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听命背转过身。
“不准听!”
宋青书无奈举起双手捂住耳朵。
“你还是会听到!”
宋青书猛然瞪大眼几乎要当场翻脸直接将人带回去绑起来,但最终仍是重重地出了口气,随手摘了一片树叶送到嘴边吹奏起不知名的小调。
宋青书的恭谦礼让同样没有得到赵敏的好感,趁着解手的机会观察过四周环境,赵敏很快便意识到他们此时身在燕山之上。燕山山脉绵延起伏群峰林立,即便爹爹手下兵强马壮,要在群山中找到两个人同样无异于大海捞针。换句话说,她要逃得性命大半可能还是要仰仗宋青书手下留情。得此结论,便是见宋青书再怎么言行规矩绝无冒犯,赵敏也无法有半点开怀,更变本加厉地在晚膳时直接将宋青书递给她的馒头扔了出去,恶狠狠地道:“本郡主从来不会吃这种粗劣的猪食!”这话却是不假,赵敏自小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白面馒头都不曾动过一根手指头更何况眼前这只粗糙地能扎破喉咙的粗麸馒头?
谁料方才还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宋青书勃然变色,抬手便给了赵敏一个耳光。赵敏惊怒交加地捂着面颊刚想开口咒骂却见宋青书拾起那只被扔远的粗麸馒头吹干净上面的灰尘三两口就将它吃地干干净净。“黄河泛滥成灾,多少灾民连草根都吃不上。你们这些蒙古鞑子吸我汉人血食,又何尝顾及我们汉人的死活?”
赵敏怔愣地望着宋青书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她在王府长到十二岁,心中早有定论蒙古人生来高贵汉人贱如牛马。然而到半夜时赵敏因饥饿而哭闹,宋青书却终究没有勉强她吃粗劣的馒头而是去山林里捉了只山鸡烤给她吃。
第二日宋青书仍旧要去汝阳王府查探消息。
“你究竟想要什么?”直到被宋青书绑在佛像边,赵敏仍在试图说服他。“汝阳王府奇珍异宝无数,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大哥必不吝惜!你孤身一人无人接应,王府高手林立,以你的年纪便是自娘胎里开始练武也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只要你肯放了我由我替你向爹爹美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赵敏的话还未说完,宋青书已点了她的哑穴,仍是那副任它天塌地陷我自岿然不动的讨厌嘴脸冷冰冰地言道:“你说的够多了,歇息一下吧!”
眼见宋青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赵敏不禁恼恨地在佛像上踢了一脚。这两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宋青书,希望能找出他分神的时候好伺机逃跑。明知宋青书孤身一人为防自己偷跑必定不敢熟睡,为耗他精力又故意在半夜吵着要吃东西,没想到竟然真把他逼到漏夜去为她捉山鸡。然而尽管她花样百出却是一直到她累到睡着都不见宋青书有半分疲态显露人前,今早起来他的精神竟仍比她好!看着破庙中央那堆熄灭的火堆,赵敏不禁想到昨晚的那只山鸡却是如数进了她的五脏庙半点没有留给宋青书,想到这赵敏有些心虚,可是再转念一想宋青书绑匪的身份又是万分恼恨。
宋青书却并无如赵敏这般曲折难辨的心思,他只想利用赵敏与汝阳王府换得黑玉断续膏安全地带回武当给三叔治伤。至于赵敏,她是张无忌的媳妇儿。上一世她虽聪慧狠毒却从未刻意施计陷害于他,他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如非别无选择,他至少并不想杀赵敏。仍旧在老位置坐了一上午,今日进出王府的元兵却是比昨日多了三批。宋青书知道与他一般年纪却并无重生一世经历的王保保毕竟是年少气盛有些沉不住气了,想必再等得几日便可想办法与汝阳王府交易。随手抛下一块碎银,宋青书离开酒楼去购买了几只同样款式木匣,又分别去了三家镖局托镖。
宋青书谨慎地避开几路在城内外搜索的元兵回到破庙却在进入破庙前便听到几个陌生的男声嬉笑喧哗。一个道:“这支珠钗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个道:“姑娘你怎么给人绑在这?”还一个道:“姑娘你别躲啊,怎么不理人?”宋青书面色一变急忙踹开庙门,赫然见到破庙里竟来了三个乞丐,正围着赵敏轻薄调戏。
那三个乞丐也是淮西一带的流民因黄河泛滥失去了家园和生计又被元兵阻在城外不准进入误打误撞走进了这间破庙。见赵敏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被绑在佛像下,身上的珠钗和耳坠看起来都名贵异常便起了贪念,拿了珠钗和耳坠又注意到赵敏的花容月貌……
赵敏在宋青书离开时被缚了双手又点了哑穴,被在她眼中肮脏又低贱的乞丐动手动脚竟无从反抗无法呼救,为逃避他们她爬上了佛像却仍是避无可避连衣衫都被扯脱,眼见那三人要将肮脏的手贴到她身上来,赵敏的双目泛红用力咬咬牙竟从高高的佛像上跳了下来。这佛像本是泥胎木塑庙宇破败已久佛像身上的金粉都早被剥光又被那三个乞丐推地左摇右晃,如今有赵敏这一跃之力整个佛像竟摇晃着向赵敏压了下去。
宋青书急忙飞身上前一手撑住佛像,一手拔剑出鞘斩断绳索将赵敏从佛像下拖了出来。却终究晚了一步,佛像虽没有整个压在赵敏身上取她性命仍是压到了她的左腿,此时她的左小腿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宋青书急忙截住她伏兔、梁丘两个穴位又解开她的哑穴,没等他开口问话赵敏已痛到浑身发抖失声痛哭。
宋青书伸手一捏赵敏的小腿,不由微微皱眉。“腿骨断了,你怎么样?”宋青书虽开口询问却并不以为赵敏还能回答,心中只觉如赵敏这等娇滴滴的郡主此时必然要痛地昏晕过去不可,谁知她竟在此时忍住了哭声猛然扬手“噼啪”两声给了宋青书两个耳光。这两个耳光当真是打地干脆利落又势如迅雷,宋青书竟一下都没躲过。他呆了一阵下意识地避开赵敏痛楚又忿恨的眼神低声道:“对不住!”
