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陌生的城市里受尽了苦楚和委屈,憋闷了一口气,如今见到这样的一群人,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比他们高出一等,那种从小读书养出来的养尊处优感,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买票的一个接着一个,来来回回,时间过去半小时,却不见人数有什么减少,南宫朔兮心里一面焦急,一面不屑和这一群鲁莽之人争,也就回到了司命炀身边,抱怨似的道,“太不讲礼貌了,好歹算个先来后到啊,你站在这里半天了,咱们找个地休息吧?我去给你买瓶水。”
司命炀不答,却冷着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两张身份证,大踏步走到售票处,跟着那群人,很快拿回来两张票,塞一张到她手里,自己按着上面的号,去寻找汽车了。
南宫朔兮看着她的背影,再摸摸自己手里皱巴巴的票,心里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一样,不是滋味。
读书的人总是有些傲骨和清高的,像这样的场景,她确是有些过了,但是司命炀她的反应也太大了吧。她一个哑巴,从小该是在这样的场景中摸爬滚打惯了的,自然不在乎这些,可她可是从小学念到研究生的高材生,跟这些没读过书的俗人一起挤票,又成何体统?
怀着这样的心思,等上了汽车,南宫朔兮就不太高兴,懒懒的坐在司命炀旁边,也不像在火车上一样殷勤的问她要不要水了,自己掏出了手机玩。司命炀看了她一眼,便掉转过头去,自己看着车玻璃外面发呆。
晕车的人毛病多,最忌讳的就是玩手机。所以,在车上呆了不到十分钟,还没等司机开车,南宫朔兮就脸色发白。司命炀特地为她买了靠窗的座位,还是不顶用,车身摇摇晃晃的她还是吐了出来,秽物不小心就溅到了坐在她斜对面的刚才她才白了一眼的男人身上。
司命炀见状皱眉,她不会说话,为了赔罪,只好拿出纸巾,递给那男人,算是替她道歉,那男人心地也实在,许是从来没看见过像司命炀她们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时间红了脸,连忙摆手表示不介意。司命炀这才放下心来,专心的侍候她身边的南宫朔兮,替她清理了不小心吐在身上的秽物,又向坐在她前面的女孩借了一点风油精替她擦着。
清凉的气味冲散了车里沉闷的人味和汽油味,却冲不掉南宫朔兮心里头的阴霾,她用司命炀递过来的水漱了口后,闭上眼,再不说话。一旁的司命炀看了她一眼,抿唇,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
这世上,总是有许多说不得的事,比如天气,谁又知道它明日的阴晴?
人之初,性本恶。
可若是知错不改,那这世上,又有多少不可说的事?
沉睡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的,南宫朔兮敏锐到在睡梦里也能觉察到车子的停顿——到小镇了。
这只有一站的长途汽车,其实是很快的。
车门一打开,许多人挤着出去,南宫朔兮冷着脸,依旧等所有人都走完了才下车,司命炀凝视着她,跟在她后面,两个人拿了一点行李,在这不大的小镇上,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行走到一处坍塌荒废的破屋,南宫朔兮忽然转身,一把拉过她,将她抵在透出深灰色的墙壁上,抬头看着她,问,“我是不是很坏?”
又是没有旁人的地方,又是这样她祈求谅解补偿过错的方式,她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么?!
司命炀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快要麻木了,她低下头,看着她,眼里的痛苦情绪快要溢出来,她动了动唇,当然是没有声音的,南宫朔兮却辨认出了她的口型。
是。
就一个字,却像是判了她的死刑,让她的心被油锅煎炸一样,又像是受到了万箭穿心。
她掩藏的面具,就这样被她击穿。
能接受的了自己所有的不堪的人,是圣人;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堪,还要千方百计掩饰的,是小人;接受不了自己的不堪,却因为它痛苦万分的,是普通人。
南宫朔兮就属于后一种。
有多爱眼前的人,就有多恨她……南宫朔兮一把抓过她,带着山崩地裂一样的决心,踮起脚尖,吻住她,一寸一寸,一遍一遍,摩擦着,像是要迸发出火焰。恍惚中,她感觉自己像是坐在八抬大轿里,摇摇晃晃,欢欢喜喜,火火热热的嫁了人,又一转,她却是像独自一人躺在棺材里,满心凄惶,一片冰凉。
如此冷热交替,让她的牙齿都在发颤。
司命炀推开了她,在她浑身发抖祈求似的抬头时,犹豫着,又张开双臂,把她一点一点包进怀里。
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怀抱也是真实的,所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南宫朔兮乐观的想,司命炀还是爱她的,所以,所以……
“不是说已经坐上车了吗?按照时间,现在也该到了啊,怎么现在还没看到人影子啊?”
