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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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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一直在努力,以胸膛迎向镰刀,终于令镰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拔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流了满地,最后只得把尸体放下来,叹了口气,裹着袍子,在床上坐了会儿。

窗外光线渐暗下去,他去找了酒来,径自坐在床上,靠着墙喝。直到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剩下一室黑暗,拔都倚在墙侧,半醉半醒,梦里是小时候与段岭扭来扭去的那些五光十色的记忆碎片,伴随着他清脆的喊自己的声音,就像个万花筒一般,照着他本该晦暗无趣的人生,令他的世界都变得明快起来。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生在世,若永远不醒来,留在这浮生大梦里,也是一种幸福快乐。

不知睡了多久,外头忽然响起人声。

“在这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拔都正头疼,提着酒埕,袍带未系,跌跌撞撞地出来,手臂被一只手抓住。

“查罕找你,官山来的消息。”

拔都系好袍带,说:“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阿木古,答道:“你攻邺城不下,脱列哥那家在窝阔台面前想方设法地陷害你,拖雷就让我来看看你。”

两人从院内一路出来,使用汉语交谈,免得被元兵听见,拔都头痛欲裂,问:“我的兵呢?”

“你需要自己想办法。”阿木古说,“察合台不想把兵还给你,还有,他们要问你的罪,你在河北郡连吃了两场败仗,下一次来的,不是察合台,就是拖雷了。”

拔都骂了句脏话,他的父亲奇赤是长子,察合台是二叔,窝阔台则是三叔,拖雷最欣赏他,乃是老四,察合台向来与他父亲不和。

“河北郡是我的地方。”拔都说,“只是还没打下来,我会写信给父亲,让他把兵给我带回来。”

“你父亲身体不大好。”阿木古说。

“是么?”拔都答道,“你该不会是来告丧的吧?”

阿木古没说话,与拔都到了一个院子外头,他做了个手势,示意拔都进去。临入内时,拔都说:“我打不过那个叫武独的,得重新练下功夫,你打他怎么样?”

阿木古答道:“勉强平手。”

拔都说:“改天教教我。”

说毕拔都掀起门帘,径自进了院内,院里头坐着窝阔台派来的钦差,一名室韦人查罕,侧旁坐着监军与四名千夫长,原本正在议论,见拔都来了,一时停下交谈。

“布儿赤金拔都。”查罕朝拔都说,“你爹攻打蔑儿乞惕部中箭,快要不行了,窝阔台派我来问你,河北郡到底什么时候能打下来,打不下来,你就先回官山领罪,大家都在等你的消息。”

拔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清晨,武独打完拳到正厅里来,见段岭正在看河北郡的地图,厅内一个跟着他的人都没有。

“郑彦呢?”武独皱眉问。

段岭身边竟然没有人陪着,万一刺客来了怎么办?

段岭答道:“方才有个人来找他,便出去玩去了。”

武独一脸烦躁,段岭看了他一眼,笑道:“一个小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百夫长的儿子。”

“让他少搞点这种事。”武独皱眉道,“待会儿万一人家的爹来找,不好给人交代。”

段岭说:“别人自己愿意的,我也没话说。”

武独挠挠头,说:“早饭也不做了?”

“不做了。”段岭笑道。

武独只得自己去做饭,又朝段岭招手,让他跟着自己,毕竟要时刻保持他在视线范围内才安心。

厨房里头,武独洗过手,开始煮粥给段岭吃。

“我预备出去一趟。”段岭说。

“去哪儿?!”武独险些把东西打翻,回身道,“你不怕死?!还敢一个人出去?!”

“一起去啊。”段岭茫然道。

“哦。”武独意识到原来是一起去,说,“嗯,那行。”

武独也不问了,段岭一脸无奈,倚在门边,一手扶额。

“什么时候走?”武独又问。

段岭说:“等前去辽国的信使回来了咱们就走,带个四百人出去,这次一定要把事情给办完了才回来。”

“四百人?”武独问,“去什么地方?”

