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嫁作者:莫如归
第12节
而人就是这样的,别人对你好,你也就会回报他。一来二去,就成为了割舍不掉的感情。
“就是这样,没有血缘可以是一家人,没什么影响的。最重要的是情分,不是血缘。”夏俊轻说:“即便是我与母亲没有血缘,我也永远是您的儿子。”
兰氏怔怔地望着夏俊轻。
“娘,我不是你亲生儿子,您会介意吗?”夏俊轻屏住呼吸,也看着兰氏。
蒋素桓在桌子底下握住夏俊轻的手,默默支持他。
“俊轻,你听谁说的,谁说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兰氏不敢相信,毕竟夏俊轻确确实实是她生出来的。
“是父亲说的,他亲口承认,我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我是,公主的儿子。”夏俊轻垂下眼眸,又抬起来:“娘,您养育我二十五载,在我心中您才是母亲,除了您,我谁都不认。”
兰氏呆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不是,你明明就是我亲生……”兰氏突然想起。自己竭尽全力生产完之后,曾晕过去了。而且听说孩子不健康,要请药师保命。
当时夏俊轻有个奶娘,是夏佑霖走之前就找好的。
是那奶娘抱着夏俊轻去求医,走了三天才回来。
兰氏从来没想过,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呀。毕竟夏俊轻有些地方还是很像夏佑争,跟她自己本身也有点像。
“那我的孩子呢?”想通了真相,兰氏连忙追问。
“他,听说他出生后不健康,没保住。”夏俊轻小声说道。
“竟是这样……”兰氏泪流满面,为那个一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娘,别伤心,说不定他已经投胎转世,重新又做了别人的孩子。”夏俊轻笨拙地安慰道。
“是啊,都这么些年了。”兰氏掏出手帕,擦擦眼泪,往好的地方去想,她虽然没了一个孩子,但是身边一直有一个孝顺的孩子陪着:“俊轻,你是公主的孩子,为什么你父亲会把你……”
夏俊轻说:“这是他们皇室的纠纷,我也不清楚那么许多。我只知道,公主用我做交易,把我送到您身边,是父亲留在公主府的条件。”
兰氏听罢,摇了摇头,她不理解公主的作法。
“我,我们知道真相的时候,公主快要病逝,我和桓儿去见了一面,才知道那么多。”夏俊轻不好隐瞒兰氏,便实话说出来:“娘,您会生气吗?”
兰氏说:“娘怎么会生气,那毕竟是你亲娘,见一面是应该的。”
夏俊轻说:“还有父亲,我在公主府也见了他,他说,他说公主死后,他会回来找您。”
兰氏先是沉默,然后闭着眼睛嗤笑了一下:“他还回来做什么?儿子是我养大的,他还能跟我抢?”就算夏俊轻不是兰氏亲生,但是兰氏也不想放手。
“不,他对我只是一般,没有十分喜爱。”夏俊轻撇撇嘴,他对夏佑争也不喜,“他说他爱着您。”
“呸!”兰氏反应很激烈,她说道:“我虽然出身不如他,但好歹是有门第的,也是被母亲精心教导过。我兰沁如此生只嫁好男儿,绝不委屈自个!”
“母亲说得好。”蒋素桓说道:“您现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何必委屈自己。这世上好男人千千万,总会有人比他好。”
公然谈起母亲的私事,夏俊轻突然害臊,拉拉蒋素桓的手掌,叫他悠着点。
“怕什么,说的是事实。”蒋素桓没那个观念,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兰氏好。
“素桓说得没错。”兰氏放下了心里包袱,倒是觉得天大地大,从此又是自由人。
这天晚上,母子三人在一起说了许许多多的心里话,感情更上一层,越发亲密无间。
第二天廉州城贴出一个消息,京里的长河公主,昨天过世了。
本朝公主过世,若是皇帝十分宠爱的公主,会令天下人为公主茹素守孝一段时间,少则几日,多则十日。
这次长河公主过世,皇帝下令茹素五天。
这五天里,夏俊轻想要赶去上任是不可能的。一家人只能提前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起程。
家里诸事妥当,蒋素桓和夏俊轻再次去了城外五里坡。虽然不知道阴山居士和公主有什么关系,但是阴山居士连在睡梦中都记挂着公主,想必跟对公主感情深厚。
现在公主辞世,阴山居士的心情不知道如何。
“公主过世,老朽已经知道了。”阴山居士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壶酒,看起来十分颓然,哪有之前的洒脱和狂放。
“师傅……”夏俊轻很想知道阴山居士和公主的故事,但是又不好相问。在他们看来,阴山居士这般表现,就跟爱慕公主一般。如果阴山居士是真的爱慕公主,夏俊轻反而不懂如何安慰。
“俊轻,居士早已知道,你的亲母是公主。”蒋素桓实现当初的承诺,现在才告诉夏俊轻。
“师傅,您怎么会知道?”夏俊轻很惊讶,而且连蒋素桓都知道,他们竟是一起瞒着自己。
“俊轻别多想,居士知道是因为任兼五年前告诉他的。我在临上京之前才得知,为了不影响你的会试,我们觉得会试之后再告诉你。”蒋素桓说:“怎知世事难料,在京城我们就遇到了余大人,他把一切告知,还带我们进了公主府见到了公主。”然后什么都知道了。
阴山居士惊讶地说:“什么,你们见到了公主?”