赵敏的回应是又狠狠地给了宋青书一个耳光,这一记耳光比方才两下都狠,宋青书的脸颊上顿时浮出几道清晰的指印。“给我杀了他们!”她厉声道。
“……好!”宋青书注视赵敏片刻,忽然慨然应声。他起身脱下外衫罩在赵敏身上,拾起长剑几步便追到惶惶然才跑出没几步的三个乞丐面前,一人一剑送他们归西。
赵敏的神智因腿伤而逐渐迷离,朦胧间见宋青书面不改色地连杀三人却仍旧神情冷峻,忽然意识到这三人并非为她所杀,而只是不想走漏风声。他,未必会放过我……他绝不会放过我!赵敏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这个念头,却终究抵挡不住小腿的剧痛昏厥了过去。
第12章智取灵药
赵敏此时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童养在深闺不识风霜,如何熬得过这断骨之痛。宋青书见她昏死过去当即喂她吃了一颗“白虎夺命丹”,这“白虎夺命丹”乃是武当至珍丹药可疗不治续元气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俞岱岩重伤也是靠着这“白虎夺命丹”方抢回一条性命。此次宋青书首出江湖,宋远桥爱子心切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三颗“白虎夺命丹”全给了他,不想竟是让赵敏先行享用了去。然而即便宋青书不吝灵药,赵敏还是很快就因伤势过重起了热症。宋青书虽不通医理但江湖中人又有哪个不是外伤行家,查探过赵敏的伤势为她做完包扎之后,宋青书便要面临一个抉择——什么时候去取黑玉断续膏?赵敏如今的情况竟是与俞岱岩同样的重伤,要使她恢复如初唯有黑玉断续膏。再加上她年纪幼小又无内力护身,若想治好便拖不得时日。那么,究竟应该什么时候去取黑玉断续膏?是越快越好,还是照原定计划再等几日?
赵敏自昏迷中醒来时破庙中已燃起了火堆,宋青书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湿冷的帕子覆在她的额头。那张冰冷又俊美的脸孔在火光的映衬下竟莫名多了几分生气,让人辨不清究竟是冷酷淡漠抑或空明温静。赵敏疲倦地闭了闭双眼,轻声问道:“你会杀我吗?”
宋青书心头一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暗自感叹赵敏果然冰雪聪明一语中的。若是再拖上几日,即便赵敏命大不死,如今缺医少药介时小腿经脉坏死这条腿也非锯了不可。少了一条腿的赵敏,还能是赵敏吗?可若是立即去取黑玉断续膏,能否成功尚且两说,怕只怕便是有幸到手也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当然还有一个选择,偷偷送赵敏回王府,取黑玉断续膏为三叔治伤之事就此作罢,如何甘心?王保保毕竟不是其父,只要我骗他赵敏还活着,先取了黑玉断续膏……
“无论我汝阳王府与你有何仇怨,有我这条性命相抵也该够了。只恨我敏敏特穆尔此生从未做过坏事,若是早知你们汉人所说的‘恩怨分明’竟是如此,当初就该多杀几个汉人!”赵敏见他神色犹疑,不禁冷笑着道。
宋青书猛然回神带着几分自嘲地轻轻摇头,暗道:三叔重伤之事虽是汝阳王府指使,但赵敏毕竟无辜。宋青书,你上一世便惯于趋利避害软弱卸责以致一错再错万死难赎,莫非这一世仍要走原来的老路?“只要你乖乖的,我就不杀你。”宋青书平静地将两日前与赵敏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看向赵敏的目光宁定而淡漠却让人怎么都捉摸不透。
隔日一早宋青书仍要离开破庙,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将赵敏缚在佛像边,反而将已经用树枝固定了左腿无法移动的她藏身在佛像后面。赵敏虽不知宋青书究竟想利用她从汝阳王府得到什么,对他这几日的行动却有了个大概的把握,此时见他起身离开便冷嘲地提醒了一句:“不把我绑起来,你就不怕我拼着这条腿不要也要逃走吗?”
宋青书并不理会她的嘲讽,随手拿起自己的一件衣衫盖在她身上。然而赵敏却并不领情,马上就满脸厌恶地将那件衣衫扯下丢在一旁。宋青书也不生气从怀里取出一柄匕首摆在赵敏手边,沉声道:“如有意外,若是不能自保,用来自尽也好!”想了想又担心赵敏真会狠下心拼着一条腿不要逃离破庙,只怕非但不能逃得性命反而害了自己,当下又取出一颗“白虎夺命丹”强塞进赵敏口中逼着她吞了下去,“若是不怕毒发身亡,但逃无妨。”
赵敏被唬地心头一跳,顿时错觉那颗毒药的药效已然发作,心口竟逐渐生寒。赵敏心中圭怒莫名投向宋青书的目光几乎要吃人一般,宋青书却视若无睹很快离开了破庙。
自赵敏失踪之后汝阳王府里已是一片风声鹤唳,王保保坐镇王府将父亲离家前留给他的兵马如数派了出去全城大索,整整两日也不见妹妹的踪迹。眼见日头高高挂起而妹妹仍旧生死不知,他的心头愈发躁郁。却在此时,王府的管事忽然上前送上了一封未曾署名的书信与一支珠钗,禀报道:“小王爷,外头来了一个自称是云来楼跑堂的伙计说是有人托他将这封信和这支珠钗亲手交给小王爷,事关小王爷欲寻之人!”
王保保心头一震,当即自管事手中夺过那只珠钗,果然是妹妹敏敏失踪当日头上插带的那一支凤凰含珠!他又赶忙抢过那封书信拆阅,只见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郡主伤重,请取黑玉断续膏交付送信之人。”王保保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神色慢慢道:“将阿大、阿二、阿三还有苦大师一并叫来!还有,把那个人带进来问话!”
不多时,王府管事便将那跑堂的伙计带到了王保保的面前。忧心妹妹的生死,王保保也不要人代劳,直接开口询问:“你是何人?是谁要你来送信?”
那神色机警的伙计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王保保磕了个头,这才言道:“回小王爷的话,小人是云来楼的跑堂,今日一早有位爷台在云来楼外拦住了小人给了小人五两银子要小人送这封信和这支珠钗到汝阳王府。”
侍立在王保保身侧的阿三冷哼一声,当下插话道:“你手上的这支珠钗名贵异常,你竟不藏私莫非你与那人是一伙的?”