“浔阳。”段岭说,“过了浔水,咱们一路往北走,到汝南城外,黑山谷里去。”

“嗯。”武独说,“想回去看看?”

段岭摇摇头,没说什么。武独说:“想回去,今天就可以走,不必等信使了。”

“不。”段岭说,“还是等信使回来,粮食借不借,好歹心里有个谱。”

第143章佳音

早饭做好了,武独端着吃的过来,两人放在厅堂中,准备用饭。

厅堂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慢条斯理地坐着喝茶,却是久违了的费宏德。费宏德一身风尘仆仆,刚抵达不久,府上人四处找王太守要通传,唯独没往厨房去。直等到武独做完饭双方才碰面。

段岭:“……”

费宏德带着笑意,朝段岭点头,双方已是老相识了,费宏德甚至不起身,说:“猜想赶一赶路,说不得能蹭口饭吃。”

人来得太突然,段岭甚至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费先生来得正好,早饭一起吃吧。”

武独:“……”

愣了一会儿后,费宏德方笑着起身,说:“拜见大人。”

段岭大喊道:“费先生——!”

来一个费宏德,比给他千军万马还管用,简直是天助我也!段岭本以为费宏德只会遣人送粮或是回一封信,没想到居然自己过来了!

段岭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忙请他坐,又跪坐在案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费宏德乐道:“年前初见大人,便觉像个小孩儿,如今还是与小孩儿一般。”

段岭此刻的心情就像武独那夜在桃林里头翻跟斗一般乐,恨不得出去跑上几圈,但费宏德这么说,言下之意也是让他稳重点,便不好意思起来。

“费先生怎么亲自来了?”武独朝费宏德拱拱手,双方这才各自坐下,武独又吩咐人舀一碗粥过来,让费宏德先吃早饭。

“在辽国待久了,想念中原饭食。”费宏德说,“终究吃不惯,胃也不舒服,还是南方的伙食熨帖些。”

段岭笑了起来,费宏德说:“两位请,不必管我老头子。”

大家先各自喝粥,段岭心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来,虽然郑彦不一定请得动,但让我亲自给你做饭伺候你吃都行。

“这粥煮得颇有大家风采。”费宏德喝了一点又笑道。

“郑彦教的。”武独说,“学庖丁之技,先从煮粥开始。”

“是呐。”费宏德看了一眼段岭,说,“从煮粥中学火候,过犹不及,一桩难事。”

“嗯。”段岭过了足足好几个月,已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对答,如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爱打机锋、话里有话的丞相师父面前,脑子堪堪转过弯来,知道费宏德是暗示自己,凡事都需要“火候”。

“还得练练。”段岭说,“就怕时间不等人。”

“嗯……”费宏德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下去,时间不等人是什么意思,段岭也有自己的暗示与担忧,费宏德便问:“陛下近日身体如何?”

“离开邺城时,身体还是好的。”段岭答道。

段岭没有催问关于借粮的事,既然费宏德来了,口粮就一定会解决,哪怕没借到,也一定有他的办法。费宏德坐下后开启的这第一个话题,对于彼此,对于邺城与整个南陈江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任期多久?”费宏德又问。

“循例是三年。”段岭答道,“就怕待不了这么久。”

只要能把邺城收拾完,自己就得回去了。

费宏德说:“也罢,这段日子大伙儿都闲,便慢慢地,也好好地想想吧。”

话题到此为止,段岭知道如何回朝,事关重大,费宏德也未有决定,但那天潼关一别之后,费宏德一定也想过这问题。

“辽国怎么说?”武独问。

“幸不辱命。”费宏德笑道。

段岭彻底松了一口气,起身朝费宏德行礼。费宏德忙又谦让,解开随身的包袱,说:“西凉王子赫连博回去后,写信将你们在潼关见面一事告知了耶律宗真,耶律陛下御笔一挥,便将粮食调来了。”

