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作者:简柚
第22节
他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把他二嫂的事儿,大致和顾海生提了提。
顾海生听了,就笑起来:“我还当多大个事儿呢。你啊,就为了这,一早上闷闷不乐的?这简单得很,等我回去和艾米说一声……”
“顾先生,不要。”
豆腐这么干脆地拒绝,顾海生有点诧异:“怎么了?”
豆腐只是低着头,他觉得脸颊烧得滚烫!
“我不想这么做。”他哑声说,“我想了的,哪怕我自己每个月多掏几千块给我二嫂,我也不愿意拿这种事麻烦你。”
豆腐的声音很轻,里面甚至带着颤抖,顾海生看见他窘得耳根子都红了,一时就明白了。
他暗暗自责,都说了豆腐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大咧咧的施恩给他呢?
“你放心,不会麻烦到我。”顾海生望着他柔声道,“这事儿好处理,我也不用特意叫艾米打招呼,今年反正后勤那边有一次调整,只要你二嫂他哥哥没有大的过失,他们那一批都会得到升职的机会。”
豆腐呆望着顾海生,他没想到顾海生还能想出这种办法。
顾海生一笑:“你看,这样一来,就不算我单独照顾你家亲戚了吧?”
豆腐低下头,小声说:“……顾先生,谢谢你。”
这就是顾海生,他会照顾到你最细微的感受,让你得到帮助却又不落痕迹,你不会因为感恩于他就有心理负担,更不会闹出斗米恩担米仇的不堪结局。他对谁都这么好,像三月的杨柳风。可是这么一来,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更加的好”。
只除了苏誉,或者说,除了整个苏家。
没过两天,苏云藩竟然真的到医院来了,陪着他的是儿子苏誉。
顾海生推着轮椅,一直将苏云藩推到豆腐的病床前。
豆腐窘得手足无措,慌得要下床来,苏誉赶紧按住他,笑道:“行了,别拘礼了,你身上有刀伤,哪能起身呢?”
苏云藩也笑道:“阮先生,你不用起来,我是来看病人的,哪能让病人起身迎接我?”
那是豆腐第一次见到苏云藩,他在心里暗自惊叹,一则是父子俩容貌十分相似,他这就等于见到了一个老年版的苏誉,二来,他也是被苏云藩那种儒雅的气质给打动,虽然年近七旬,身体不好又只能坐轮椅,但苏云藩身上那种举重若轻,大度宽和的姿态,还真不是豆腐平常接待的那些富商可以相比的。
苏云藩态度果然温和,他细心问了豆腐好些事情,什么地方的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兄弟几个……豆腐很开心,虽然他一个劲儿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人家客气,但长辈如此的关切,还是令他十分感动。
他笑道:“其实经理就不应该让您来,我这伤都没在要紧的位置,而且早就长好了。”
苏云藩叹道:“我怎么能不来呢?要不是我家小誉,你根本就不会遭到这种事。他都这么大了,三十多的人了,还像个没脑子的小孩,这么没数!”
苏誉站在旁边,见父亲当着酒童的面数落自己,就有点不自在了,他闷闷道:“我又没法未卜先知,怎么可能知道田子晟有反社会人格?”
苏云藩拉下脸来:“还顶嘴!这次要不是阮先生及时赶过去,海生的命都得搭上!小誉,你到底还想害多少人!”
苏誉一听这话,勃然色变!
“那是我想的么!我不是赶不过去么!你以为我乐意看见这种局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苏云藩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苏誉一耳光!
豆腐吓坏了,赶紧起身:“老爷子!您别发火!这不是我们经理的错!他也不想的!”
顾海生也慌了神,把老人在轮椅里扶稳,又劝道:“姐夫,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这真不是小誉的错!”
唯有苏誉,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那儿,那样子,像个想回嘴却又想不出该怎么回嘴的小孩。
苏云藩费力地喘息着,好半天,他才哑声说:“你也不用急,再过两年,你爹就该入土了,到时候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只一样,你不要祸害海生,更不要祸害你身边这些人!”
苏誉梗着脖子,他脸上的指痕渐渐发红,他只咬着牙,一言不发!