那跑堂虽跪在地上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珠钗虽贵又哪里比得上小人的名声?更何况……”他眼珠一转又向王保保堆起讨好的笑容,“那位爷台也说了,只要小人能送上这封信再带着小王爷转交给他的东西回云来楼,小王爷便会赏赐小人黄金百两!”说完,他自怀中取出一个木匣高高托在掌心。
王保保冷笑一声,问道:“那人长的什么模样,你看清楚了吗?你说出来,便再多给你一百两。”
那小伙计又给王保保磕了个头,回道:“回小王爷,那位爷台与小人见面时戴着一只铜面具,小人……小人委实不知他的相貌。小人只知那人身高七尺虎背熊腰音色低沉,想是条威风凛凛的大汉!”宋青书与这跑堂见面时的确戴着面具此事小伙计并未说谎,至于其他的身形特征却是那跑堂的信口胡诌。那小伙计也是汉人,在那些蒙古人的眼中他的性命还不如一条狗一头驴,眼见不能多赚这一百两那就胡说八道几句出出气也是好的。
王保保叹了口气,以目示意管事接过那只木匣给他。
阿三却在此时忽然躬身道:“小王爷,奴才有话说。”王保保微一皱眉挥手令管事带那小伙计退下,看阿三的眼中已然带了几分不满。以他的才智早已料到来人的目标既是黑玉断续膏则必是阿三惹下的祸端,奴才闯祸连累主人该当死罪。若不是心想还需他出力找回妹妹,早已下令将阿三杀了!王保保能想到的事阿三又如何不知,躬身一礼心图补救,低声道:“小王爷,如今看来那人的目的便是这黑玉断续膏。奴才门中还有一味毒药,名为七虫七花膏……”
“荒唐!”阿三的话还未说完王保保已厉声喝断他,“信上所说敏敏伤重,莫非你要毒害敏敏不成?”
“小王爷,此事未必……”阿三是当年叛出少林的火工头陀门下也曾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如今投了蒙古人甘当鹰犬便是被王保保一个少年当着众人的面斥责竟也不敢抬头。
“无论是真是假,总是敏敏的性命要紧!”王保保声色俱厉,将那只木匣重重地放在阿三手上。“去取黑玉断续膏!”又转身对其余三位好手说道,“等那人来取黑玉断续膏,之后的事就全托付给各位了!敏敏若能无恙,小王重重有赏!”
阿大与阿二互视一眼,当下躬身道:“请小王爷放心,奴才定不辱命!”苦头陀是个哑巴,只是胡乱打了几个手势跟着那两人躬身为礼。
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那小伙计便怀揣一匣黑玉断续膏以及百两黄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汝阳王府。汝阳王府与云来楼一东一北,从汝阳王府到云来楼正巧经过一处集市。那小伙计一路前行不久便经过一处卖馒头的铺面,此时刚巧有一名着一身天青色粗布衣衫的少年买了几个馒头正取了钱袋准备付账。就在这个时候,在转弯的街角处忽然冲出一群大小乞丐每人抢了几个馒头便四散而逃,那群乞丐在街道上狼奔豕突一路撞上不少路人,最倒霉的是那个正巧在付账的少年,不但被那几个乞丐撞倒在地连手上的钱袋都被抢了去。走在前面的小伙计受那少年的连累被撞地一个踉跄,幸好他身手敏捷人又机灵一直护着藏在怀里的东西没有遭到池鱼之殃。小伙计并不在意这个意外只管继续往前走,却不知一直暗中监视他的元兵早已接到指示四下出动去拦截那几个乞丐。
卖馒头的老板好似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只追在那些乞丐的后面叫骂几声上前拦住那名正欲追回钱袋的少年,劝道:“这位小爷别追了,那些乞丐都是一伙的,你孤身一人小心连性命都给他们害了去!”
那名少年面色泛白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疼痛,只恨声道:“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老板嘿然冷笑,只问:“小爷,这几个馒头您还要不要?”
那名少年钱袋被抢身无分文,迟疑片刻之后便赧然摇头,垂头丧气地离开。
苦头陀同样隐在人群中跟着那小伙计回云来楼,见到乞丐出来抢馒头他也同样心中存疑,可见阿二阿三已经带着元兵去追那些乞丐也就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乞丐当街抢食在大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他一路跟着那伙计,之后的这一路上竟一直风平浪静,眼见云来楼已隐隐在望而云来楼外早有重兵把守,苦头陀的面色忽然一变也来不及与阿大交代一声转身去追那名被抢了钱袋的少年。
第13章释放人质
那名被抢了钱袋的少年自然就是宋青书,那些突然冲出来抢馒头的乞丐当然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能够“自然而然”地接触到那名伙计将他怀里的那匣黑玉断续膏调包,至于被抢了钱袋这个插曲也不过是为了不引起暗中监视的元兵的怀疑。此时此刻,他已然拿到黑玉断续膏疾步向城外赶去。
苦头陀一路追踪宋青书而来终于在距离北城门不远处的一处残垣下截住对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不住冷笑。宋青书此时早已取了长剑在手,见苦头陀出现也不与他废话,当即拔剑出鞘使一招“鲲鹏击浪”向苦头陀冲去。
苦头陀见状不禁嘴角微勾仿佛是在微笑,只是他面上疤痕累累,这笑脸看起来极为阴森可怖。只听他口中荷荷一声似在嘲笑宋青书不自量力,右手虎爪五指如钩扣向宋青书的右肩,出手极是毒辣。宋青书不敢怠慢,收剑以一式“长河月圆”化解了这一招。苦头陀右手变鹰爪再抓宋青书小腹,宋青书长剑右劈使半招“追云赶月”取苦头陀左腕。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七八招,终是苦头陀技高数筹左手变鹤嘴啄宋青书右肘,同时右拳直取中宫向宋青书胸口重重袭来。苦头陀内力深厚一拳击出便有一股疾风随他的右拳而出,宋青书心知自己内力绝非苦头陀的对手,只是到了这一步已无退路,调匀真气以一招劈山掌相抗,两人以硬功对硬功重重地对了一掌,只听砰地一声,苦头陀屹立不动宋青书却全身一震连退三步狠狠地撞在身后的砖墙上,震地墙头的泥沙碎砖乱落。受此重击宋青立时便觉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眼见苦头陀右拳又变狮掌往他的左肩拍下,他急忙咽下将要涌上咽喉的鲜血,厉声高喝:“光明右使范遥!”