谢天谢地,段岭心想。但费宏德又说:“这里还有一封亲笔信,是予你的,嘱你来年开春什么时候若有时间,请你亲自往辽国走一趟。”

段岭:“……”

段岭接过信,却不拆看,任其放在案几上。武独说:“这算盘倒是打得响。”

费宏德说:“本来耶律陛下也该调这批粮食出来,毕竟陈辽二国过往争斗,如今面对元人,倒成了唇亡齿寒的弟兄。武将军,恕老夫说一句没眼色的话,有些事,该放下的,还是暂且放下吧。”

武独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师娘与师父死于上梓,与辽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寻春虽说死在上京,但若追究……

“他说什么?”段岭问。

“非常意外。”费宏德说,“耶律陛下说,看过赫连王子的信后,他一宿未眠。”

“好的。”段岭心想这么说来,耶律宗真应当是猜到一些事,三人之中,知道段岭真正身份的人只有拔都,连赫连博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南陈太子。只会告诉宗真他现在的名字叫王山。

至于耶律宗真是怎么猜到的,有没有再采取别的措施试探南陈,就不清楚了。

“这里还有一个匣子。”费宏德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段岭。段岭看了一眼武独,武独替他打开了。

段岭:“……”

“这是什么意思?”段岭看着木匣内的东西,起初段岭还以为那长条形的匣子是个剑匣,内里垫着绒布,上头摆着一排十一个桃子,有大有小。

费宏德答道:“他说你看了自然就知道。”

“桃子?”段岭嘴角抽搐,这意思是让自己快点逃吗?

武独问:“你给过他什么定情信物?”

段岭:“……”

“我没有给过他定情信物!”段岭忙辩解道。

武独已习惯了这小子到处沾花惹草,可又拿他没办法,毕竟都是人家认识自己以前的事,他能怎么办?辽国皇帝认识段岭的时间还比他久一些。

费宏德只是笑,不说话,答道:“粮食过得几日就到了,我年纪不比年轻人,赶路几日,竟是不支。”

“快请费先生下去休息。”段岭忙吩咐道。

段岭让手下人给费宏德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在厅堂内看着那盒桃子,武独也不多问,走到厅外去闲逛,留他一个人在厅堂中。

“吃是不能吃的。”武独在外头说,“又青又小,想必也是拿头年结果的桃子来酸你,种起来倒是可以。”

段岭蓦然想起来了,在上京自己与父亲住的院子里头,有一棵桃树,郎俊侠曾经说过,桃花开的时候,他爹就会回来。

那天耶律宗真想带他往中京去,段岭辞了,给他的信物就是连着桃子的一根桃枝。

莫非耶律宗真把那次的桃核种在了御花园里,如今已长成树了?

段岭唏嘘良多,约略猜到了这一切——应该是这样。连中京的桃树也长起来了,一眨眼就是两年多。这么说来,也许耶律宗真已全部猜到了。

他还是拆了那封信,上面是辽文,依旧称他为“段岭”。大意是经年一别,年前从赫连博处得知他一切都好,心里甚为宽慰。如今行踪漂泊,更甚于费先生,抵挡元人军队,只怕是门苦差事。

当年救命之恩未忘,如今粮食已送去,望坚持住,相信他可以,怕就怕布儿赤金拔都率军前来,段岭顾念旧情,不敢下手。

人都来过了……段岭心想,看到信中所言,想起了往昔上京时光,甚是怀念。

宗真又说,听闻令尊辞世消息,扼腕痛惜,定有报仇之日。

段岭心里隐约不安,转念一想,是了,应当是赫连博告诉他的。

末了提到匣中有桃,正是当年上京一别后,段岭遣人赠予他的桃枝,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拿到以后,宗真便将它种在御花园中,不意开春时竟长出来了,今年结了这么十一枚果子,便一并摘了给他送来。