“阿姨,您别着急,说不定是路上堵车了呢。——哎,阿姨您看,那边墙根站着的是不是朔兮?”
“哎,还真的是!”
熟悉又并不熟悉的声音进入耳中,南宫朔兮一愣,偏头却看见一个像极了她妈的中年妇人,正往这边奔过来,她的旁边还跟了一个瘦瘦高高的陌生男人。
“朔兮,你这死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由远及近的熟悉声音传过来,南宫朔兮心里一跳,下意识一把推开了司命炀,自己后退两步与她隔开距离,掩饰的捋一捋头发,才走几步,跟她妈会合,诺诺的喊了一声,“妈。”
“你这死丫头,也知道回来,一个人不说一声就跑的没影了,怎么也没被人贩子拐走呢!”她妈显然对她擅自出走这件事十分生气,一见到她红着眼睛教训她,眼泪流的哗啦呼啦的,让南宫朔兮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垂着头,像是犯错的小孩一样,挨训。
“阿姨,人既然回来了,过去的就过去吧。朔兮坐了这么久的车,肯定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时候,陪在她妈身边的男人突然说话了,南宫朔兮刚才走近了就发现他是自己相亲对象中的一个,现在听他这样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忍不住抬头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也在看她,也说不定其实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当下南宫朔兮对他就没什么好感,皱紧了眉,而那男人看她这幅模样却是没来由的笑了。
“哎,说的也是,朔兮你的行李呢?拿着东西,我们回家。”
说到行李,南宫朔兮才想起来方才被她推开的司命炀,慌慌张张的转过身去,就看见她一个人站在一堵颓败的深色院墙前面,神色平淡的望着这边。
南宫朔兮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第59章
阳光从窗户旁的缝隙里照进来,一室的明媚,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司命炀拉开窗帘,站在了窗户前,窗台上摆了一盆仙人球,枯黄色的,身上的刺都蜷缩起来,因为缺少照料,就连这样在沙漠里面无所畏惧的植物也奄奄一息,活不了多久了。
手指扣在种着那仙人球的瓷盆上,司命炀笑了笑,抬起指尖,隔着一层透明的日光,摸了摸那球上可爱的刺,就在即将收回手的时刻,从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冲击,她原来欲收回的手一颤,细嫩的皮肤被那已经蜷缩卷曲的尖刺透过,鲜血红梅一样便迅速涌了出来,一滴,两滴,滴在窗台上。
就算再怎么样不堪,那也是一盆仙人球。
抱着她的人久久不说话,司命炀却因为她抱着自己的姿势僵了脖子,忍不住就想转过身,却被她固执的抱着,动弹不得。
“我去试了婚纱。”南宫朔兮突然出声,声音低低的,语气也平淡的很,说着这些话,好像是在和她讨论今天的天气。
外边的风吹进来,司命炀呆呆的看着那枯黄色的仙人球,被风吹着,摇摇欲坠的模样,有些干瘪的身体,实在是难看得可以,可是她洒在窗台上的血又是那么样的鲜艳,映衬着,能刺痛眼睛。
“结婚证已经领好了,婚期在一个月以后,地点在镇上最大的酒店。”轻轻的,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所以,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她这些东西,又有些什么用?
