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蒋素桓走回家,神情凝重地关上门,放下药箱,先去看看家里的考生。
“桓儿怎么了?”夏俊轻一抬头,发觉自家媳妇的脸色不太好。
“可能咱们一上京就被人盯上了,我方才回来,发现有人跟踪。”蒋素桓沉声说道。
“什么?”夏俊轻惊讶异常,他还是头一回接触到跟踪这回事:“谁要盯着咱们?难道是那位……”
“应该不是他。”蒋素桓知道夏俊轻说的是谁,但是没道理,人家一向光明正大地,用不着跟踪。
“那,你往后少点出去,万一他们图谋不轨就不好了。”夏俊轻拉着蒋素桓的手说,不希望他再出去了。
“不出去也不是办法。”蒋素桓坐下来,拍拍夏俊轻的大腿说:“没事,不要瞎想,或者他们没有恶意。”目前不好影响夏俊轻的状态,还有几天就要会试了。
“嗯,也是,我们上京已有一个月,要不轨早就不轨了。”夏俊轻说道,但多少被影响了,神情不是太好。
蒋素桓有点后悔跟夏俊轻说这个,他捧起夏俊轻的脸亲了亲:“别多想,这几天放松一下,也别整天看着。”
夏俊轻说:“好。”
为了放松夏俊轻的神经,这几天蒋素桓都在拉着他说笑亲热,一起做做饭,煮煮药膳什么的。
一直以来,夏俊轻的身材都是由蒋素桓调理的,蒋素桓很清楚夏俊轻的身体状况。目前已经是最佳的水平了,只差临场发挥不要出错而已。
蒋素桓这样的作法,确实对夏俊轻很有效。
夏俊轻本来就是个不藏心事的人,很容易被哄两下就开朗了,让蒋素桓一逗趣,便整日里笑个不停。
临到考试那天,蒋素桓送他出门,送他进考场。
“等你考完了,咱们去吃一顿满汉全席。”
夏俊轻哀怨道:“接下来吃不好睡不好,环境还糟糕透了。”
蒋素桓笑着亲亲他的嘴角说:“忍一忍就过去了,乖,去吧。”
毅然走进考生的队伍中,夏俊轻频频回头看蒋素桓,看见蒋素桓还站在那里,他的心就很安定。
考试一连几天,吃喝都在里面,对书生们来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幸而夏俊轻不是弱质书生,他的体格和状态好到不行,别人受不了晕倒的时候,他还轻松着。顶多就是抱怨一下环境不好,食物不好,身边没有媳妇陪着。
考试完毕那天,蒋素桓早早来到门口等候。一旦看见有考生被抬出来,他就十分担心地去看看,发现不是夏俊轻才安心继续等待。
时间终于到了,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来。
一道湖蓝色的身影,快速朝蒋素桓这边跑过来。对比起别的神情困顿的考生,夏俊轻显得尤为唐突,他简直活泼精神得不像话。
“桓儿!”背着杂七杂八的考试用具,夏俊轻扑到蒋素桓跟前。
“……”蒋素桓感觉自己被一管小导/弹给砸中了,险些内伤。他顺了几口气才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夏俊轻囔囔道:“里面臭臭地,你快闻闻我,有没有味道?”
蒋素桓闻了闻,点头说:“确实臭。”
“……”夏俊轻受到了打击,连忙催促道:“咱们快点回去,我要沐浴更衣。”
“好。”蒋素桓笑着把他拉回家。
等回到租住的家里,帮助夏俊轻把一身污垢和气味洗干净,蒋素桓才再次问他:“这次考试难吗?有没有把握?”
