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作者:钟晓生
第2节
黑狗也不再多说,撩起冯甄的衣服,手直接伸进他裤子里,贴肉抓住了他的屁股,然后将冯甄往自己怀里一带,亲上了他的嘴。冯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傻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要挣扎,手刚搭上黑狗的肩,还没把他往外推,登时又倒抽了一口冷气:黑狗一把抓住了他的命根,他稍有抵抗的动作黑狗就用力掐那玩意儿,掐的他两眼直翻白,差点没昏过去。
一时间整个屋子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十秒钟以后,黑狗放开了冯甄,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三爷放了他,我肯定管好他,他再敢去骚扰二少爷,我就打断他的狗腿。”
黄三爷的脸色就跟霓虹灯一样精彩,表情极是古怪,过了几秒钟以后,他突然拍着桌子爆发出大笑,笑得他身后两个保安都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小黑你……你……哈哈哈哈……”黄三爷笑得喘不上起来,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摆摆手:“放了吧放了吧,你把他带走吧,回去继续看着茂实,有什么事,回头再来跟我汇报。”
黑狗对他鞠了一躬:“多谢三爷。”然后就提着冯甄出去了。
黑狗把冯甄送到马路上,轻描淡写地说:“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冯甄涨红了脸,支吾着道:“多谢你,可你也不该用这种方法,我……”
黑狗嗤笑:“废话少说,我有狂犬病,回去赶紧洗洗,记得吃药。”说完丢下冯甄转身就走。他走出没多远,冯甄追了上来,一脸不解地问道:“黑……黑先生,你明明不是坏人,为什么非要……非要做这种事?人应该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然后去实现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参军,或者去做正经生意也好,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黑狗回过头一拳砸在冯甄的鼻子上,冯甄仰天倒了下去,鼻血长流。黑狗低下头麻木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滚。”手插在兜里扬长而去。
第六章
叶荣秋一整天跑了三家人家,都是和叶家有交情或和他有私交,而且在重庆市有点头脸的人物。大家一开始都很客气,当叶荣秋提出希望他们能从黄三爷手里救出冯甄的事,那些人的态度就微妙了,打着太极扯开话题,叶荣秋甚至还从有的人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嘲讽。叶荣秋其实并没有说起自己的事,可是就像黄三爷说的那样,黄三爷对叶荣秋的那点心思整个重庆有点头脸的人物都知道了。叶荣秋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他是被动的,可是事实就是作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看上了也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位有头有脸的少爷,而是一只自甘受辱的兔子——即使他并没有。
叶荣秋憋着一肚子气拒绝了别人共进晚餐的邀请,垂头丧气地走上了回家的路。这天下着小雨,他没有打伞,并且拒绝了阿飞送过来的伞,淋着雨在路上走着。重庆是个阴雨连绵的城市,却很少会下倾盆大雨,时常就像这样下点不痛不痒的绵绵细雨,正符合叶荣秋此刻阴郁的心情。
他的前半生活的太顺了,不说要什么有什么,但也是人人巴着捧着的,从未受过什么大的挫折。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对于自己有了过高的评价,他觉得自己是圣洁的,诞生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上对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他应当是属于云端之上的人。但是现在,黄三爷试图把他从云端上拽下来,他却难以摆脱那只肮脏的手。
“茂实?”
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叶荣秋茫然地抬起头。他看见他前面站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的手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茂实?真的是你?”那个抱小孩的女人惊喜地走上前,他身边的男人立刻跟上,手里的伞严实地照着女人和孩子,不让他们淋到一滴雨。
叶荣秋认出了那个女人。那是他大学时的同学,诗歌社的副社长李雪清。在念书的时候,叶荣秋差点就和李雪清成为一对,李雪清是为数不多的让他有过那么一点心动感觉的女人,但是因为某一回对方忘记清理牙齿上沾的菜叶就和他说笑,使他的些微好感立刻化为乌有,从此对对方不加理睬。
“好久不见了!”李雪清热情地说道。
叶荣秋勉强笑了笑:“好久不见,你最近过的好吗?”