司命炀不理解,也不想表示一些什么,只是静静的任由她抱着,不动分毫。
原本她就知道,这样游戏一样的世界里,动了心就是错了的。
她作为熟悉一切的外来者,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走向,却无力改变什么。这一趟,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旅程,路上有风雨,有花香,有悲伤,有欢欣,最后的最后,却都是要归于平静的。
南宫朔兮带着她回来的第二天,便乖乖的去参加了她妈给她举行的相亲会,毫无意外的见到了那个陪在她妈身边笑着的男人。然后便是男女之间熟悉老套的约会,订婚,结婚。
而她就只能坐在南宫朔兮楼上的窗口旁,看着一切的发生。
而这正是她原本所乐见其成的。
“司命炀,我给你看我的婚纱照,好不好?可是时间太短了,肯定还没做出来……所以,你等我的婚礼过了再走,好不好?”感受着她的体温,南宫朔兮从她背后细声细气的说着,声音隔了千山万水一样,远得很。她的视线偏到一边,看着外面的天空,湛蓝的透出一点白,明媚清朗。
就算是知道这句话无疑是在给她抱着的人捅刀子,南宫朔兮还是忍不住轻声提议,她实在是太想让她看见这样时刻的她了,做梦一样失了真实的感觉,而现在的她,总是有一种失去她的恐慌……就算是她自私好了,她还是想要她笑着看见她披着婚纱的模样。
据说那时候,女人的心是最为纯洁,神圣的。
司命炀不回她,眼神依旧粘在那小小的仙人球上。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和那小小的东西汇成了一体,都是枯萎了的,在失落了的世界,无人问津的疯长。
在南宫朔兮家院子里的那棵枫树红了第一片叶子的时候,已经是夜凉的秋日,这天还没大亮,就听见院子里头吵吵嚷嚷的亮起灯光来,司命炀一夜没合眼,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南宫朔兮家客房的书桌前,现下听见院子里头有人交谈吵嚷的声音,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院子里站着许多穿着新衣服的人,他们笑着,对南宫朔兮的父母说着吉祥贺喜的话,声音零零落落杂七杂八的,传进司命炀的耳朵里只觉得似蜜蜂嗡嗡的声响,针扎一样让她头疼。院子里头像是聘礼的物件,大件小件堆了一地,院子里灯光闪闪的,刺得司命炀眼睛疼,她扶住额头,身子颤颤的站不稳,她不得不扶住窗桕,闭上眼,感觉有点晕眩,长时间没休息好的副作用来了。
“天还没亮,还去再睡一会儿吧?”
太阳穴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司命炀半睁开眼,南宫朔兮施了粉黛的脸便映入眼帘,她已经穿好了婚纱,站在她身后,慢慢的替她揉着额角,脸上的关切藏不住的破壳种子一样露出来,盯着她的双眼也隐约露出一丝泛水的光。
如果有一天你清澈的眼里,能毫无瑕疵的映出我的倒影,那我可不可以自恋的安慰自己一句,你心里有我?
灯光,人声,穿了婚纱的南宫朔兮……所有的一切像是巨大可怖的网,将她包围,将她勒紧,让她无处可逃。司命炀低低的喘了两口气,一把将她推开,自己后退两步,却因为头晕的厉害,踉踉跄跄的跌坐到了地下。
“司命炀!”
南宫朔兮吓坏了,赶紧走上前要去扶她,手刚搭上她的手臂,便被她一把甩开了。
南宫朔兮因为她的动作僵住了,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看着她,努力不让自己藏在眼眶里汹涌的痛苦和眼泪掉下来,她半跪下来,跟她平视,口里理不清的说些自己也觉得奇怪的话,“司命炀,我知道我很坏……我……我,可是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我……”
院子里传来她妈应付她未来夫家人喜气洋洋的声音,南宫朔兮口齿不清的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可是她怎么说,对面的人都像是没听见一般,眼里涣散着没有焦点。
南宫朔兮看着她,有那么一瞬,感觉自己闯进了拥有鬼和怪兽的无间地狱,她吓坏了,跑啊跑啊,可不论她怎么样逃脱,后面的猛兽鬼怪还是穷追不舍,最后的最后,她妥协了,不跑了,坐下来,绝望的等着那些鬼怪来把她生吞活剥。
其实,她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司命炀都答应她,亲眼看着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入婚姻的殿堂了,她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
南宫朔兮噎住了话,身子往前倾,在距离她还有几公分的时候停住了,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头的感觉,对她笑了笑,“我让爸爸帮你在离这个小镇不远的地方找好了一处房子,我去看过了,很不错的地方,我已经付过几年的房费了,等……等结束了,你就过去住,好不好?”看她不为所动,南宫朔兮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说着话,“里面配备的东西,我也帮你都买好了,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那房子是两层的,你可以在上面住,在下面弄些你喜欢的东西,我觉得你可以开个花店……司命炀,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了,你不开心么?”