夏俊轻浑身轻松,腻着蒋素桓的身边说道:“好似跟以往差不多呢,我也不好说。”
“嗯。”听他这么回答,蒋素桓就没有多问了,反正已经考完了,结果怎么都不会变化。
“什么时候去吃满汉全席?”夏俊轻摇了摇身边的人。
“你就只惦记着这个?”蒋素桓哭笑不得。
“桓儿,难道你是骗我的?”夏俊轻两眼汪汪,在他考试的期间,满汉全席一直惦记在心里,成为精神支柱了都。
“好了,没骗你,明天就去。”蒋素桓替他弄好被窝,说道:“你先休息一天,一切等明天再说。”
“嗯。”夏俊轻也是累了,躺下床很快就呼噜呼噜睡着。
一觉醒来就快傍晚了,夏俊轻起来就开始吃晚饭。蒋素桓在身边陪着,吃得满足满意,温馨自在。
“有桓儿在真好。”他望着蒋素桓傻笑。
“吃吧。”蒋素桓给他夹菜,催他多吃点。
“别的考生也有媳妇陪考的,不过,他们都没有我这么好。”夏俊轻似是听了不少八卦,陆陆续续地说出来,还有往年的异闻,什么的。
“你要是考上了一榜,有位官家姑娘看上你,你会怎么做?”听了一个糟心的故事之后,蒋素桓也问问他。
“当然是拒绝,我已经有了桓儿。”夏俊轻说道。
“如果那位姑娘的父亲很厉害,要去了你的功名呢?”蒋素桓再问。
“这么厉害?”夏俊轻依旧摇头说:“那我也不要什么姑娘,我只要你。”
蒋素桓勾起嘴角,吻了吻这位准进士的嘴唇:“就你这样的纯良小兔子,我真害怕你进入官/场。”
“不怕不怕,有桓儿在呢。”夏俊轻也回吻他,顺便夸奖一番。
“好了,不腻歪了,把这碗汤喝掉。”蒋素桓亲自端一碗药汤给夏俊轻喝。
“桓儿开的什么方子,这汤一点都不难喝,还好喝。”夏俊轻边喝便说道。
“补身体的方子,用肉骨头炖的,当然好喝。”蒋素桓说道。
“那你也喝一点。”夏俊轻送他嘴边,神情真挚地看着他。
“这是针对你的……”蒋素桓没办法,意思意思喝了一小口跟他说道:“快喝吧,我有我的药汤。”
“哦。”夏俊轻笑眯眯地,喝完那碗药汤。
第二天,蒋素桓果真带夏俊轻去吃著名的满汉全席。听说这席菜,整个京城只有唯一的一家酒楼有,去迟了还没位置。
夏俊轻早早拉着蒋素桓出门,那股子兴奋劲儿,倒是一点都不紧张自己的考试结果。
“满满的一桌菜,两个人吃未免太浪费了。”蒋素桓仔细减少了分量,减少到适合的程度,省了一大笔银子。
倒不是心疼银子,确实觉得浪费而已。
而夏俊轻又不想被别人打扰,出门连刘旺都没有带来。
“吃不完就带回去,给刘旺尝尝。”夏俊轻一边吃一边说,显得很满足。
这边不是包间,而是二楼的大堂,身边还有不少桌子。看得出来很多都是今年的考生,有些还是夏俊轻面熟的。
“桓儿,你看那边,有个贼眉鼠眼的人。”夏俊轻偶然注意到,连忙指给蒋素桓看。
“嗯?”蒋素桓看去,确实看到一个可疑的人,不过那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走了,算了。”夏俊轻说道,他们才两个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对这事也没法子。
“嗯,没事,慢慢吃。”蒋素桓给他夹菜,同时竖起耳朵听身边那些喧哗声。
“这次的主考官竟然有余大人……他跟王大人政见不和,一个作风务实死心眼,一个作风灵活略跳脱,不知道被他们选中的学生会是什么下场,会有影响吗?”
“不是还有个和稀泥的张大人吗?”
“……”
吃过减量版加不完全版的满汉全席,蒋素桓和夏俊轻无心在外面逗留,便直接回去。
刚走出酒楼不远,一个人撞了过来,险些把夏俊轻撞到。
蒋素桓及时拉住他,再去看那个撞人的人,却已经跑远了。
“桓儿,你看这个?”夏俊轻从腰带上去处一张纸条。
“嗯?”蒋素桓拿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没有署名。
“这……是叫我们去找他?”夏俊轻疑惑道:“会是谁呢?”
蒋素桓思考了片刻:“去看看或许就知道了。”
存在一定的危险,但是不去的话,敌在暗他们在明,也是无法防备,倒不如直接弄清楚情况。
蒋素桓拉着夏俊轻在小巷子里面左拐右拐,问了不少人才找对地方。
一个带着斗篷的人,掀起一角帽子对他们笑,竟然是余大人。
“看来我猜错了。”蒋素桓说道,之前一直把余大人排除了出去。
“这里来。”余大人带他们到一个民房里,里头果真就是百姓居住的小家,不过人家对他们视而不见,看来是余大人的人。
“大人这个时候邀我们相见,似乎不合规矩。”蒋素桓坐下说道。
“就是不合规矩,才整了这一出。”余大人把斗篷摘掉,叹气起来:“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却跟小偷似的偷偷摸摸,哈哈。”
夏俊轻很是疑惑:“大人找我们何事?”