此言一出于苦头陀真可谓石破天惊,他右手成龙爪直取宋青书右手竟在须臾间便夺下了他手中长剑,剑身一抖直指宋青书的咽喉。“你是何人?”苦头陀惊疑不定地望住宋青书忽然出声发问,自潜入汝阳王府他已有十多年未曾开口此时忽然发问语音已极不自然。宋青书重伤在身面色青白额上冷汗涔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苦头陀仍狐疑地望着他,又问道:“你如何知我来历?”此言一出却是已坦诚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如何知晓并不重要。”宋青书内伤颇重已提不起声,只得轻声答话。
范遥眉头微微一皱,再问道:“你是我明教弟子?”范遥见识广博早已认出宋青书的武功路数乃属武当绝不可能是他明教弟子,他刻意追问宋青书是否明教中人目的只为试探他品性。若是宋青书顺水推舟假称自己是明教中人,他便要一剑杀了他灭口。
宋青书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慢慢言道:“我并非明教中人可我是汉人,明教好汉在江淮一带起义抗元复我汉人江山,却不知明教的范右使还认不认自己也是汉人?”
范遥怔愣片刻忽然扬手将长剑抛还给他,言道:“你取黑玉断续膏想是为了俞三侠?武当派上慈下孝和睦同心当真教人羡慕,你走吧!”
“武当宋青书,多谢范右使手下留情。”见范遥识破自己的来历,宋青书便也不再掩饰,当下抱拳一礼自报家门。
“慢着!”见宋青书想走,范遥忽然喝住他又问道,“小郡主你如何处置?”
宋青书冷笑一声,回道:“等我安全离开大都,她自然能安全回到王府。”说完,也不管范遥是什么脸色摁着胸口踉跄而去。
范遥出身明教本性原就是亦正亦邪,若是方才宋青书向他保证一定会放了赵敏他便会以为宋青书是畏惧于他刻意讨好,现下听宋青书这么说心中反而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不禁暗自感叹:实料不到恂恂儒雅的宋大侠竟生了这么一个多智又随性的儿子,倒是与我们明教的行事做派脾胃相合!
有范遥突然出现拖延时间宋青书赶到北城门时王保保已然令至城门守将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宋青书心知生死只在这一搏,当下拔剑出鞘连杀数名把守城门的元兵抢了一匹快马夺路而逃,连暴露行踪也顾不得了。他一路骑着马跑上破庙,踢散破庙中的火堆烬余,抱起赵敏又反身冲出破庙。
“你带我去哪?”赵敏唯恐死期将至,在宋青书怀里挣扎不休。
宋青书并不与她多言,直接点了她的哑穴,抱着她翻身上马,低喝一声:“抓紧!”一拽缰绳,催动快马向群峰深处逃去。
赵敏由宋青书抱着坐在马背上,一路跟着马儿在高耸入云的山峰间飞奔疾驰当真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偶然眼角扫到山峰尽处望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心口便扑扑乱跳仿佛要跳出胸腔。她再不敢胡乱张望只好将眼神定在宋青书身上,这才发觉宋青书那张原本如傅粉般精致的容色此时竟都褪成了苍白灰败的病态与落拓,唯有眉宇间的那一抹英气凝光以及隐没入洁白衣领的修长脖颈仍固执地坚守着他的强横与坚毅。
两人一骑很快便在某座未知山峰深处找到一处山洞,宋青书下马查看一番后发现此处山洞应是猎户上山打猎时的住所,山洞中虽无必要的生活用具但临时住上一晚显然并不妨事。王保保既已知晓他的行踪,派兵搜山也只在须臾之间,至多一晚他便要离开此地。他回身将赵敏抱下马安顿在山洞中又从怀里取出黑玉断续膏。宋青书随手打开木匣看了眼那黑色的药膏,对赵敏轻声言道:“此药若是为真,你的腿伤当可恢复如初;若是为假,你也怨不得我!”
赵敏已被解了哑穴,听得宋青书如此说哪里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一边撑着身体向山壁缩去一边道:“为何不找只活物试上一试?”
“我没有时间,你也没有!”宋青书对着赵敏近乎恶劣地一笑,解开赵敏左腿伤处的绷带将黑玉断续膏仔细地敷在她腿上。
堂堂郡主之身被拿来当作药人试药,赵敏几乎气得七窍生烟却又心知自己拿宋青书实无办法,只得满脸委屈地紧紧咬着唇不再做声。
给自己上药包扎之后,赵敏注意到宋青书原本苍白的面色此时已显出了铅灰,身上冷汗淋漓竟将衣衫都浸湿了。原来他与范遥交手之后已是重伤在身,却因担心被元兵追至前功尽弃与赵敏之伤急需黑玉断续膏两件事一直强撑至此,如今见追兵并未如他料想般神速而赵敏也已敷药,这口气一松立时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慢慢起身扶着山壁移出山洞,面南背北盘膝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解开衣衫,只见他左胸前竟浮起一道青紫色的淤肿,看起来极之可怖。宋青书随手取出一柄匕首在手,慢慢地向那道淤肿的血痕落下。赵敏不敢再看,转过脸去紧紧闭上双眼。耳边却听得先后两下诡异的水声溅出砸在草丛之上,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呛咳。直到再无声息,赵敏才又悄悄睁开眼,但见宋青书已然裹好了胸前的伤处而原本脱色的嘴唇此时却被血迹染地赤红。他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沉在身前抱元守一逐渐入定。
宋青书这一入定便是很久,直到月上中天赵敏再也忍耐不住,以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挪到宋青书身前。月色之下,赵敏只觉宋青书的面色竟如玉石般冰冷且毫无生气,若不是注意到他的胸口仍在微弱起伏,几乎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赵敏又伸手在宋青书的面前轻轻晃了两下,宋青书仍旧没有动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赵敏的神情一变,当下抽出宋青书留给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地向宋青书刺去!
