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站了半天,都不说话,都不知从哪里说起。最后,她啜泣着像一片风中的枯叶,向盐灶村飘去,晃悠悠地来到基督教堂前,悲伤伫立,像迷途的羔羊等待救赎。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醒来,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洋教父和一个中国基督徒。
她望着他们胸前的十字架,像望见了彼岸,颤抖而又衰弱地说道:“我要入教。”
洋教父和中国教徒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到郑兰兰面前,一人一边,搀扶着郑兰兰进去了教堂。
正如何牧人所料,琼州远洋和法国洋行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没有睁只眼,闭只眼。这个腔怀报国之志,仇恨洋人的热血男儿,小怨糊涂,大事清醒,决定在何牧人深受打击之时,再次伸出援手。于是,本来准备过年前才碰面的海口商会理事会议,提前召开。
南门大街商会馆内,梁安第一个到位。他端坐在会议现场,神情凝重,心事重重,副会长,及数位理事前后到达,见他一幅肃杀之气,都沉声落座,不敢喧哗。
人数终于到齐了。梁安环视众人,最后盯在了何牧人身上,缓缓说道:“海口商会新立之年,正值本城多事之秋,诸位辛苦了。”
众人心里都知道梁安说的是什么,都沉默地望着他,不说话。
梁安又环扫众人一圈,向上昂望,目光空茫,语气沉重地说道:“诸位知道,我大清气息衰微,任洋人蛮横,夺我商权,举目全国上下,各省市无不抱团成立商会,全名保志,不过如此。我海岛地理偏僻,民风不化,可有人经商,从来都是一幅小富则安之状,不图国家之事。我梁某北上求学,国心不死,回岛动员众人举力成立商会,原意是保一城之商业,不受洋人欺凌。可今天,有了发了财,就昧了良心,见我琼人华商跟洋人斗法,他不帮不助,反插一杠,让洋人趁虚而入,乘胜而进。须不知,池墙之火,祸及池鱼,如果他坚绝以此自保而杜他人以千里之外,昔日齐国不助楚国之乱,而孤危被秦灭的悲剧,恐怕就要上演了。”
梁安一句一顿,博古通今,众人都明了他说的是什么事,指的是什么人,有人羞愧有人耻辱,都默不说话。
梁安说完,又环视众人一圈,定格在何牧人身上,说道:“牧人兄,你来说两句吧?”
何牧人望着梁安,眼神也一顿空茫,仿佛眼前这个一身正气,怒不可犯的梁会长,与昔日跟他刀光剑影,两不相容的梁安是两个人。
何牧人也回望着众人,站了起来,沉吟半响,才沉沉说道:“梁会长刚才一翻肺腑之言,让在下感动至深,又深感不安。我感动的是,大事大非面前,他头脑清楚,魄力惊人。深感不安的是,我琼州远洋跟洋行缠斗之际,本城利民工程展南市场受阻,货船莫名起火沉海,给梁会长及商会诸位同行徒增压力,实在惭愧啊。俗话说,患难见知已,今天诸位于此开会,就起此事,对何某也是一种激励。何某在此表个态,琼州远洋必倾全身之力,跟洋人斗法到底,打出我们琼人华商的志气和傲气,坚决不能让他们这些洋鬼子绿眼珠,小瞧了我们这身黄皮黑眼睛。”
众人都听得都深有同感,唏唏作声,含首致意。这时,梁安也站了起来,义不容辞地说道:“琼州远洋成败荣辱,关系我琼人华商及海口商会之核心利益,既然何老板表态了,我这个当会长也表态,无论是物力还是钱力,梁安记钱庄和侨批局将全力支持琼州远洋,跟洋人抗争到底。”
梁安说完,眼光落到了福建行邱厚生和广行谭志忠俩人的身上。副会长邱厚生也站了起来,怒声叫道:“刘财来这个窝囊种,谷街米铺生意还嫌小,把生意做到我行对面来夺生意。同行竞争,也不说他,可洋人给他点好处,像个小妾就跟人家跑了,白长了条鸡巴枪。你们可以把我的话传出去,我就不怕他,厚生米行支持琼州远洋的爱国行为,团结一致,抗击外侮。”
副会长、广行主持人谭志忠也站起来表态:“以后我广行的诸大生意物流,都给琼州远洋,我还要电报广州各行,跟琼州远洋合作,支持我们华商船务。”
各理事长也纷纷表态,会议达到了预期效果,梁安心里落了一块石。最后,梁安微笑对抱拳对众人持重地说道:“诸位,在场各行掌柜都是梁某前辈,今天能如此信任响应梁某,在此深表致谢。城里人有人说我梁安小肚鸡肠,捣鼓海口商会,是为报一已之仇,欺凌何牧人兄。在此,诸位也看到了,我梁安不是心怀不轨的孬种。同时我也要告诉诸位,内人不团结,何以除外侮,从今往后,我梁安跟何牧人恩怨一笔勾销!”
话落刚落,副会长邱厚生拐杖柱地而起,叫道:“好样的!”全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何牧人心潮翻滚,感慨万端,走向前,跟梁安握手,拥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