夏俊轻点点头。
“公主她,真的是病逝的?”阴山居士问,又对夏俊轻说:“你怎么没有留在京城陪伴公主,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蒋素桓说:“公主是病逝的,至于俊轻为什么不留在京城,这是俊轻的选择。”
夏俊轻不说话,默认了蒋素桓的说法,还有他不知道阴山居士为什么要用指责的眼神看着自己。
“俊轻,你不该怨恨公主,也许她有她的苦衷。”阴山居士叹着气说。
“不。”夏俊轻说:“师傅,你对此事了解多少?你可知道公主为什么要送走我?”
阴山居士说道:“师傅并不知道太多,只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你养母,才将你送到你养母身边。公主为何妥协,只能说她太爱驸马了。”
夏俊轻笑了笑说:“公主确实太爱驸马了,所以我成了她的筹码。而师傅言辞之间,对公主充满怜惜,对我母亲却诸多不满。师傅你可知道,我母亲才是其中最可怜的人!”
闻言,阴山居士无话可说。
“本来是一个好好的家,却闹成这样,是谁的错?若是真正移情别恋也就算了,他却假死欺骗我母亲,还口口声声爱我母亲。”夏俊轻说:“若真是爱我母亲,那我是怎么来的?”
“唉,俊轻……”阴山居士,无言以对。他固然怜惜公主,可是想想兰氏也是无辜。
“师傅,我并不是想让您认同我的想法。只是希望您不要怨恨我母亲,也不要怪我没有认公主做母亲。”夏俊轻说:“不管是公主也好,驸马也好,他们都与我无关。我只要身边有桓儿,有娘,以后还有孩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将来生了孩子认您做干爷爷,到时候您还教他读书写字。”
夏俊轻的孩子,就是公主的孙儿,阴山居士轻轻叹气,觉得自己的执念也该放下了。
“师傅,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去青阳县上任了。您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夏俊轻眼带期盼地看着他。
“让师傅,考虑考虑。”阴山居士没有一口回绝,他现在乱的很,需要静一静。想一想。
“好。”
就这样过了几天,起程迫在眉睫。
夏俊轻没有等到师傅的回答,却等到了任兼已经到达廉州的消息。
不知道任兼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从公主府出来,身上还挂着闲职,被当地的府衙热情招待。
这就算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要来就要,要走就走。
可是夏家收到了任兼的拜帖,他要是上门拜访。
“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般光明正大,想陷我母亲于何地?”夏俊轻暴跳如雷,十分生气。
蒋素桓想得更多,这个任兼能隐忍二十几年,最终忍到公主死亡。蒋素桓不会天真以为,公主真的是自然死亡,也不会认为,皇帝时隔二十年,还会对公主下毒手。
要是皇帝想杀公主,随时都可以动手,何必做得这么隐晦,将时间线拉得这么长?
仔细一想,蒋素桓便觉得任兼这个人实在是可怕。
“也不必这么惊慌,他要来夏家便来夏家。”蒋素桓拉着夏俊轻说:“反正母亲是女眷,没有去见他的道理。”
夏俊轻闻言也是,仍然气呼呼地说:“我绝对不许他见到母亲。”
蒋素桓说:“这个得由母亲决定,我们要做的是支持她。”
“嗯。”夏俊轻冷静了一下,派人去告诉兰氏这个消息,兰氏传话让他们安心。
第二天上午,任兼果然来了,由夏家的长老们接待。这边一直派人去关注事态,当蒋素桓听闻任兼与夏家长老密谈之时,心里一咯噔。
难道任兼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抖出来?