明亮而锋利的匕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夺魄的亮色,却堪堪在宋青书右目前一寸死死顿住。宋青书慢慢睁开双眼看着赵敏,捉着赵敏手腕的右掌逐渐用力。赵敏咬牙强忍痛楚仍试图将匕首刺入宋青书眉心,最终却仍是忍耐不住地低哼一声,五指无力松开,匕首顺势落入宋青书的掌心。对于赵敏的偷袭宋青书并无怨色,明亮双眸中的冷厉锋芒将赵敏牢牢震慑。“蒙古鞑子,凶残寡恩、豺狼心性。”他轻声言道,依旧不失一贯的风度与雅正。
赵敏被他眼底的那抹轻视激地几乎要扑上来咬他一口,当下反驳道:“大言不惭!你于我有何恩?”
宋青书轻轻一笑,不答反问:“看来你的腿伤已有所好转?”
“我大哥怎会害我?”赵敏理所当然地道。
“那就好!”宋青书满意地说道,忽然伸出右掌重重地落在赵敏的后颈将她劈晕。
这一次,赵敏并未昏迷很久。当她再度醒来时已躺在山洞之中而天色仍未放亮,想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应是又被点了穴道。于朦胧中见到宋青书在山洞外堆起了一个极高的柴堆又将那匣用剩的黑玉断续膏细细包裹藏在怀中,赵敏知道他这是要逃走了。“你不杀我吗?”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睛问了一句。
宋青书无心理会她抬头望月,如今正是四更天,是一个人在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
“你今天不杀我,将来我也一定要杀了你!”赵敏又道。
宋青书意外地回头看了赵敏一眼突然微微一笑,似乎是在笑话赵敏的孩子气竟到了这个时候都不肯说一句软话保住小命。“一会你大哥的兵马见到火光,很快就会来接你。”
眼见宋青书将马鞍放在马背上紧紧缚住,赵敏最后问道:“你究竟是谁?”
宋青书脚下一顿,隔了一会,他翻身上马背对着赵敏的眼底掠过一丝促狭,沉声道:“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无、忌!”勒马回缰,抱拳一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邵敏郡主,我们后会有期了!”他扬声大笑,策马扬鞭而去。
在他的身后,一簇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准确地落在山洞前的柴堆之上。一束凛冽的火焰顿时在这无边的夜色中肆意升腾傲然绽放!
第14章逃亡
山东黄陵岗,莫声谷化名莫七作为修筑河堤的民夫已在此地逗留十日。衣衫褴褛、腰系麻绳,赤着双腿踩在淤泥中与众多面黄肌瘦的民夫一起在元兵刀剑的逼迫下搬运石料修筑河堤。每日劳作不休吃的却是几乎可以照出人脸的稀粥,连食水都不能保证足额,如此境遇下便是武艺高强威名赫赫的武当七侠没几日也滚了成乞丐,满面浓髯满身沙泥。用来修筑河堤的石料烧制地极为粗劣,莫声谷有一次试着随意一捏那些石料竟成了齑粉,有些河段甚至用些稻草、碎土充做石料筑堤。这样筑成的河堤显然并无任何防御洪灾的作用,只在三日前黄河再度泛滥,冲毁一段新筑河堤卷了几十条人命下去。被迫服劳役修堤的民夫见状便要四散而逃却被元兵当场杀了几人。民夫们不敢再逃,只是前有黄河泛滥后有刀剑逼迫,新筑的河堤又毫无保障,民夫们的怨怼之心愈盛,如今差的只是一点火星罢了。而那一点火星,也正是莫声谷潜伏在此的目的,并且早在十日前便已偷偷埋在一段河滩上。照如今修堤的进度算来,也就是这一两日内便可将其引燃!
同样伪装成民夫潜伏在此的白莲教副教主刘福通借着搬运石料的机会走到莫声谷的身边低声道:“今日未时!”
莫声谷知道他说的是挖出石人的时间,事关重大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应声。
“那些元兵便拜托七郎了!”刘福通忍不住再嘱咐了一句。刘福通为了这次起义在民夫之中混迹已久,他为人豪爽有担当隐隐是民夫中的领军人物。不久前莫声谷前来白鹿庄报信他们才知教中竟出了内奸,杀了内奸并不费多少工夫,只是与起义有关的消息却还是泄露了出去白莲教几日之内便损失了多位好手,同时黄陵岗河堤一带却是多了一倍的元兵负责监视民夫修堤。起义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正当白莲教韩山童上下一筹莫展之际莫声谷毛遂自荐前来黄陵岗与刘福通共同行事,待挖出石人之后杀元兵护民夫举义旗。有武当七侠自告奋勇,白莲教上下自是喜不自胜。而莫声谷也的确是英雄了得,三日前黄河泛滥莫声谷仅凭一人之力便救下了十余名民夫,如今河堤上民夫都要尊称他一声“莫七郎”。
莫声谷抬头扫了一眼正监视他们修堤的元兵,轻声道:“土鸡瓦狗之辈。”刘福通小心地拱拱手,转身离去。莫声谷的眉头却在此时微微皱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忧心的并不是那件迫在眉睫的泼天大事,却是自己的师侄宋青书。那日漏夜离开太原王家前往永年送信莫声谷实料不到此事竟会拖延许久。虽说承诺来黄陵岗协助刘福通起事乃义之所在万死不辞,但莫声谷也毕竟惦记初出江湖的师侄,托付了白莲教众送信至太原令宋青书安心留在王家等他了结黄陵岗之事后与他汇合同返武当。却不知那负责送信的教众竟是带回了宋青书留在王家的手书,书信中只轻描淡写地言道初出江湖机不可失,欲寻访名山大川世外高人增长见闻。而他本人,竟是在莫声谷离开王家的第二天便失了踪。完全可以想见莫声谷见到这封书信时是何等的勃然大怒,若不是心知起义之事远比十个宋青书都重要,莫声谷怕是早就快马杀回太原便是掘地三尺也把这不知死活的师侄搜出来以门规惩处。所谓江湖险恶,一个年不过十五的少年,当真以为自己有这份能耐在江湖中扬名?笑话!莫声谷就在这份气恼中渡了两日,及至第三日他又忽然觉出不对来。他这师侄,虽说幼时也曾心高气傲如今一年大似一年却是愈发进退有度,便是当真一时少年心性如脱缰野马也不会走了便再无音讯教他这个七叔白白担心。想到此处,他当即托了刘福通再派教众前往太原候着宋青书的消息。而至今一月之期转瞬即过,青书始终毫无消息。是乐不思蜀还是惹上麻烦?莫声谷不愿是前者,可又更担心是后者。