苏云藩又转头来,对豆腐认真地说:“阮先生,我要好好的谢你,要不是你豁出命去,现在躺这儿的就是我家海生了,或许结果还会更惨。”
豆腐愈发不好意思,他偷偷看了苏誉一眼,又笑道:“您千万别客气,我才多大啊,哪里受得起您亲自道谢?”
苏云藩却摇摇头:“我不是在客气。就算你那天救的是你们经理,我都不会这么谢你,但你救的是我家海生,这份恩情,我这个老头子会一直记着的。”
又寒暄了一阵,苏云藩这才告辞,顾海生将他推出病房,又回头对豆腐笑了笑:“等会儿我再来看你。”
豆腐赶紧道:“顾先生您就别过来了,照顾老人家要紧,我这儿没事了。”
那俩走了,豆腐担心地看看旁边还杵在那儿的苏誉,他试探着轻声道:“经理……”
苏誉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深吸了口气,忽然笑了笑。
“没事。我爸就是这么粗暴,每次见面,不是打就是骂。”
豆腐笑道:“经理,你别生你爸的气,他年纪大了,你多让让他,往后,就别总和他顶嘴了。”
苏誉小孩儿般,傲娇地哼了一声:“要你管!”
他仿佛十分不屑地走到门口,又看了豆腐一眼,没好气道:“躺着吧!明天我再过来。”
等他们都走了,豆腐缩回到床上。
他还在想着苏云藩的那些话,他记得苏云藩说:我家海生。
所以顾海生是苏家的,就像苏云藩的儿子,他和苏誉真的是一家人。
想到这儿,豆腐忽然一阵深深的难过,他不由蜷进了被子里面。
他不是苏家的,他只是苏誉的员工,哪怕是个非常出色的员工。
他和顾海生,永远都不会是一家人。
☆、第78章
苏云藩来访的事,豆腐后来和布丁说了,他说,没想到父子俩那么像。
“你要见着就好了,真是不同一般。”豆腐感慨道,“老爷子这也就是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仙鹤一样的人物。”
“仙鹤?”
“嗯!特别干净,特别清雅,毫无俗气的那种人。”豆腐说,“难以想象瀛海是他的,也难怪后来把公司交给了顾先生——顾先生也承了他那一脉。”
布丁笑道:“你把人都夸上天了。”
豆腐也笑:“我没夸大其词。其实咱们经理和他爸很像,原本也是一只仙鹤。就是后来不知怎么,一头扎泥坑里了……”
“还扎得特别欢!”
俩人一同大笑起来。
豆腐抹了抹眼泪,笑道:“经理他人呢?在店里?”
“没有。”布丁犹豫片刻,才道,“他今天去看守所,说,想见见田子晟。”
苏誉那天,确实就在看守所里。
见到田子晟的时候,男孩身上已经换了衣服,手上戴着手铐,因为是重度杀人犯,看管非常严密。
不大的屋子,中间一张木桌,就他们俩。
田子晟进屋来,看见坐在里面的是苏誉,表情本来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他就笑起来。
警察出去,苏誉看着田子晟坐下来,他淡淡地说:“没想到是我,对么?”
田子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忽然说:“在临死前还能看你一眼,这是好事情。”
苏誉不咸不淡地说:“放心,你离死还很遥远,死刑的手续是相当繁杂的。”
田子晟欢乐地笑起来:“是么?那我确实受不了,嗯,得想点办法快点死,反正也没什么值得活着的了。”
“如果想死,你应该更早一些,在杀小漆他们之前就该动手。”
提到小漆,田子晟那张好看的脸,就露出一种了然的微笑。
“我也没想到小漆那么爱我,我说什么他听什么。哦,其实以前,我对你也是这样,苏誉,我对你言听计从,不管你在床上想玩什么花样,我都配合……”
“我们好像只上过一次床。”苏誉淡淡地说,“而且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毕竟我一点都不爱你,懒得费那个心思。”
这最后半句,像毒箭,刺中田子晟的心!
苏誉非常高兴地看着他陡然色变!
