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地一片荒凉。太阳像个没有温度的火球,在灰暗不明的天空中艰难的滚动,一会儿坠云海,一会儿又破云而出。像当年潜伏雷公岭一样,何牧人伏于灌木草丛间,焦灼地等待着命运之神的降临。
临近中午,他口干舌燥,心情摇荡不止。他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是什么,又捉摸不准。
他架起西洋望远镜,久久地眺望远方的群山。突然,只见远处的土路漂浮着一个黑点,像大海中央的大鱼正在向他这边迅速移动。
仿佛是猎物要出现了,他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这时黑点越来越近了,形成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他又望了一会儿,心里发一阵狂吼——狗日的,你终于出现了!
何牧人激动得两手颤抖,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这下子他可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正是仇家陈麻子,他不知因为何事,正朝工棚小跑而来。
何牧人不容多想,收起望远镜,从怀里拔出短枪,滚出灌木丛。灌木丛外是草皮,他用力一滑吱吱的就到坡底去了。脚一着地,他就像一只饿疯的狼,向自投罗网的肥羊狂扑而去。
眼前这个衰种,正是连小鬼都想捏死的陈麻子。他一路小跑,走走停停,还骂骂咧咧的骂娘。他这是在骂法国佬的娘。想不骂都不行,下南洋之前,以为傍上法国佬,从此吃香喝辣,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把你当人使。
他在法国佬那里做的是监工的苦差,天天像赶牛驱马的吼来吼去,得罪了众多老乡也就罢,法国佬还没少给他好脸色看,从不把他当一种货色。
开始他想不明白,后来想了很久才想不明白了,要想让法国佬对他刮目相看,除非把他身上这张黄皮扒下,换张颜色白的。
今天他驱赶众人到锡矿时,点名发现少了两个人。有人告诉他,那俩人病得都快要死了,正躺在床上呢。法国佬不相信,认为是猪仔们想偷懒,于是命令陈麻子回工棚把他唤来,就算是病得走不动了,也要把人弄到工地晒人皮。
他真后悔来这鬼地方。都说南洋遍地是黄金,可黄金也是替人家捡的,还不如窝在海南岛做个土匪,那可比做法国佬的高级奴隶强多了。然而骂归骂了,还不能骂得大声,该忍的还得忍。
终于,他跑到了工棚,一脚踢开门栏,冲着里面喊道:“有人就给老子滚出来!”
他进去发现工棚里面空空如洗,只好折身而出,向另外一座工棚走去。当他踢开另个一座工棚的门栏时,只见里面闪出了一个人,一杆冰冷的枪顶住了他的脑门。
陈麻子像撞邪了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子僵住了。
“天涯无处不相逢啊。”何牧人冷冷地笑道,“陈麻子,你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见面吧。”
陈麻子吞了一口水,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怎么寻到这来的?”
何牧人得意地叫道:“我怎么来的?我闻着你的气味来的。就算你钻到地下,老子照样把你揪出来。”
陈麻子身体顿时软成一团,跪倒于地:“大哥饶命,大哥饶命啊。”
何牧人两眼喷火,短枪依然死死地顶住他脑门,吼道:“饶命?你也有叫饶命的时候?你不是挺会开溜的吗,从乐会溜到海口,一溜又溜到南洋,你溜呀!”
他一边叫着,一脚狠狠地朝陈麻子的胸膛踢了一脚,陈麻子招架不住,滚了几下,昂躺在地嚎哭。
何牧人一脚踩住他的脸,拼命地碾着,一边叫道:“你没能耐搞死老子,老子今天就来搞死你!”
陈麻子知道死劫难逃,悲怆地挣脱何牧人的脚,猛的在地上崩崩崩地嗑头叫道:“大哥,我罪该万死,饶过小弟一命,就是为你做牛做马也愿意啊。”
何牧人扑的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叫道:“我呸,你也配给老子做牛做马,去死吧你。”
陈麻子见何牧人就要扣动板机,脸色顿白,吓得就要晕厥过去。
何牧人冷笑道:“你想死得痛快?门都没有。老子现在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说着,他从门角拿起一捆绳子把陈麻子绑到了门柱上,接着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陈麻子脸上不停的摩挲着。
陈麻子屁都不敢放,颤抖地拿着眼睛跟着刀子走。还没等他明白是什么回事,突然就惨叫一声,何牧人的白刀子已经从他一边脸颊划了一刀。
陈麻子惨叫之声空洞而无力,却传出老远。这时,何牧人听到一脚慌乱的脚步声,还没等他回神,有两个瘦不拉几的华工,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
这两个人,正是陈麻子要唤去上工的,他们以为是陈麻子又虐待其他工友,想来看个究竟,没想到看到的正被虐杀的陈麻子。
何牧人短枪朝他们晃了晃,恶狠狠地吼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我跟他有笔帐要算,识相就滚远点,别来这里渗和。”
两人病气孱弱的华工互相碰了一下眼光,畏畏缩缩地退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