅子上起身,从祭台上的那叠纸人里拈出一张,然后一步步朝着穿了赵阳衣冠的假人走去。

跃动不安的烛光照亮了她憔悴的容颜,也照出她脸上既期待又悲伤的复杂表情。

她颤抖着伸出手,尝试着将纸人贴到假人身上。

纸人被轻轻地放上去,停留片刻,却又轻轻地滑下来。

萧皇后惶然无措,扭过头去看着观主。女道士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请娘娘暂时归位。”

待萧后重新落坐,观主继续步罡踏斗、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烛焰再次闪烁,便又嘱咐萧后上前去贴纸人。

可惜这第二次,依旧无功而返。

丧帐之中经声不绝,观主的额角也渐渐渗出了汗珠。如此反复了数遍,贴到第七张的时候,那黄纸剪的小人儿,终于在赵阳衣袍的前襟上牢牢地依附住了!

左右侍从急忙做出噤声手势,诵经声戛然而止。萧后愣愣地站在假人跟前,不知所措,直到观主轻声催促,方才回过神来。

“阳儿、阳儿……!”

她的声音颤抖,还有些嘶哑。可是喊出第一声,就再没有停下来。

“阳儿,娘知道你在这里,娘想你,让娘再看看你——”

四下里静默无声,唯有一旁的明旌默默招展,仿佛在指引着赵阳魂兮归来的方向。

侍立在一旁的小道士取来金勺,将祭台火盆里的灰烬舀出来洒在地上。阴风吹过,灰烬飘移,仿佛现出了一枚一枚的足迹。

“阳儿,回来吧,阳儿,娘想你啊……”

祭台周围,鸦雀无声。唯有萧后悲悲切切的呼唤,一声声回荡在荒凉阴冷的火场废墟之上。

死寂,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死寂。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却几乎没有人真的相信,这一声声呼唤,会得到实实在在的回应。

唤魂、唤魂,从来都只是活人发泄悲恸的手段罢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如此暗自认定的时候,却又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隐隐绰绰地,从晖庆殿废墟深处飘了过来。

哭声……是人的哭声!

女冠们面面相觑,宦官宫女个个面如土色。唯有萧后惊呼一声,猛地捂住嘴,抬腿就跌跌撞撞地,寻着声音奔了过去。

她很快就发现废墟里有火光,又循着火光找到了昔日的密室。

密室之中,有个浑身缟素的青年,正哀哀地哭泣着,一边往火盆中投着纸钱。

那张脸……除了她心心念念的心肝宝贝,却还能是谁?!

第97章面圣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奔来,陆幽算好时机,一脸惊惶地抬起头。

火光融融,从正面照亮他毫无伪饰的脸庞,双颊上啼痕未干,更增添了几分纯真与可怜。

透过朦胧泪眼,他看见萧后仅有数步之遥,于是慌忙丢下手中纸钱倒头要拜。然而,双膝还未及地就被萧后一把拽起来死死地搂住了。

“阳儿,我的孩子……是你,是你……!!”

刚才还需人搀扶的萧后,不知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将陆幽按进怀中。原本麻木恍惚,就连泪水都枯竭了的她,此刻却任由狂喜如潮水汹涌袭来,将理智冲刷得一点不留。

然而最初的激动终将过去,当萧后一点一点回想起前因后果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怀里的孩子正不停地颤抖着。

“不……”

陆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才被稍稍松开一些,就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后面前。

“皇后娘娘恕罪!小人并非宣王殿下,小人只是……只是宣王殿下的替身!”

于是,他便趁机将赵阳把他弄进宫里,用作替身的前因后果,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

萧后总算是冷静了三四分,忙命人取来火把,细细打量着陆幽的容貌。

一样精致的眉眼,一样秀挺的鼻梁,一样红馥馥的软唇,仅仅只是额角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即便赵阳是她骨肉亲生,萧后也实在看不出眼前的这个孩子与自家皇儿究竟有什么不同。

唯有一点却是不难确信的——她的阳儿,永远不会流露出如此谨小慎微的表情。

“你长得真像他……可你……就怎么不是他呢?”