李雪清温柔地笑道:“很好啊。”她扯了扯身边的男人:“给你介绍,这是我丈夫张伟平。”又充满怜爱地摸了摸怀中幼儿的头:“我儿子,已经两岁啦,宝宝乖,叫叔叔。”
那个小孩将小胖手伸向叶荣秋,口齿不清地叫道:“苏——苏——好。”
是个很漂亮的小孩。叶荣秋死死盯着李雪清的牙看,她的牙干净洁白,笑容幸福甜美。没有菜叶。
李雪清的丈夫张伟平看起来是个很平凡的男人,架着一副眼镜,温文儒雅,但是他和李雪清一样,整个人充满了幸福的味道,满满的要溢将出来。他向叶荣秋伸出手:“你好,我听雪清说过你。你怎么没有打伞,最近天气凉,小心生病了。我们家就在附近,要不你到我们家去喝杯热茶吧!”
叶荣秋随便地跟他握了握手就把手收了回来,勉强笑道:“改日吧,我还有事,该回去了。”
于是李雪清和他的丈夫也不勉强,又寒暄了几句便和叶荣秋分头离开了。
叶荣秋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如果说一整天的徒劳让他感到无力,那么和李雪清的偶遇让他感到愤怒。当初他是天之骄子,他认为李雪清配不上她,于是轻易地对方丢入冰天雪地中不加以理睬。那时候李雪清还哭着找过他几回,问他为什么突然不再理睬自己,他当然不会明说李雪清在他心里的价值一颗菜叶就能够轻易摧毁,他只是不无傲慢地说自己要专心学业,请对方不要再对他纠缠不清。此时此刻他心里有点阴暗:为什么被他看不上的女人也可以笑的那么灿烂?为什么她看起来对生活充满热情?难道不该是在墙角哭泣,一辈子对自己难以忘怀?凭什么……凭什么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别人可以如此高兴!
黑狗在叶公馆外蹲守到晚上八点才等到叶荣秋回来。叶荣秋是被阿飞等人从车上架下来的,他脸色发红,脚步虚浮,看起来喝了不少酒。看到马路对面的黑狗,叶荣秋突然推开阿飞,跌跌撞撞地向黑狗冲了过来。阿飞忙追上来要搀扶他,却被他用力推倒在地。
叶荣秋跑到黑狗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恶狠狠地啐道:“狗!”
黑狗不无诧异地挑眉,歪着嘴笑嘻嘻地对叶荣秋吠了起来:“汪,汪,汪汪汪!”
他的举动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叶荣秋气得磨牙霍霍,举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捶。但是他喝多了酒,拳头软绵绵的,砸的黑狗不痛不痒,还仰起脖子惬意地指着自己的肩膀道:“替我这儿也锤锤,有点酸呢。”
叶荣秋气得一通乱骂:“你这讨口!杂种!龟儿子!”
黑狗看他愤怒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再骂两句听听,二少爷还会骂点啥?”
阿飞等人扑上来阻拦,被叶荣秋发疯似的连搡带踹推开了。然后叶荣秋扑到黑狗身上,跟他鼻子贴着鼻子,恶狠狠地问道:“你晓不晓得你有多叫人讨厌?”
黑狗眼神一暗,突然拽着叶荣秋的手腕一翻,就把叶荣秋掀翻在地。他压在叶荣秋,贴着他的耳朵嘲讽道:“你又晓不晓得你有多讨厌?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好吃好喝好穿好玩,啥子都有了,不过就是有人想从你身上寻个开心,你就发疯了!你以为天要塌了!你比别个有啥了不起的?没有!你也就是一团烂肉,从里到外的烂光了!烂透了!没救了!”