蒋素桓惊叹,看来任兼真是有恃无恐,连夏俊轻的安危都不放在眼里。
又或者说,任兼心中有数,许多事情根本就在他掌握之中。
若是任兼重回夏家,兰氏就跑不掉。
蒋素桓连忙告诉夏俊轻,然后一同去找兰氏商量。
兰氏听罢过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掷地有声地说道:“他敢顶替夏佑争的名目回来,我就敢跟他和离!”
蒋素桓点头支持,然后问夏俊轻:“和离需要两家同意?若是他不同意该如何?”
夏俊轻说:“放心,只要我带着母亲,他就没法子得逞。”
蒋素桓只是有点担心,万一任兼为了兰氏牺牲夏俊轻,把夏俊轻是公主之子的事实抖出来……
想罢又摇摇头,虎毒况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人。
第36章
再过一天就可以起程,到时候不管任兼有什么纠缠的方法,都不能阻止他们离开。
蒋素桓想到这个,心里踏实下来。
可是很快,几位长老以六叔公为首,来到大房院子要见兰氏。
几个人心里一惊,看来是逃不过要起波澜的命运。
兰氏说道:“无妨,且让我跟他们说个明白。”就让丫鬟橙英扶着出去了。
几位长老见到兰氏,均是表情复杂,越发显得讪讪地,谁也不好先开口。
“几位长老,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要事指教?”兰氏坐下来,看着他们。
“咳咳,佑争媳妇,是这样的……”六叔公支支吾吾地说道:“有一件事,想与你说明白,只望你不要生气。”
兰氏说:“长老们有什么事且说罢,无妨。”
六叔公又咳了咳,实在没法拖着了,才开口道:“哎,造化弄人,其实当年……佑争并没有死,他……”
兰氏见他说不下去,自己借口道:“他去了公主府当驸马爷,还成了紫牌药师,对吗?”
“咳咳咳……”众人一阵惊讶,纷纷睁大眼看着兰氏道:“你早就知道了?那俊轻他?”
“没错,我们都知道。我还知道,他此次回来,想继续继承夏家,嗤,还想要回媳妇儿子。”兰氏好笑地道,神情虽然坚毅,但不难看出其中的苦涩。
各位长老也看见了,所以他们才不好意思,就有人劝说道:“佑争媳妇啊,当年确实迫不得已,也不是佑争自己能做主的,那可是皇家公主。”顿了顿又道;“佑争这样做也是为了你们母子的安危,为了夏家的安危。”
在普通老百姓看来,皇家还是很可怕的。
兰氏不怪长老们为夏佑争说话,她说道:“他要如何我管不着,但是各位长老们,我的丈夫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在我心里死了。以后不会再有夏佑争,就算他回来,对我而言也是个陌生人。”
“这,怎么能是陌生人呢,他始终是你丈夫啊,俊轻是你们的孩子呀!”长老们说道:“现在佑争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好事吗?你们一家团聚,不比什么都好?”
“长老们不必劝说,我说过不管他回不回来,总之我丈夫已经死了。”兰氏坚持地说道,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哎,佑争媳妇你,你怎么就这么倔呢,我们就不明白了,难道他活着不好吗?你就是要说他死了!”长老们很是不理解兰氏的想法,之前夏佑争叫他们来做说客,他们还不一头雾水。
媳妇是夏佑争自己的,难道还需要别人去说明,他自己过来说不是更好吗?
“长老们,明天我们一家就要去青阳县上任。此后夏家如何,自有你们去打算,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与我们无关。”兰氏再一次说明。
“佑争媳妇,你这样说未免绝情了些。你莫要忘了,俊轻是我们夏家子嗣,不是你说了算。”六叔公说道:“让俊轻出来,我们跟他说。这孩子二十几年没见过佑争,现在佑争回来了,正好夫子团聚。”
“不,我不想跟他团聚。”夏俊轻从门外走进来,身边跟着蒋素桓。
“俊轻?”长老们惊讶地很,这孩子怎么会这样:“那是你父亲啊,他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想跟他团聚?”他们就不理解了,为何一个两个都这般抗拒。
“不想就是不想,我不喜欢他。”夏俊轻这个答案,跟耍赖差不多,不想就是不想,但是却很直接地表示出自己的不喜。
“你,你又没有见过他,何必这么果断!”老伙伴们真的不明白。
“看来他请长老们来做说客的时候,什么都没跟长老们说清楚。”夏俊轻说道:“各位长老,其实我早在京城的时候就见过了他,彼时他还是公主的驸马爷。”
长老说道:“俊轻,你是不是怪你父亲做了驸马?”