她喃喃自语,再度伸手过来抚摸陆幽的脸颊,一寸一寸,怜爱却迟疑。

陆幽仿佛畏惧又似乎乖顺地闭上眼睛:“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小的知道,今日乃是宣王殿下的生辰,而小的也正是出生在今日。”

“九月九……重阳日?”

萧后的指尖微微一颤:“哪一年?”

“回娘娘的话,是瑞和十八年。”

“瑞和十八,九月九……”

萧后咀嚼着这寥寥数字,目光又在陆幽的脸上逡巡反复,眼神突然间亮了一亮。

“你,随本宫来!”

她一把抓住了陆幽的手,转头朝着立在远处的随扈下令:“去甘露殿!”

甘露殿内,烛光晻晻。

帐幕之侧,戚云初端着汤药默然侍立。卧榻上的惠明帝色如金纸,面容枯槁。卧榻旁,随同车队一起来到诏京的天吴宫药石司司主天梁星,正在为惠明帝把脉。

“陛下此病乃是寒湿积久之疾。紫宸宫地处低洼,诏京城里的湿毒水汽,尽皆沿着地势汇聚于宫中。夏秋两季湿热瘴疠暗生,陛下龙体欠佳,便令其有隙可乘。如今火毒、热毒、血毒三者为祸,即便是日日食补药补,恐怕也入不敷出。想要根治倒并不难,只是这紫称宫里,恐怕是久住不得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宫外传来好一阵喧嚣。不一会儿,就见萧后不顾殿外千牛卫的拦阻急步闯了过来,身边还带着个年轻人,被严严实实地裹着脸面,看不清楚真容。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萧后一进殿,立刻喝退左右。戚云初也想跟着天梁星退下,却被叫住。

“究竟何事,如此吵嚷?”

惠明帝服下汤药,有气无力地叹息道:“阳儿都已经这样了,你难道希望朕也随了他去吗?”

萧后并不辩解,只是拉着陆幽来到榻前,揭下裹头的布巾。

重见天日的刹那间,陆幽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御前。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耳边始终没有半点儿声响。虽然一直不敢抬头,但陆幽隐约感觉到惠明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是萧后开口质问:“长秋公,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云初道:“启禀娘娘,此人名叫陆幽,乃是宣王殿下亲自挑选的替身。平日无事时,养在内侍省做些闲差,只在宣王召唤时才在宫中走动。宣王蒙难之后,此人夜夜哭泣。我见其心可悯,这才允他趁着夜色去到晖庆殿内烧些纸钱。谁知竟惊扰了娘娘,实在是罪该万死!”

听完这番解释,惠明帝终于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会遇上宣王?”

“启禀陛下,我本是颍川人,自幼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从外头逃荒,来到大业坊……”

陆幽早准备好了说辞,此时不过是重复一遍,自然与方才告诉萧后的分毫无差。

惠明帝沉吟片刻,又问道:“朕问你,宣王出事的那天,你在何处?”

陆幽答道:“自打小世子入主含露殿之后,宣王殿下怕冷落着他,就派我随侍在侧。前阵子小世子前往天吴宫祈福,小人也就跟着去了天吴。”

惠明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着陆幽的容貌,目光突然定在他的胸口上。

“你那脖子里……挂着的是什么东西?”

陆幽低头,仿佛这才发现藏在脖子里的锦囊落在了衣裳外面。

“这,这是……”

他赶紧摘下锦囊拿在手中,却似乎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呈献上去。

然而惠明帝却已经认出了这东西。

“拿过来——”

陆幽这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惠明帝将锦囊打开,垂眼看进去,那枚火红的戒指果然躺在里头。

“是……你?!”

陆幽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不敢做声。

一旁的萧后也凑了过来,拈起那枚戒指,放在手里摩挲。

“这……这不是东君的戒指吗?怎么会……”

陆幽张口欲答,然而惠明帝又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做的宣王替身?”