“你是个变态,田子晟,你的心理有严重问题,你连基本的人性都不具备,你就像个木偶,连灵魂都没有。你这种人,充其量也只能当个玩物。”
田子晟长久地凝视着他,然后,他微微点头,少年的脸上,呈现和年龄不相符的沉寂。
“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你想来伤害我,为小漆报仇,为那两个死了的酒童报复我。”
苏誉微微笑了笑:“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理由,另外,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有真正爱着的男人,只不过那个人绝对不是你,而且他比你好一万倍,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说完这句话,苏誉更加高兴地看见,田子晟的眼瞳,变成了两摊干扑扑的灰烬。
他就是要让他听见这些,苏誉知道,这就是打击此人的最佳办法。他没法就这样把这个混蛋交给警方,从此再不能插手,如果不是有法律维护着,他说不定要拿一把刀,细细的把田子晟身上的肉全都剜下来。
良久,他听见田子晟嘶哑的声音:“那人是谁?”
苏誉懒懒笑道:“你没必要知道他是谁,而且我还告诉你田子晟,布丁和你说的,全都是谎言。我和布丁之间,从未发生过半点争执,他也从来没有挪用过独眼杰克的一分资金。”
田子晟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料到了。那么,你爱的人是布丁?”
苏誉更笑:“反正今天有时间,你可以一个个的猜。”
他见田子晟盯着他,不出声,于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问题,田子晟,你总想改变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就算你把这全世界的人都杀光,我也仍旧瞧不上你。”
田子晟长久地盯着他,忽然,他微笑起来。
他说:“哦,那个人是顾海生。”
苏誉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仿佛裂开了一条缝!
他仍旧维持着笑容,让自己保持镇定不变:“你真这么觉得?”
田子晟轻轻点头:“原来我只是有点怀疑,现在,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苏誉仿佛有些烦恼似的,他轻轻啧了一声:“都说了,布丁说的全都是谎话,他自己都承认了,那是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编造出来应付你的。”
田子晟笑起来:“那是因为连布丁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中吐露了实情。苏誉,你知道潜意识是怎么回事?就是那种并未上升到意识层面的东西,人其实知道一切,但人又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一切。”
苏誉盯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苏誉,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也知道,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田子晟像个老年人一样,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苏誉,你在复制,复制你和他的关系,在我和你身上。你让我有多绝望,那个人就曾让你有多绝望——能让当年才十七八岁的你如此绝望,如此痛苦,直至如今还无法放下,自然不是你手下的某个酒童。”
苏誉再笑不出来,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轻响!
看他这样子,田子晟的笑容也消失了,少年睁着一双充满稚气的清澈眼睛:“他玩弄了你?把你上了然后又抛弃了你?就像你对我那样?苏誉,你为什么不报仇?你为什么不像我这样,痛快的实施报复?”
没有回答。
“哦,因为你还在爱他,你还没有死心,还想让他继续爱你。但是可怜的苏誉,你是在做梦。”田子晟说到这儿,嗤嗤笑起来,“你知道你的可悲之处是什么?在你心里,顾海生是第一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和他相比,然而在顾海生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都排在你前面,他可以为了那些,随时放弃你。”
苏誉突然站起身来。
他盯着田子晟,冷冷道:“如果你还想让你的父母安度晚年,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田子晟笑得更欢:“你觉得,一个反社会人格障碍,一个悖德狂,他会在乎自己的父母么?”
“……”
“苏誉,你真可怜。”少年啧啧道,“你以为你和那些酒童有所不同,其实你们真没什么两样。你不过是摆在顾海生面前的一盘蜜饯,一袋子开心果。他很聪明,他没有挑别人,是因为其他人背景太强,他怕惹上麻烦不好收拾,就算是小老百姓,家里总还有两个又臭又硬的轴亲戚。而你,苏誉,一个婊/子生下来的私生子,你比普通人更不如,除了你外公那个老糊涂,没有人站在你这边,连你的亲爸爸都更在乎顾海生,所以你能怎么办?顾海生把你上了,然后他穿上裤子走人了,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也不会得罪任何人……”
“住嘴!”
田子晟哈哈大笑!