余大人看了看他,眼露感叹:“真是像极了,要不是这么像,我还不敢认。”
又是提起夏俊轻像公主的这件事,蒋素桓说:“大人不是说才六分像?”
“呵呵,说的不是像公主,而是像公主她母妃,也就是俊轻的奶奶。”余大人说出个更加惊人的事实:“而我就是公主的亲舅舅,我才是俊轻的舅公。”
夏俊轻惊讶得,握住蒋素桓的手忘了松劲,对余大人愣愣道:“您说什么,您是我舅公?”
蒋素桓沉默,余大人一下子就把夏俊轻的身份爆出来,他都不知道怎么搭话。
“余大人,看来您也是个知情者,不如就让你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吧。”
余大人却没有细说的打算,他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公主将要油尽灯枯,希望你去见见她。”他看着夏俊轻,十分严肃地告知:“你虽是公主之子,却注定无法与亲母相认,你只能是夏俊轻。”
夏俊轻还沉浸在身份的谜团中,根本无法思考。
“余大人,这又是为什么?”蒋素桓问道。
余大人抚须叹气道:“当初把俊轻送走,是因为皇室之争,公主的母妃和皇帝不和,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公主的母妃想致当初还是皇子的皇帝于死地,未果。她被先帝处死,留下无辜的公主,事件一晃二十年,皇帝已登基,对我余氏一族依旧重用,却明言与公主说,她不能留下皇室血脉。”其中很多事情,余大人没有说,事关当时新旧替换,其中的龌蹉和参与的人员,经不起细说。
“那,俊轻的亲生父亲?”牵扯到皇室之争,蒋素桓不会天真地认为,夏佑争是在夏家争权的漩涡里死去的。跟皇室之争比起来,夏家什么都不算。
“他,他是其中最无辜的人。”余大人叹气,久久才说:“他就是任兼,曾经的夏佑争。”
“您说,他就是任兼,是我的父亲?”夏俊轻喃喃道,不可置信,他父亲还活着?
“是的,你是公主和任兼的孩子。”余大人看着夏俊轻说道,眼里含着血脉感情。
“为何会这样?”夏俊轻对突然出现的公主,没有任何感想,他心疼的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我在廉州的母亲,养育我二十余年的母亲算是什么?”
“……”余大人面对他的问题,竟是无言以对:“俊轻,是我们对不起你的养母,还有你父亲。”
“……我父亲,那现在他呢?”夏俊轻急忙追问。
“他在公主府,公主她缠绵病榻,临死前最后的愿望是想见见你。”余大人说:“你不要恨她,你们都是可怜人,没有谁对谁错。公主临死前才能见到自己的亲子,难道就不可怜?”
夏俊轻沉默许久,面带悲哀:“既然知道我是她的亲子,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余大人说:“这是……你父亲的要求,你父亲深爱着你养母,但你养母当初生出的孩子,是个死胎。我等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就将你的身份完全隐瞒下来,送到你养母身边当成是她的亲子。”
“因此,二十余年不认我?让我以为我父亲早已死了?现在亲母快要过世,再让我去见她?”夏俊轻瑟瑟发抖,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蒋素桓不得不紧紧抱住他,急声安慰:“俊轻,你不要这样,往好处想想。你有两个爱你的母亲,还有很多亲人,还有我呢,不要伤心!”
夏俊轻伏在蒋素桓肩头上,情不自禁地哭了:“我并非伤心,只是可怜我母亲,思念我父亲一辈子,却原来我们都被隐瞒着。”此事受到伤害最多的,岂不是兰氏?
“母亲有你这个孝顺的孩子,她也不遗憾,我们还能孝顺她一辈子呢。”蒋素桓安慰道,替他擦擦脸:“眼下最重要的,是去见你父亲和亲母,不管如何,他们生下了你。”
“……”夏俊轻悲伤了一会儿,木着脸点点头。
“还有一事。”余大人说:“我看过了俊轻的文章,虽有排前的资格,但是俊轻注定要低调行事,在皇帝在位之时,只能做个地方官。”
蒋素桓和夏俊轻都不在意此事,他们考取功名本意,是想变强,为自己立足而奋斗。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这些。
“唉……”余大人披上斗篷,带二人去乔装打扮一番,再秘密进入公主府内。
第033章
公主府内,夏俊轻和蒋素桓并肩而行,前面是余大人,再前面是府内的总管。
“你想先去见你父亲,还是去见公主。”余大人问道。
“他们不在一起?”夏俊轻疑惑道,不是说任兼和公主在一起吗?