司命炀还是不作表示,眼睛透过她,盯着房间的一角,怔怔的出神。
暗夜即将过去,晨曦就要来临,院子里头昏黄的灯光照在对面的人一直缄默沉寂的脸上,留下一小块阴影。南宫朔兮忍不住就被迷了眼睛,试探着靠过去,头轻轻枕住她的手臂,眯着眼,对她笑,“司命炀,我带你去看一看我的秘密基地,好不好?”
司命炀这才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抿住唇,对她的提议像是默认。
轻车熟路的踮起脚从楼梯下来,贴着院墙的门,借着黑夜的一分遮掩,趁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们,南宫朔兮拉着司命炀便逃出了家门。
当对一件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时候,便不需要眼睛来观看四周寻找路径,因为身体里头的每一个细胞,在此刻,都成了她的眼睛,活泛着给她指明了每一条道路。
在浓墨一样的黑夜里拉着她跑,有凉风,有蛙鸣,有清晨泥土里头露珠的气息,南宫朔兮高兴的跑着,也不顾可能会弄脏自己的婚纱,也可能已经弄脏了,她却毫无顾忌,此刻,她欢喜的如同得了宝藏一般。
如果明天注定将要坠入绝望的深渊,那至少现在,就让她先沉沦吧。
“到了,就是这里。”终于止住了脚步,南宫朔兮气还没喘匀,便笑着转身看她,指着自己身后被黑暗吞噬了的地方,像在炫耀一般,骄傲道,“司命炀,欢迎来到南宫朔兮的秘密城堡!”
司命炀偏了偏头,虽然在黑暗里并看不完全她所说的城堡的具体模样,但她知道,那该是两棵柳树的中间,栓了一块木板的秋千,或许还该加上那秋千后面四季不断花卉的小菜园和前面的一个小池塘。
她第一次见她,便是在这里。
“这时候,你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该是荣幸之至啊。”似嗔似怪的看了她一眼,南宫朔兮高高兴兴的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光,暗夜里头的精灵一般,瞬间照亮了这周围的黑暗。
秋千还是那个秋千,不过拴的绳子上绑了丝质的彩绸,木板也重新涂了一层桐子漆,看起来闪闪发光一样。
南宫朔兮穿了婚纱,高兴的得了糖的孩子一样,踩着高跟鞋,跑到拴着秋千的柳树底下,取回了她早就放在那里的一瓶红酒,在司命炀还在凝视那木板的时候,走到了她跟前,对她一笑,“要不要陪我喝酒?”
第60章
有风吹过来,吹起她婚纱的一角,洁白的颜色,手机里苍白的灯光打在她装扮精致的脸上,尘埃不染的雪莲一样美丽。
“放心,这酒度数低的很,是不会醉的。”呢喃着,南宫朔兮拉过她,一起坐在秋千上,她拿了两个高脚玻璃杯,开了酒,倒了进去。
血一样颜色的葡萄酒慢慢盖过了她的视线,南宫朔兮摇了摇杯子里头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里面的液体跟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的,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诗句里头的美感。
所以说,梦它就只是梦,就是再怎么美好,到底也会成为虚妄的泡影。
初秋的这个时候,她的秘密城堡总是异常美丽的,上弦月还挂在天上,隔着一层树枝,影影绰绰的像是长在树上的果实,星星也是明亮的,北极星这时候已经很盛了,过不了多久,等枯燥的寒冬过来,它就耀眼极了,挂在北方的天空上,从秋千上看过去,总觉得虚幻。这时候的蛙鸣也还没有中止,跟在初夏梅子熟时呱呱不停的鸣叫不同,这时候的青蛙们,是已经度过了求/偶期的,这时候它们鸣叫,也可能是因为重复同样的生活累了,也许是受伤了在舔舐自己的伤口时发出的悲鸣。
就像她一样,在头破血流的时候,跌跌撞撞的跑到这个地方,逃避着所有的现实和沉重,逃避着所有自己的责任和苦痛。
“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抿了一口杯子里头的酒,南宫朔兮凉凉的开口,“我妈总是骂我异想天开,我虽然不开心,但其实我也知道,我就是属于那种异想天开类型的人。”说着话,南宫朔兮转过去,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端着酒杯出神的司命炀,笑了笑,“你猜,我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不等她有所反应,她接下去又道,“像我这样奇奇怪怪,不肯面对现实,总是活在梦里的人,你肯定是猜不到我的想法的,因为就连我自己也猜不透我到底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喝完了杯里头的酒,看着那空杯,慢慢地,慢慢地,移了身子,与司命炀靠的更近,头枕在她肩上,似乎是醉了。
“小时候,我经常像这样,一个人在这秋千上晃荡,有时候会看见有贪恋菜园里花朵芳馨的蝴蝶停在柳树上,但更多看见的还是蝉,一整个夏天都在疯狂的叫,从早到晚,从早到晚……”
她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至于淹没在这暗夜里的秋风里,司命炀皱眉,微微偏了偏头,却见她眼睛里盈满了泪光,细细碎碎的,在弦月下,在苍白的灯光下,未经打磨的钻石一般耀眼。