阿飞等人不断拉扯黑狗,终于把叶荣秋从黑狗身下解救出来。他们严防死守地隔开主人和那条狗,匆匆护送着衣冠不整、失魂落魄的叶荣秋进了叶公馆的大门。
第七章
自从黄三爷给叶荣秋留下两个月的期限后,叶荣秋知道家里的生意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他大哥从前在店里管生意每晚总要六七点才回家,可现在下午天还亮着就回来了,而他的父亲则三天两头往外地跑,说是去联络生意。
叶荣秋有些担心,但是叶向民和叶华春都安慰他,让他放心。叶向民说自己只不过是想扩展生意,而叶华春说自己回来得早是因为老婆大着肚子快要生产了,每天要多陪老婆。虽然他们是这样说,但叶荣秋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外面出事了,而且和黄三爷有关。
这天清早,叶荣秋裹得严严实实出门,他要去铺子里看看。他大学毕业后,叶向民也分了两间铺子给他管,可是他对做生意并不感兴趣,只喜欢看书写文章,于是他将铺子交给家里的老伙计打理,自己十天半个月想起来了才去看一回。
他一出门,就看见坐在门口的黑狗。不得不说黑狗是一条很敬业的好狗,每天天不亮就来了,天黑了才回去,风雨无阻。叶荣秋发现他每次都是等自己屋里熄了灯才离开,于是有一天晚上故意开着灯,自己跑到客房去睡。结果第二天早上他来到窗边一看,黑狗在马路边上靠着一根电线杆子睡着了,竟是一夜没走。这寒冬腊月的夜里,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熬住的。
其实叶荣秋已经知道了黑狗把冯甄救出来的事。冯甄出来后的当天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请他放心,并说是黑狗救了自己。当然,黑狗是怎么把人带出来的事情被他略过不提了。叶荣秋很吃惊,他不太相信黑狗有这样的好心,简直怀疑黑狗这样做是有什么别的阴谋,或许是要从他这里讨什么好处,又或是黄三爷自导自演做给他看的戏。然而直到冯甄离开重庆,黑狗都没有跟叶荣秋提过这件事,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叶荣秋也没有向黑狗道谢。黑狗既然是黄三爷的人,黄三爷抓冯甄,他放冯甄,那也不过是扯平了而已,并不代表他做了好事。再则黑狗那天将他压在马路上骂他的事他还耿耿于怀,因此才故意夜里不关灯折磨黑狗。不管怎么说,像黑狗这样的混蛋是不值得他道谢的。
叶荣秋已经习惯了对黑狗熟视无睹,径自上了黄包车。黑狗见他出来,站起身往手上呵了口热气,搓搓被冻红的脸,跟上了黄包车。
车拉到叶家的铺子,早上街上活动的人已经不少了,有的铺面客人络绎不绝地进出,而他家的布铺却是门庭罗雀,除了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掌柜和伙计,一个客人都没有。叶荣秋走进去,掌柜和伙计看他来了,连忙从柜台里出来,毕恭毕敬地给他鞠躬:“少东家。”
叶荣秋问他们:“最近生意怎么样?”
那两人面面相觑,掌柜苦笑道:“回少东家的话,生意……不太好。”
叶荣秋伸手:“账本拿来我看看。”
于是掌柜从柜台里拿出账本递到叶荣秋手里,叶荣秋翻着看了看,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订单少了这么多?”从上个月二十八号开始,帐目开始明显的减少了。先前只一天就能记上一两页的帐,往后许多天的帐都记不满一页纸。叶荣秋再仔细看看,发现了一件更令他吃惊的事:最近整整七天,账目上没有一笔收入的数字,反而一项项都是支出,而且全都是退货!
叶荣秋抖着账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一匹布都没有卖出去?退货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那么多单子要退货的?”
掌柜和伙计对视了一眼,掌柜唉声叹气,伙计苦着脸道:“少东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没人来买布了。原先已经交定金订了布的人又都来叫我们退定金,说我们家的布不好,不想要了。还有已经把布买回去了的,甚至都裁了的,也抱着布来要退货,说布的质量太差。我们不肯退,他们就要砸店,闹得更没人敢来了。”
掌柜看着叶荣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少东家,这事儿好像不简单,好像是有人故意跟我们为难。”
叶荣秋低着头没说话。他当然知道是谁在跟他们为难,只是他没想到黄三爷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叫他一笔生意都做不成。
叶荣秋出了自己的铺子,上了车,又赶去叶家布铺的总店。总店开在繁华的市中心,以前一天出入的客人就有好几千个,别说重庆本地人,外地游客来了都要进店里看一看,可是这次叶荣秋到了店铺里,发现店里于是冷冷清清,过往的客人都避开他们走,和旁边热闹的成衣店、小吃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荣秋问那里的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掌柜的一开始还不肯说,叶荣秋追问了几遍以后他也就说了实话。
“月初的时候每天都有一群流氓来闹事,也不抢东西,就是把店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还往外轰客人,有人要买东西他们就打人。叫了警察来也没用,警察不管,后来再给警察打电话,他们就直接挂了。往后就没人进来了,偶尔进来一两个也是外地来的不知事的,附近都有混子守着,不让他们买东西。听说……”他偷眼看了看叶荣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是黄三爷在背后支使的,大家都怕他,就没人敢进来了。店铺里有的伙计听说是得罪了黄三爷,也吓得跑了,还有伙计偷店里的布出去廉价卖,报警,警察也不肯管。”
叶荣秋听完脸色黑得像碳一样:“龟儿子!”