“唉,他们日常并不见面。”哪怕是公主缠绵病榻,任兼跟公主的感情也好不起来,想到这里余大人叹气道。
夏俊轻看了眼蒋素桓,征求他的意见,蒋素桓说道:“先去见公主好不好,病者为大。”
“好。”夏俊轻点头。
余大人看了看蒋素桓,倒是欣慰的。他看见夏俊轻的性子,被养得太过单纯软绵,像一头羊羔似的。倒是蒋素桓不简单,为人看似不声不响,却主意很正。
“公主病了好些年了,只是近来比较严重,恐怕时日不多。”
“可是,任兼不是紫牌药师吗?”夏俊轻又疑惑。
“此病药石无医,看过许多药师也不见好转,即便是任兼也毫无办法。”余大人摇头说道。
夏俊轻和蒋素桓不语,因为已经到了公主房内。
果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显然是这里居住的主人常年吃药,才会这样。
“咳咳……舅舅,你来了?”长河公主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明明才四十左右的人,看起来却像五旬老妪。
“公主。”余大人细声说:“我带俊轻来看你了。”
“……”公主的眼睛亮起来,连忙让人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头上:“咳咳咳,俊轻来了?在哪?快过来让我看看。”
余大人让开身子,把夏俊轻和蒋素桓让到前面。
公主一看夏俊轻的脸,眼泪刷刷地掉下来:“像,真像,他像极了我母妃!”公主伸出枯瘦的双手,想触碰夏俊轻,奈何距离太远,遥不可及。
夏俊轻停在原地,死活不愿意上前。他看着公主,嘴巴紧紧闭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俊轻,公主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要怪她,送走你也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余大人忍不住替公主说话,即便其中很多事情,全是公主的错,但事已至此,难道让公主死不瞑目?
“俊轻,我不劝你,你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就不说。但是有话别憋在心里,那样闷坏的是你自己,我会心疼的。”蒋素桓握住夏俊轻垂着身边冰凉的手。
“嗯。”夏俊轻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公主开口了:“我只想问问公主,既然明知道我不应该出生,为何还要生下我?就算您十分想要一个孩子,为什么选择我父亲?他明明家里有妻子!您又为何还要让他假死,只是为了隐瞒我的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您在我身上倾注太多责任,我背负不起,因为我愧对我的养母,他们本该有一个完好的家庭。”
面对夏俊轻的句句询问,公主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的到来,让我养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个家。就算我的养母生出的是个死胎,但她还有大好年华,还可以和父亲生出更多的孩子,可她没机会了,因为她守着一块灵牌浪费了大半辈子。您贵为公主,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夏家过得怎么样?您就当送出去了一团肉,只有将死的时候才惦记自己原来还有个亲儿子,对吗?”夏俊轻说着,连自己都红了眼睛。
“不是这样的,俊轻,不是这样……”公主梗咽地说着,面露崩溃地神情,把按压下去的咳嗽再次引起:“咳咳咳,咳咳咳咳……”她咳出了一团血块,出现休克的先兆。
“有没有银针?去拿银针来!”蒋素桓感觉上前,替公主急救。
“有的!”屋里常年准备着各种救命工具,银针很快就到蒋素桓的手上,蒋素桓快速扎下几个要穴,把公主的一口气缓过来。
“……”夏俊轻有点慌,他说那些不是为了让公主难受,而是想弄明白而已,没想到会这样。
“俊轻,那些事情是对是错都好,已经过去了。现在公主时日无多,你就原谅她吧,喊她一声母亲,让她安心地去。都则公主怎么能瞑目,她始终觉悟到自己错了,可是上天没有给她机会改正。”余大人低声劝说:“难道,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她?”
夏俊轻捂住发闷的胸口,为何余大人越说公主可怜,他就觉得愈发难受,难道可怜的不是他们这些活在谎言里的人?
“余大人,公主的病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蒋素桓观察了一下公主的病症,觉得有些蹊跷。
“大约是五年前,有咳嗽之症,最近这一年,却发现咳血之症,怎么了?”余大人问道。
“平时公主吃的是什么药,可以给我看看吗?”蒋素桓要求道。
“你有什么办法?”余大人露出希望的眼光。
“要看过才知。”蒋素桓并未多说。
余大人连忙去叫人把公主平时吃的药物拿来,而蒋素桓解开一包,发现并无异常。这个药方子是治疗肺结核的,但是用药很慎重,不够力度,想来也是估计着公主底子太差,不敢下重要。
可是这样拖着,始终会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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