“呐,司命炀,你知道我小时候经常许的心愿是什么吗?不是名誉,也不想要金钱,就像柳宗元诗里头的渔翁一样,找一个人,随便哪里都好,厮守一辈子。”
她的眼泪当然没有落下来,否则恐怕这个世界已经结束了,只是她这样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来的模样,一瞬间的恍惚让曦和想到了第二个世界里的公孙千朔,都是一样的样貌,都是这样让人心疼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曦和举起了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美丽得似乎一碰既碎的脸,举到一半,猛然醒悟过来一般,自我厌弃的就想要收回来,却突然被她抓住了,放在她的心口。
太阳神殿下敛起眉头,不得不抬眼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趁现在它还是活着跳动的时候,我把它给你。等到太阳出来,我怕……”哽了一下,南宫朔兮说不下去了,她不怕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却怕自己的心变得一片污浊,更怕的是,她污浊一片的心是她亲手造成的。
所以她才想着,趁着她的这一颗心还是火热的,还是有些红的,还是在跳动的时候,把它交给司命炀。
犹豫着,司命炀抬手摸了摸她的眉,在她泪眼朦胧的望过来的时刻,右手拉着她的手也按在自己的心口处。
南宫朔兮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就笑了,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她直起身,慢慢又拿了那瓶还剩下大半的酒,重新倒了两杯,举了一杯递给司命炀,“再喝一杯吧。”
司命炀没拒绝。拿着手里的酒杯,仰头正打算一饮而尽,南宫朔兮的手臂却突然过来了。
她的臂弯环过她的,就像是在火车上环绕的无名指一样。
“好了,现在可以喝了。”
司命炀静静的由着她动作,在她话音落下去的时候,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酒。于她而言,她的这些可笑的动作都是无意义的,所以她也不在乎她小女孩幻想童话一样的小心思了。
南宫朔兮的胳臂缠住她的,喝光了那瓶酒,她的脸在苍白的灯光下也有些红彤彤的。她笑着坐在秋千上,脚下用力,整个人白蝴蝶一样翩然飞了起来,秋千荡的很高,很高,她也飞的很远,很远。
周而复始,不复厌烦的飞,司命炀陪着她,看着她笑的极为开心毫无烦恼的脸,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二十年之前,她七岁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在秋千上晃悠,笑着东蹿西跑,去钓虾,去摘花,去捉蚂蚱,去偷吃桌子上的西瓜。
月亮的影子渐渐褪下了,天边有了白色的云和金色的彩霞,南宫朔兮穿着洁白的婚纱,靠在司命炀的怀里,玩着她的头发,司命炀静静的抱着她,下巴放在她的发顶,耳边却隐约听见有人来寻找她的声音,世界又重新变成了吵吵嚷嚷的。
天亮了。
婚礼最讲究门当户对,所幸对方的家境并不差,给南宫朔兮配了车配了房子,那个男人自己也是县城里工商局里的,于是,一切都水落渠成。
时针刚刚指向七,南宫朔兮就跨入了一辆黑色的婚车里,司命炀作为陪嫁的好友坐在她的旁边,笑容满面的新郎和司机坐在前面,后头一溜烟的跟了一堆子或是陪嫁的或是看热闹的亲戚朋友。
震天的鞭炮响随着婚车的移动络绎不绝的响起来,南宫朔兮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面的鞭炮纸乱飞,青烟乱飘,路边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的手指着她们这边,脸上说不出的钦羡。
一切都是按照她想象的方向发展,十里红妆,世人钦羡,父母满意。
南宫朔兮突然却觉得胸口很闷,心里更是有点难受,她又晕车了。
“呕——”
“啊呀,新娘子晕车啊,快把窗户打开。”
前面开车的反应比较快,看见南宫朔兮捂嘴就急忙喊着,司命炀反应比他还快,按着黑色的按钮让玻璃窗缓缓下降,那些清凉的风这才从外面慢慢的吹进来。
胃里头翻滚的厉害,南宫朔兮庆幸自己早上什么都没吃,只是可惜了那瓶酒,好不容易和司命炀一起喝的。
“没事吧?怎么晕车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带点药给你的。”前面坐着的新郎也转过身探出头,递了一包纸巾给她,略带责备,“好好的弄脏了人家的车子,也太失礼了。”
南宫朔兮捂着嘴不动弹,也不理他,倒是她旁边坐着的司命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那纸巾给了她。
新郎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南宫朔兮身上逗留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过来跟开车的人道歉,“刘三哥,真是对不住啊,用你的车还出了这样的事,等结束了,我帮你把车开过去洗吧。”
“唉,客气什么,你今天结婚,高兴的事,关心这些干什么,洗车的钱我还能没有么,你这么说,倒是和我生分了啊!”