然而,任凭莫声谷如何推断也绝料不到宋青书是被一路追杀了大半个月!自燕山山脉杀出重围离开大都,一路辗转河北、山东,半个多月的时间,宋青书装过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扮过从父返乡的深闺少女,终是一步步沦落成了千万受灾流民中的一员。自今年年初黄河决口,十几个州县沦为泽国,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宋青书如今正隐在这些灾民之中一路逃亡到了黄陵岗附近。这一路上数度与汝阳王府派出的鹰犬爪牙交手,宋青书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此时的落魄却是与灾民并无多大分别了,而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不过六岁大的男童。
男童名叫叶轻泉,家中原本也略有薄产只是洪水无情,黄河决口之后祖父、父亲都葬身水底,母亲孤身一人带着他逃难,一路上缺衣少食经过的县城又不愿收留,大灾之后盗贼又起他们孤儿寡母行至曹州便再无力往前行进。眼看路上又要再多两具饿殍,他们竟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宋青书。那时宋青书刚杀了几个汝阳王府派来的高手,眼见大批灾民正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他干脆也伪装成灾民掩饰行迹。虽说因为一路被追杀的缘故身上的盘缠早已耗尽,但宋青书毕竟是习武之人逢林打猎遇水捉鱼倒也不会饿死。那日他在山林里捉到一只狍子刚生起火堆烤至半熟,才六岁大的叶轻泉就来抢夺。抢夺的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而宋青书见他饿地皮包骨一时不忍仍是分了半只狍子给他。叶轻泉分明腹中擂鼓却是十分孝顺,拿了那半只狍子先给母亲。谁知叶轻泉的母亲这一路上仅得的一点的食物尽给了儿子挨到此时早就油尽灯枯,逃难以来唯有宋青书对他们母子施以援手,她拒绝了叶轻泉喂到她嘴边的狍子肉勉力撑起干瘪的身子给宋青书磕了个头,不等大吃一惊的宋青书将她扶起就已断了气。因为缺少食物,宋青书甚至不敢将叶轻泉的母亲落葬唯恐等他一走就有人将她挖起吃了,只能将尸身火化又找了只瓦罐收了骨灰给叶轻泉带着。再上路时,宋青书的身边便多了个靠他照顾养活的稚童。
“宋大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此时,叶轻泉正伏在宋青书的背上由宋青书背着一路往前。叶轻泉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与宋青书相处几日早已将他视为至亲。他虽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这几日跟在宋青书身边常常听到他咳嗽心里明白他的宋大哥或许武功盖世但现在却是受了伤。眼见宋青书背着他走了这小半个时辰便面色泛白就要挣扎着下来。
“别乱动!你以为你有多重?身无三两肉!”宋青书顺手拍了他屁股两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面饼给他,“饿了就先吃。”
叶轻泉接过面饼狠狠咬了一口,眼眶忽然红了。“如果能早点遇到宋大哥就好了。”他与母亲刚开始逃难的时候身边还是有些食物和银两的只是没过多久就被人抢走了,到后来即便有人看到他们母子可怜给他们食物也总会被其他灾民围上来抢夺。“我以后也要像宋大哥一样,学好武功,不让身边的人受欺负!”
宋青书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只勉强笑道:“记住今日说的话,将来上了武当习武可别怕苦。”
“才不会呢!我学成了武功还要保护宋大哥。”叶轻泉轻声道,伸出双手搂住宋青书的脖子面颊紧紧地贴在他背上,不一会就将宋青书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宋青书暗自低叹一声刚想调笑他几句,忽然听得身后有十数匹快马疾驰而至,他转头一望便在其中见到了几张熟面孔,当下面色一变抱紧叶轻泉又加快了脚步。
在他的身后汝阳王府的兵马已经捉着那些灾民一一辨认,并不时地审问那些灾民可曾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穿一身青衣佩着长剑的少年。那些灾民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又哪里会注意旁人,一个个都说不曾见过。原以为那些元兵虽总是作威作福不顾他们死活可至少也不会随意就要了他们的命,谁知才刚了说了一句没有,利刃便已劈在身上。其余灾民们见状均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只是两条腿又如何快得过四条腿?不一会,宋青书的身后便已是一片杀声犹如地狱。
“张无忌!”这次领着元兵追至的是汝阳王府的阿大,他高高坐在马背上示意手下的兵马暂时停止杀戮,只围着那些来不及逃离的灾民来回驰骋以做要挟,同时以内力催动声息扬声大喝,“你既是武当传人,可知‘侠义’二字?你若不出现,这些人便都因你而死!张无忌!出来受死!”
元兵如此残暴宋青书不禁惊怒交加却也明白这一次他是真的脱不了身了,他将叶轻泉藏在一株大树后扶着他的双肩轻声道:“轻泉,宋大哥只能送你到这了。”阿大不认识他,他却在上一世便已听过阿大的威名,他绝不是阿大的对手!
“宋大哥,别去!”叶轻泉也好似明白了什么,紧紧扯着宋青书的衣袖不肯放松。“每天都有人死,你能救得了几个?每天都有人死,我们都看到了……”
“不同,轻泉。宋大哥学过‘侠义’二字,以后你上了武当你也会明白这两个字。”他掏出匕首递给叶轻泉,“宋大哥教过你用弹弓打猎,这把匕首留给你防身。你到了武当,替我带句话给武当派宋远桥大侠。就说,保定泰和客栈天字三号房西侧第八块砖后,三叔之药,要紧要紧!”