“好吧,既然你这么生气,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儿是锁不住我的。等我想办法逃出去了,你会看见你亲爱的海生,整整齐齐摆在你面前,就像小漆那样。”
苏誉再听不下去,他拉开门冲了出去,身后是田子晟歇斯底里的狂笑。
一直冲到看守所外面,苏誉只觉得身上瑟瑟发抖,他摸索着,掏出手机。
“老冯?”他哑声说,“我不想让田子晟看见明天的太阳,你去办这件事。”
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收好手机,苏誉抬头,看了看头顶夏季天空,炽烈的太阳在上方凶猛燃烧,薄如絮的淡云彩,一动不动停在天际,像被贴在幕布上的纸片,天空看上去,如同一块洗了很多遍,有点褪色的旧蓝幕。
一切都那么逼真,像个精致的电影背景,仿佛伸手一扯,就能把它们全都扯下来。
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末,他拎着那个香肚,一路跌跌绊绊,就走在这样的天空底下,耳畔,是狂喊般声嘶力竭的蝉鸣。
针一样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苏誉闭上眼睛,他再度感觉到了那种死一般的绝望。
那晚九点,在豆腐即将就寝之前,苏誉来医院探望他。
豆腐很吃惊,他说,经理,你不用去店里么?
苏誉笑道:“成天店里店里的,你竟像是比我还要在乎。”
豆腐也笑道:“我能不在乎么?那是我的饭碗啊!”
苏誉一笑:“放心,你的饭碗,我保得住。”
那晚,苏誉的神色很不一般,看似笑盈盈的,但是脸色苍白,嘴唇灰扑扑的没有血色,像是被裹在蛛网里的蚊虫,被蛛丝一层层缠得无法脱身,耗竭了气力,然而尚存一息,死又死得不甘,只好拼命挣扎。
豆腐诧异道:“经理,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唉,这都怪我,在医院躺这么多天,事情都交给你和布丁,把你俩累死了。”
“没那回事。”苏誉笑道,“哪里光是我和布丁?岳龄,温蕴他们都在顶事儿,你别瞧不起人家年轻孩子。”
豆腐一听,笑起来:“哦,他们都是年轻孩子,我难道很老么?”
“是啊,老豆腐,皮糙肉厚。”
豆腐都要哭了!
苏誉大笑,笑完了,又凑过来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他温声道:“你放心,总还有我在店里呢,我没变老,你们这些孩子都不许老。”
同样是被抚摸头发,苏誉给豆腐的感觉,又和顾海生不同。顾海生那是令人心悸,是叫他面红耳赤的“爱抚”,但苏誉这样的抚摸,却让豆腐觉得格外安心,像长辈,像亲哥哥那样——哪怕是他那两个哥哥,平日粗枝大叶的,也从没像苏誉这样细心过。
这让豆腐十分温暖快乐,但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他知道布丁偶尔嫉妒他,因为苏誉确实更偏爱他一些,但是今晚苏誉这样子,明显有别的原因。
“经理,你怎么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誉慢慢微笑起来。
“是啊。发生了好事情:田子晟自杀了,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第79章
田子晟的死,豆腐和布丁感慨了一番,因为他死得很惨。
“谁想到他能把回形针藏起来当凶器?”豆腐摇摇头,“真是变态,不折不扣的变态!”
据说,田子晟偷了一枚回形针,把两端磨得锋利无比,他就用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划断了自己的脖子,那晚他趴在铺上,血一直流却没有声息,也不知流了多久才死。
“也算是饱受折磨了。”布丁怅然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对一个变态而言,这算不算折磨——说不定还是心向往之的好事情呢。”
豆腐没在医院呆太久,事实上他恨不得一个礼拜就出院,他受不了这种寡淡清净的生活,给贵宾级房间也不愿意。
“再呆下去我就不是病人,就是和尚了!”
顾海生被他说得想笑:“你就那么不放心独眼杰克?都说了你们经理每天在店里,有他坐镇你怕什么?”
“我不怕。”豆腐笑道,“是我自己喜欢灯红酒绿。这病房呆得我要崩溃了,八点钟不到,里外全都黑了,安静得跟养老院似的——就算往后我老了,进养老院,也要找个天天蹦迪的养老院!”
顾海生笑看着他,忽然叹道:“年轻真好。”
豆腐突然心生好奇:“顾先生,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干嘛?”
顾海生怅然望着他,半晌,才苦涩一笑:“在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