“不是,刘三哥……”
车里两个男人攀谈交情的话不绝入耳,南宫朔兮却歪了歪头,靠在托腮看窗外风景的司命炀肩上,闭上眼睛。
每个人生命里总有那么两个人扮演着朱砂痣和白月光的角色,只是有的得到了,有的得不到,就比如南宫朔兮,现在她还没有得到白月光,就已经在留恋朱砂痣了。
她后悔了。
这点车上的插曲很快过去,车子很快行驶到了南宫朔兮要结婚的酒店。她被司命炀轻轻拍醒,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在看见车门外朝她伸出手的笑靥如花的男人时,没来由的害怕想逃。
宾客们来了许多,她爸妈正喜气洋洋的笑着站在那男人身后……南宫朔兮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动,看看一旁淡然坐着的司命炀,又看看疑惑不解却依旧伸着手的陌生男人,最后下定决心一样伸出了手,回握住那男人的。
司命炀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语。
“叮——南宫朔兮灵魂修补程度25,目前灵魂修补程度47,此年代南宫朔兮灵魂修补程度已完成,1214即将转换时空,希望少主人做好准备。”
像所有的新人一样,说誓词,交换戒指,抛花束,换衣服,敬酒……南宫朔兮一直缺了魂一般呆呆的被牵着走,直到敬酒敬到司命炀这一桌时,她才稍微有点回神。
“……我敬你。”
因为司命炀不会说话,南宫朔兮就与她隔了半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南宫朔兮举起杯子里的酒,对着她笑了笑,牵强的,一饮而尽。
司命炀坐在南宫朔兮的一堆亲戚旁边,在新郎官的定义里,也算是半个亲属,所以,那男人也好脾气的笑了笑,对她举杯,“我也敬你。”
新人都敬酒了,普通人自然会回敬……司命炀看一眼痛不欲生的南宫朔兮,又看一眼特意讨好一样的新郎,摇摇头,喝下了杯里头的酒。
“我们去别处敬酒吧。”敬完了这桌,新郎就要拉着南宫朔兮去别的地方敬酒,但南宫朔兮现在特别害怕司命炀离开,他怎么说她就是不听,只一味的不离司命炀左右,急得那男人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只能祈求一般看着司命炀。
司命炀见状,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来一块玉,笑着递给了南宫朔兮,南宫朔兮抬头看她一眼,又看一眼那块玉,这才终于被安抚了,依依不舍的离开敬酒去了。
“少主人,您把跨越时空的介质送给她了,那您怎么回去?”
“不送给她,我更回不去。”司命炀叹气,还好她们在一起住的时候,她骗她说那块玉是她的传家宝,南宫朔兮以为自己把传家宝给她就走不了了,否则她今天还真脱不开身。“1214,强行撕开时空裂缝,带我回去吧。”
所有的人轮番敬了一遍,她直到现在还陌生的不知道他的姓名的丈夫被人缠住灌酒了,终于没有她什么事了。南宫朔兮高兴的就去找司命炀,只是环顾了一圈酒店,哪里有她的影子?
南宫朔兮慌了,趁着宾客喝的烂醉,她随便开了一个人的车就去找司命,只是她的家,隔壁城镇她都找过了,哪里却有司命炀的影子?
她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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