“宋大哥!”叶轻泉一下子哭了出来。
“记住了吗?”宋青书伸手帮叶轻泉擦干眼泪,仿佛他们只是暂别。
“记住了。”叶轻泉狠狠点头,哭哭啼啼地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好孩子!”宋青书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轻泉,你资质极佳武当长拳已初窥门径足以自保。这一路上要事事小心,可别轻易死了让我无颜见你母亲。”说完,他拿过一直由叶轻泉的抱着的长布袋用力插在地上,随手一扯,被藏了多时的“含光”终于亮相人前。此剑是他去年生辰时宋远桥亲授于他,冶炼时更曾加入玄铁,当真是削铁如泥锋利异常。在上一世,直至他身亡这把剑都不曾离他身侧。他起身拔剑出鞘,左手食指在剑身上微微一弹,含光剑随即震响,犹如被锁于深匣寂寞已久的潜龙狂肆长吟。
作者有话要说:
原创人物:未来武当弟子叶轻泉
第15章莫道石人一只眼
注意到一名执着长剑的灰衣少年慢慢靠近他们,仍旧骑在马上的阿大忍不住迎着日头微微眯起双眼。那少年轻功极佳,看他不过是跨了十多步,原本几十丈的距离便被缩短成了十余丈。众人正惊骇于他的轻功,他的身形一飘纵起丈余在半空中又徒然一转再一折竟凭空生生拔出数丈。
“武当梯云纵!”阿大大喝一声,纵然心知与他是敌非友此时也忍不住大声叫了声好!武当梯云纵轻功,不但身法精妙更是身姿优美由宋青书使来犹似一只燕子在云中穿梭。
宋青书一抖手腕已落在元兵的马前,那些骑在马上对着手无寸铁的灾民无情杀戮的元兵们只来得及见到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就已身首异处落下马去。不过是转瞬之间,宋青书便已连杀三人破了元兵的包围圈,领兵的阿大见状也并不动怒反而令其余元兵退下放那些被围困的灾民离去。正主儿已然出现,那些灾民杀不杀于他并无区别。
飘然落地的宋青书甚至不曾施舍那些被杀的元兵一眼,只管望住仍稳稳骑在马背上的阿大,沉声道:“八臂神剑方东白,当年名满天下的丐帮长老不想今日也做了元廷的走狗!”
“你如何……”阿大脸色突变,似想问明白何以宋青书年纪轻轻竟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只是话才说了半截神色又是一黯只道,“百死余生之人,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多提何益?”再度振作精神,“张无忌,你得罪了我家小主人,我家小主人命我打断你的手脚将你带回大都碎尸万段!”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忌惮他武功龟缩在阿大身侧的元兵便再度策马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宋青书神色沉凝,听闻阿大的话也只是冷哼一声,轻声道:“张无忌?那是谁?”
眼见他矢口否认自己是张无忌,跟在方东白身侧的一位中年男子登时大怒,指着他喝道:“小子,你分明亲口对我家小主人……”
宋青书微微而笑,打断他的话坦然道:“绑了邵敏郡主的人是我,杀了你们汝阳王府十数名高手的人也是我,只是张无忌却并非是我。”即便要死,也总该死地有名有姓,顶着张无忌的名姓又算什么?
话说地这样明白方东白如何不知他这是以假名戏弄了赵敏,当下冷嘲道:“打劫富商、挟持朝廷命官、假扮闺阁少女,逼急了乞丐也装地有模有样,想不到武当张真人门下竟出了你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的弟子,须留不得你了!”
“好说!”眼见方东白杀心已起,宋青书仍旧不动声色毫不畏惧只扬声道,“久闻八臂神剑方东白剑术之精名动江湖,武当宋青书,”他慢慢举起手中长剑横在身前,“今日便要领教!”
江湖中人既是被堂堂正正地挑战便要堂堂正正地应战,方东白心知宋青书挑战他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伺机逃走,却也自信凭他的这点微末功夫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当下高喝一声:“找死!”拔出长剑飞身向宋青书刺出。
宋青书侧身翻剑挡住了他这一招,方东白内力浑厚双剑相交竟震地宋青书退了两步,他嗤笑一声再度挺剑上前,他的出剑奇快剑招狠辣,犹如一团银光将宋青书紧紧裹住。一时间只听得利剑破空的嗤嗤声不断在宋青书身侧响起,两人不过对了三十多招宋青书已显落下风,身上更添了数道极深的伤处。眼见落败在即,宋青书却在此时忽然变招,剑身一转绕着方东白的利剑以弧线划了一个圈。方东白早年行走江湖见识不可谓不广博,然而宋青书如今所使的这套剑法他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下暗自生疑。两人再拆得几十招宋青书竟隐隐有反败为胜之势,那古怪剑招每使一剑便好似放出一条细丝缠住方东白的长剑,这细丝越积越多方东白竟逐渐举不起剑来。方东白连换数套剑法却始终处处掣肘腾挪不开,分明只见宋青书只有一招便是绕着他的剑身画圈,可笑他竟破不了生平遇敌接阵以来所见最简单却也是最为可怕的一招!方东白心中明了若是再破不了这一招今日他便要输在这黄口小儿的手上,当下一声长啸举剑直刺宋青书的胸口。这一招分明已无剑招可言不过是以命相搏的孤注一掷,然而方东白的内力精纯挟利刃之势当胸袭来宋青书受伤在先内力又远逊于他,竟被方东白破了剑意。宋青书急忙回剑抵挡,方东白手中利剑击中他剑身又迅速滑开刺入他左肩。胜负已分,方东白当下抽回利剑,神色虽显鄙睨心中却是暗道了一声惭愧,今日之战他胜的不过是内功修为。
宋青书身受重伤站立不稳,方东白一拔剑他便单膝落地以剑支撑才堪堪撑住身体不曾倒下,他连咳数声忽然喷出一口血箭。方东白站在他身前看着他抖着手掏出一颗白虎夺命丹服下竟也不曾阻止,一来赵敏之令是要将宋青书活着带回大都二来也是生了爱才之意。然而宋青书此人却不是方东白这等个性粗豪的江湖客能够对付的,才刚服下白虎夺命丹他的手腕忽然向上一抖指间飞出一块石子向方东白的面门袭来,紧接着又是一掌向方东白的心口拍去。方东白手腕微转以剑身弹开那块石子,利剑一翻直接刺中了宋青书的右胸。这几招倏忽如电,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方东白竟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
“好毒的小子!”方东白狞声道,若是他不曾料错阿三的弟子正是折在这一掌,心脏碎裂呕血而亡当真是死地惨不堪言。未料,他的话音刚落上空中竟突然爆出一朵青色的烟花。