夏俊轻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怪他,那是他的选择。而我们……”他看着兰氏,握紧身边就是的手掌说:“我们也有我们的选择。”最后对长老们鞠躬说道:“还请长老们不要再劝说,让我们明天安心地去上任。”
如此郑重,如此坚决,长老们既感到唏嘘,又感到十分遗憾。
“你们果真,一点都不想接受佑争?我们这群老家伙真的不明白。”他们这样感叹,不过却不再继续劝说,只是说道:“那我们就将你们的意思转达给佑争,哎,让他自己打算吧。”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断这件事。
“谢谢长老们。”夏俊轻和蒋素桓一起说道。
长老们走出大房院门,看见夏佑争站在那里等待。
此时的夏佑争,已经恢复了乔装之前的样貌,与二十多年前的夏佑争相比只是苍老了一些,依稀还是认得出来他年前时的风采。
“各位长老,她如何说?”夏佑争向前走了两步。
“哎,佑争啊,我们以为你媳妇会高兴你回来,岂止……”六叔公摇摇头叹气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一家子都不愿意。你,你呀,你自己进去说罢。”
其他长老也是这个表情,都不理解得很。
“是这样吗?”夏佑争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听闻兰氏不愿意接受自己,还是感到悲伤。
长老们拍拍夏佑争的肩膀,漫步离去。
夏佑争在门外站了站,慢慢走了进去。
走到兰氏院子之前,却被丫鬟橙英拦住,问道:“阁下是何人,这里是府中女眷的院子,外人不许进入。”
夏佑争深深地望着兰氏住的院子,叹气道:“果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你已对我厌恶如斯。”
还记得当初的新婚情浓,还记得他离开时,兰氏的眷恋。
想到此地,夏佑争目光悲哀。一步错,步步错,想再回头竟然用了二十多年。
“沁如,你既然心恨我,就出来见见我。”
兰氏在内里听见夏佑争的喊声,心绪有些发堵,幸而身边两个孩子在安慰她,说道:“母亲放宽心,他的纠缠没有任何作用,我们不会被影响。”
“这些年,我欠你良多,你打我也罢,骂我也好,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从未爱过公主。”夏佑争说道:“我与公主从来不是夫妻,我的妻子只有一个。”
兰氏愤然站起来,进入内间把夏佑争的牌位拿在手里,她说道:“这个院子里,该还给他的东西只有这块牌位,还是我的愤怒。”
蒋素桓鼓励道:“去吧,我们支持您。”
兰氏深呼吸了两口气,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昔人如故,还是那么美好。
夏佑争看到兰氏,目光怔怔地。
“还给你。”兰氏动了动手,一块品牌滚到夏佑争脚下去。
夏佑争弯腰捡起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灵牌,他……
“对不起,沁如,是我对不起你。”夏佑争深深闭上眼睛,没有什么比这块灵牌更戳人心。他的那些苦衷,和这些年的苦闷,通通说不出口。
“你走吧。”兰氏说道,平静地犹如湖面。
“沁如,入公主府并非我所愿。”夏佑争说:“公主以你性命和腹中孩子相胁,我如何能对抗她?”
“感谢你救我一命,但事已至此,一别二十五年,你我早就形同陌路。”兰氏叹气道:“如今也不错,你送我一个孝顺的儿子,我很是喜欢。他二十余岁娶亲,如今又考了功名,还说明年要与媳妇给我生个孙儿。”兰氏见着夏佑争说:“我没有什么恨不恨的,我过得很好,只是不想再多一个丈夫。”
夏佑争怔怔地看着兰氏,这个跟他原先所想的根本不一样。夏佑争想过兰氏恨自己,想过兰氏愤怒,也想过兰氏伤心流泪。
毕竟在夏佑争的印象里,自己的妻子兰氏是端庄温婉的好女人,以丈夫为天,在闺阁里以贤惠而受到众家青睐。
“沁如,你变了。”夏佑争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句感受。
“是啊,都二十几年了,谁能不变?”兰氏最后看了夏佑争一眼,突然发现在这个男人再也不是自己爱过的男人,心里如释重负。
“是吗,我以为……”夏佑争苦涩笑了笑,又带着自嘲:“我以为你如我一样,二十年来未曾忘记过彼此。”
“让你失望了。”兰氏的云淡风轻,倒显得夏佑争用情至深。
“可我依然,依然想与你团聚,做你的丈夫。”夏佑争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样子,确实是受到了打击。
“你请回吧。”兰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