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佑承朗声叫道:“你到街上买几个热油条,打两碗豆腐脑,顺带几个煮鸡蛋回来。”
“知道了。”郑兰拍掉手上的稻粒,两话不说,带上门就出去了。
郑佑承擦完脸,就坐到石凳上,一边摆着棋,一边对何牧人招手道:“老夫今天棋兴又来了,你陪我下几盘。”
何牧人暗自叫苦,只好沉沉地坐到石凳上,不忍动棋。
“有心事?”郑先生望着何牧人,疑虑重重。
“哦,没有,没有的事。”何牧人恍然回神,连忙抓起一个棋子,拉开了棋局。
这棋下得极为艰难胶着。还没下完一盘棋,郑兰兰提着篮子回来了。她从厢房里搬出两张短凳,端出豆浆,还是热的,油条也是热的,一人一份放在他们脚下。可俩个一老一少仿佛都迷于棋中,不为所动。
郑兰兰嗔怪地望望何牧人,又望望阿爸,叫道:“阿爸!”
郑佑承只得抬头,对何牧人说道:“哦,你先趁热吃了吧。”
何牧人嗯了一声,端起豆浆凑到嘴边咕咕地吸了起来。郑佑承一手捊着胡须,一边笑道:“别急,慢慢吃,咱这样聚的日子不多了。”
何牧人一愣,望着老恩公,呆住说不出话。
天真烂漫的郑兰兰霍地站起来,叫道:“阿爸,大清早的,你说啥呢?”
郑佑承慈祥地摆擂手,对郑兰兰说道:“坐下,阿爸有话对你牧人哥说。”老神医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何牧人面前“这是我送给你东西,你看看吧。”
信封很薄,没有封口。郑兰兰还不等何牧人动手,一把抢过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
何牧人一看,顿然惊呆了。
郑兰兰也惊呆了。
竟然是一张下南洋的船票。这可是他多日以来,做梦都渴求得到的珍贵东西。
“阿爸!”郑兰兰一声怒吼道。她再天真愚蠢,也能猜出几分,眼泪如泉涌,唰唰唰地落在了地上。
何牧人泪眼朦胧,坐立不安,浑身都在抖动。
郑佑承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说道:“兰儿,牧人的天地还很大,他要去闯荡,将来若有所成,你也沾沾光,这是挺好的事,你有啥好哭的。”
“不!”兰兰哇的一声喊了起来,“你们骗我,你们都把我当傻子瞒着我。”
说着,她又对着何牧人吼道:“你这个骗子。”说完,转头奔到屋里,扑到床上,滚着被子撕心裂肺地嚎哭着。
“恩公!”何牧人扑倒于地,跪倒在郑佑承面前,哭着叫道:“敢问恩公大恩大德,晚生怎么图报。”
郑佑承连忙去扶何牧人,叫道:“起来,快起来。”
何牧人像被钉在地上的杆树桩,一动不动,任郑佑承拉,就是拉不起。郑佑承心里戚然,叹息说道:“老夫一生行善,从不图报。你起来,老夫有话跟你说。”
何牧人望着郑佑承良久,才擦着眼泪,慢吞吞地爬起来。郑佑承心疼的拍掉身上的尘土,心疼地叫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好男儿,不要轻易下跪。”
何牧人哭道:“恩公的救命之恩,晚生就是跪上两辈子,也不为过。”
郑佑承面情凝重,摇头叹息:“实话说,自听说你家事所受不幸,为报仇而浪迹天涯,老夫就十分震动。你是个真男儿!古今以来,所谓真男儿,无渴望不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老夫打年轻时,就立下青云之志,可惜多年碌碌无为,一无所成,只能终老于孤偏之岛。”
院落一片寂静。何牧人静静倾听,郑兰兰好像也停止了哭声,于屋里伸出耳朵,侧耳倾听着。
“然而老夫要提醒你的是,此翻前去闯荡南洋,无论成与否,都要做一个真人。何为真人?真人不仅心有私德,更存公德。如以私欲为上,是为小人;以公德以上,不是大奸,即是大伪,那是伪真人。只要守私德于不乱,成公德于盛大,方可称之为天地真男儿。儿女情长,从来让英雄气短,老夫知你跟小女儿情若蚕茧,理不清,剪还乱。然则天地之姻亲,来自一个缘字,缘字深浅,天数难测,老夫亦寻不得要害。既然你要远走高飞,老夫也不拦你,这都是天命。”
郑佑承话语沉重,脸情枯槁,有如行将入木。
老先生话话锥心,何牧人哭道:“恩公若不嫌弃,就让晚生把兰儿带走,一起闯南洋。”
郑佑承沉重地摆摆手,摇头说道:“琼州府自有下南洋史以来,从来都是闯荡男,留守妇,况且南洋不是别处,携带一妇,加上汪波难测,总是不妥。再说了,老夫还没死,也想小女伴我身边,守我百年之后,哪舍得让她跟着你出去?”
一语如天雷拍响,震天憾地。何牧人哽咽不止,不知如何作答。
俩人沉默良久,郑佑承情绪渐归平静,说道:“老夫给你买的是明早的船票,你今天哪里都不用去了,哄哄兰儿,收拾好东西,准备起程吧。”
郑佑承转身,向院外蹒跚离去。秋风零落,唰唰地吹落一树黄叶,飘落的树叶从何牧人脸上拂过,他脑中一片空荡,傻傻呆立,不知这人间是梦,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