看着那束烟花直冲云霄之上,宋青书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地。
方东白勃然变色,这才意识到之前种种都不过是为了要燃起这束烟花,心中暗道:这小子好深的心机,万料不到武当派竟出了这等人物!他冷笑一声,低声道:“武当山距此百里之遥,谁能救你?”剑身一抖,直接指向宋青书的咽喉。
宋青书当然知道此时燃放烟花求救十有八九徒劳无功,但死到临头时谁又能甘心认命?他迎着剑锋勉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后移,刚想出声提醒方东白赵敏的命令是“将他活着带回大都”,却听得远处竟遥遥传来成百上千人的呼喊,这呼声原本还杂乱无章只是待声音愈发临近这呼声也就愈发整齐起来,渐渐地千百种不同的声音犹如千江入海慢慢汇聚成同一声怒吼如山崩海啸般向他们席卷而来!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巨大的呼喊声如雷阵阵,天地亦为之震动。方东白微微变色,他带领的十数名元兵更是忐忑难安连同胯下坐骑也纷纷嘶鸣烦躁地来回踱步。
宋青书却是想到了在上一世挖出石人首举义旗的黄陵岗正是距此数里之遥,莫非正是此时?听这呼声震天想必黄陵岗的民夫已然如上一世般反了元廷!想到这,他不禁狂笑一声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义军之势必将席卷天下!”宋青书受伤极重可此时竟恍若未觉,只暗自庆幸既然义旗已举想必方东白等人必定速离此地以防不测,他的一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方东白的面皮微微抽动了两下竟无法反驳宋青书,一剑刺中宋青书的气海。“无论是与否,你也见不到那一天!”宋青书此人见事极明心思诡谲来日必是他的生死大敌,他已改变主意不能留他性命!
刚要挺剑再刺宋青书的膻中穴,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如山澜暴啸般的怒吼:“狗贼!尔敢!”随即,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向他的面门袭来!方东白连退数步,狼狈避开那劈山倒海般的一掌,只见原本他站立之处此时竟被这一记惊人的掌力劈出了一道深痕,一掌之威竟至于此!方东白不禁骇然。
来人此时亦已挺身挡在宋青书身前,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俨然一派宗师风范,眼风一扫宋青书愈发激怒。“你是何人?竟敢伤我青书侄儿?”此人正是莫声谷,在黄陵岗河滩挖出石人鼓动民夫群起反抗之后不久就看到了武当的求救烟花,当下循着烟花的方向追了过来,不料竟救下了他忧心已久的师侄。
宋青书连受重创失血过多此时已是奄奄一息,他皱着眉头音色低哑地提醒道:“七叔,此人是八臂神剑方东白……”话未说完便晕厥了过去。
莫声谷原是震惊于八臂神剑威名,此刻见宋青书人事不知这份震惊迅速化为滔天怒火,厉声大喝:“好狗贼!”当下上前一步拳击方东白手肘脚踢其丹田,这一招“霸王举鼎”乃武当五行拳中的一式,由莫声谷使来当真是刚猛霸道威风八面,他虽忧心师侄又恼恨方东白下此辣手,但临阵遇敌仍气定神闲不慌不忙足见城府。方东白回剑反击,两人不多时便拆地七八招,莫声谷所使的武当拳静如山岳柔如春柳千变万化,而方东白所使剑招更是凌厉老辣纵横变化奇幻无方,两人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得谁。方东白手下元兵见状即刻策马围攻而至,莫声谷也不畏惧,只冷声道:“来得好!”以足勾起宋青书的长剑执在手中使出武当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他全身便如罩在一团青光铸成的屏障中,围攻而上的元兵但凡挨着这道光幕便是肢体伤折,断无余力再战。然而,莫声谷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虽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却终究渐落下风。
却在此时,那遥遥传来喊杀声愈发临近,只见成百上千的汉人民夫此时竟执着扁担扛着铁锤铁锹等物一路追击带着刀剑的筑堤监工而来,那些原本残忍嗜杀耀武扬威的元兵们此时竟被那些天性软弱无能的汉人追地狼狈逃窜,但凡有一人掉队便立即被围上的汉人民夫用铁锤铁锹砸、用扁担拳头打,甚至用牙齿咬,活生生地砸成肉酱,不多时那些监工元兵便一个个地被这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怖杀潮吞没再无半点声息。那些汉人民夫身上的胆气如狼似虎哪里还是以前的“两脚羊”?见此情形,方东白所领的十数骑兵马俱是惊骇莫名,一时竟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要继续围攻莫声谷将他拿下还是调转马头逃跑。
首领刘福通注意到莫声谷陷入险境,当下振臂一呼:“弟兄们,杀鞑子、救七郎!”
“杀!”数千名双目血红面色狰狞满身杀气的民夫同时爆吼出声,向着莫声谷身处之地冲来。那些曾经在他们眼中意味着恐惧和死亡远远见到都要绕道而行的元兵们,此时却犹如一道道美味的食物,只有将他们生吞活剥了才能心头快意!
方东白如何不知顺民一旦被逼成暴民会有怎样的威势?如今之势,他便是神仙在世也休想在暴民手中讨得好去。再不恋战,急忙跳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高声道:“撤!”尽管快马奔驰,但他麾下元兵仍是被拖了四五人下马一个个被那些造反的暴民筑成了肉酱,就连那些失去了主人的好马竟也被暴民们活活砸死。
莫声谷却已无心关注方东白等人的死活,疾点宋青书身上数处大穴又掏出一颗白虎夺命丹强塞进他口中。宋青书面色灰败神智全失竟无力吞咽,莫声谷连忙将他抱在怀里托起头颅,食指和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点宋青书咽喉,宋青书在昏迷中呛咳一声吐出大口淤血,之后喉间微动终于是将那颗白虎夺命丹咽了下去。莫声谷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一一检查他身上的伤处,他个性刚毅往日自己行走江湖便是受再重的伤也照样谈笑自若,可此时见到宋青书身中数创皆是致命竟勃然变色连同双手都微微发颤。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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