明年开春时,若有话想说,可到中京一叙离情。

段岭合上信,靠在榻上,许久后,出了口长气,他拿着桃子到外头去,朝武独说了。如今天各一方,只希望不要变成与拔都那样。

武独听完过往之事,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有人刺杀他?”武独不解道。

“对。”段岭想起往事,说,“我替他挡了那一下,所以也许是为了偿这点情,才借了粮食,接下来就要见过面,才能再议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二人各自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不可能感情用事。若没有进一步的合作,耶律宗真自然不会一味地来帮他。要出手可以,须得给他利益,或至少出示足够的利益。

“莫要想得这般势利。”武独说,“感情嘛,多少总是有的。一半一半罢了。”

“嗯。”段岭点点头。

武独又说:“听闻辽帝三宫六院,如今也有皇后了,妃嫔更是许多,你还是……”

“你说什么呢!”段岭拿着匣子要揍武独,武独笑了起来,在阳光下看着段岭,低下头,亲吻他的脸颊。

“我想把这些桃子种起来。”段岭说。

武独答道:“我帮你吧。”

武独卷起袖子,与段岭将桃种在房外院中,不知能活几棵。末了段岭掸干净泥,将林运齐、严狄、王钲与施戚叫过来,吩咐自己要离开几天,这段时间里头,府里事情暂时听费宏德的。

郑彦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鬼混,武独留下一封信,让他暂且代为照看,当日便与段岭点兵,前往浔水。

浔水北岸,暮色苍茫,沿岸山峦笼罩在黄昏的微光之中。

“你想做什么?”武独说,“看了辽帝的信,如今想去辽人的地方抢劫了?”

“不。”段岭说,“浔阳一带已经没多少人了,元人轮番入侵,辽人管不过来,只能把老百姓收回城里头,你看这儿。”

段岭展开地图,给武独看。

两人骑着奔霄,段岭坐在武独身前,武独随手扯着缰,驾驭奔霄在岸边徘徊,一手把段岭搂在怀里头。

“从黑山谷起。”段岭说,“沿着山里河流下来,出浔水,是一条水道。”

“嗯。”武独懒洋洋地整个人伏在段岭背上,看着地图。

“在这儿砍树。”段岭说,“尽快把树全部砍光,扔进水里头,顺着河流漂下来,再在邺城北岸上游十五里处的狭窄河道两旁等。”

“明白了。”武独说。

“先砍八千棵树。”段岭说,“将过冬的炭预备下来再说。”

第144章近乡

秋季最后一波洪汛过境,他们沿着邺城曲折向东北面,上游的河流滔滔而下,经过一道险滩。

“明年得在这里开渠,预备春天灌溉用。”段岭说。

“嗯。”武独眺望对岸,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但凡体力活儿,都只有他能去做。

他时不时地检查周围地形,两侧高山在这里形成了一道深谷,每到入夏时浔水便会随之暴涨,一过九月份,水位又会渐渐地撤下去。浔水在河北中北部乃是自东北向西南流,在邺北拐一道弯,转向东边,沿山东出海。

“到时上游的树木漂下来。”武独说,“会搁在这儿,你想得很周到。”

四百人在窄道中牵着马,小心地渡河而过。

“大伙儿小心点。”武独传令下去,“这里已经是辽国地界了。”

彼岸几乎没什么人,都被元人给劫掠完了,虽曾是汉人的土地,如今却一片萧条。

到处都是丘陵与山,官道早已无人清扫,杂草几乎要蔓到路中间去。初时武独还想着白天休息,晚上行军以免引起辽人警觉,但此事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浔北区域根本就没人。

走了足足一天,只有破落废弃的村庄遗迹以及近一人高的杂草。元人放火烧了他们的家园,草木从废墟中顽强地生长起来,掩盖了一切曾经存在于这世上的悲伤。

他们行进得很慢,一边走,段岭还一边考察地形,顺手记录下地图,来日说不定还要打仗,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料。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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