陆幽答:“去年清明寒食,宣王殿下命我代替他完成射礼。可小人一开始太过紧张,第一箭就脱了靶。”

惠明帝双眸微微一睁,追问:“那在兽园里要射虎的,也是你?”

“启禀陛下,当时宣王将我藏匿于兽园楼阁之中,射虎之前与我调换了身份。可是小人怯懦,因此编造了理由,并未射虎。”

惠明帝轻轻地点了点头:“所以……真正去太庙领了罚,又在晖庆殿里养伤,收下朕这枚戒指的……也是你。”

陆幽点头,承认下来。

惠明帝叹道:“还有何时是你,自己全都说出来罢!”

陆幽便将这两年来,自己代替赵阳所参与的祭祀、典礼和其他各种事务,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听得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言毕,陆幽再次朝着帝后二人深深磕头。

“小人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可苍天明鉴,小人绝无犯上惑乱之心!小人自幼失怙失恃,逢年过节,总是无比地羡慕别人家中,父慈母爱、天伦同享。后来做了宣王殿下的替身,竟于无意之中,分得了皇上与娘娘对殿下的疼爱……

“惶恐不安之余,小的也是感激涕零,真心实意地将皇上与娘娘当做自己的爹娘一般侍奉。小人原以为,这份情感永无倾诉之日,谁知今日……今日竟能当着皇上与娘娘的面,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便是老天予我的眷顾,小人……虽死而无憾。”

他断断续续地倾诉着,一边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坎坷经历,不由得动了真情,字字句句沉重哀伤。

萧后站在一旁,断断续续地抹着眼泪,然而惠明帝却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他深深、深深地看着陆幽,目光掺杂着惊愕、犹豫和悲伤,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甘露殿中,针落有声。

仿佛又过去了许久许久,陆幽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萧皇后的一声命令。

“你,把衣服脱下来……”

第98章紫气冲天

这是要做什么?!

陆幽愣了愣,抬头去看提出这个要求的萧皇后。

不仅是他,惠明帝也朝着萧后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萧后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见陆幽没有行动,她甚至主动朝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躲不掉的。

陆幽定了定神,主动解开上身的衣物。

褪下外袍与中单,陆幽遵照指示转过身去,紧接着才想起自己背上还残留着那日赵阳烙上去的耻辱。

经过老尚宫的妙手医治,那耻辱的“贱奴”二字已经认不清楚,但是尚未痊愈的创痂和微凸的瘢痕,却将原本无暇的脊背破坏得触目惊心。

果不其然,萧后轻呼道:“怎么回事?!”

于是,陆幽又将被烙之事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旨在暗示自己的无辜与赵阳的荒唐。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背上一凉——竟然是萧后的手指戳了过来。

不是抚摸,也不是试探。冰冷的指尖在脊背上某个部位小范围地打着圈,而后稍稍用力,竟然像是想要抠掉那层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她是不是在找……胎记或者痣?

陆幽不知道自己背上是否存在某种特殊痕迹,即便有过,恐怕也已经被赵阳毁伤了罢。

倒是不久之前在天吴宫的温泉里,唐瑞郎也曾经在近似的位置摸索过,难道说……

他正想到这里,背上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

“云初,你先带他去外面候着。”惠明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朕与皇后有事相商。”

戚云初领命,带着陆幽退到甘露殿外。由于院子里还立着些旁人,于是彼此也不说话。

陆幽故意站到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看见各种各样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帝后在殿中聊了许久,一直没有传出动静。

夜渐渐地深了,风从北边的南海池畔一阵阵地刮过来。陆幽身上的恳碌ケ。不过多时就开始瑟瑟6丁f菰瞥蹩丛谘劾铮脱下了自己身着的素服,披到他的肩头?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内终于又传出了萧后的声音。

“进来。”

推门、入殿,陆幽再次恭顺地跪在帝后面前。

惠明帝已被扶起,靠座在殿内的龙椅上。只听他沉声问道:“你年纪轻轻,今后有什么打算?”

陆幽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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