掌柜开了口,索性就一口气把苦水都倒了:“少东家,再这么下去咱就要撑不住了。布庄的生意原本就不好,最近还有人来闹退货的,对咱店的名誉损得很。前天大少爷跟我商量着反正也没人买,索性关掉两间铺子,把铺子租出去,还能勉强挣个营生。”
叶荣秋一惊:“要关店?”
那掌柜是他们家的老伙计了,替叶家布庄干了三十多年,很是忠心。他把叶荣秋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少东家,你也知道现在的时局不好。我实话跟你说,前两个月咱卖出去的布挣的钱和店里水电开销、工人的工资等等一抵,还亏了。帐是我和大少爷一起算的,咱今年一年来的总账,最后还倒亏了几个大洋,也就不说了。这个月是一匹布都没卖出去,再算上赔出去的钱和各项支出,一家店就要亏几十个大洋。再来政府征军饷,又要我们出钱。难,太难了!”
叶荣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样下去能撑多久?”
掌柜道:“原本是能撑上几个月的,但是上个月老爷从铺面的账上拿了一大笔钱出去,说是要到外地去活动。如果维持现在这个状况,过年之前我们就得关门。”
叶荣秋的心一沉:过年之前,正是黄三爷给他的最后期限。
叶荣秋出了店铺,守在外面的黑狗笑嘻嘻地对他鞠了个躬:“叶二少爷,我替黄三爷问您中午好。汪,汪,汪汪汪。”自从叶荣秋管他叫狗之后,他就真把自己当成了狗,每回跟叶荣秋开口,话不好好说先吠上两声。
叶荣秋心情差到了极点,懒得理他,绕开他就走。黑狗施施然跟了上去。
叶荣秋回到叶公馆,正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突然后面有人把他叫住了。他回过头,看见自己大着肚子的嫂子正被女佣搀扶着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嫂子苏樱已经七个月身孕了,是第三胎,前两胎都是女儿,虽然叶家也不会亏待了女儿,但是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家,还是希望有个男孩传宗接代。这第三胎有个老中医说会是个男孩,因此一家人对她格外护着,只盼她这胎能够顺顺利利生个大胖孙子。
叶荣秋问道:“嫂子睡过午觉了吗?”
苏樱则是一脸愁相:“没睡,睡不着。我这些时日睡的都不好,昨个儿半夜里就醒了,躺着也难受,肚里的娃不停踢我,我心想还不如到处走走。”
叶荣秋道:“嫂子可千万注意身子。”
“唉!”苏樱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好好养着,我自个儿是不要紧,可是为了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也得好吃好睡。可是你看这日子过得呀……唉!”又重重叹了口气。
叶荣秋直觉她话里有话,只得掉转了脚步,又回到客厅里。
苏樱抱着肚子在女佣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到餐桌前坐下,道:“你这些天看报纸听广播了没?这时局是越来越乱了,南京也失守了。日本人怎么就那么来势汹汹?这才几个月?你说我们的军队到底都是干什么吃的,让小日本给打得屁滚尿流的。我听人说,日本鬼子放出话来,要三个月占领我们中国。你说这该不会转眼就要打到重庆来了吧?都说宁做治世狗,不做乱世人,我这苦命的孩子怎么就在这时候来了……”
叶荣秋听的于心不忍,只好宽慰道:“不会的,嫂子,打不到重庆来的。政府把首都都迁过来了,说明重庆是安全的。”
苏樱长吁短叹:“我看日本鬼子这势头,只怕也快了。”
叶荣秋强笑道:“那些官员老爷们最怕死,他们在哪,哪里就最安全。”
苏樱道:“也是。”顿了顿,又道,“这国事不平,家事也不平。你大哥这几天愁得很,每天坐立不安,听说咱的生意遭人排挤,连连亏损,再这么下去,又要关掉两家铺子了。”
叶荣秋笑不出来了。
苏樱看了他一眼,道:“如今时局越来越糟糕,物价每天都在涨,我们家生意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口人都要吃饭,日子不好过啊。这孩子生下来,要是有幸日本人没打过来,那雇人照顾要花钱,吃喝拉撒都要花钱,我可真怕咱家的生意有个好歹……”
叶荣秋低着头,用力咬着嘴唇。他有点明白苏樱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苏樱道:“我听说在生意上跟咱过不去的是个叫黄三爷的。听人说,那黄三爷与你之间有些误会?秋弟,你能不能想法子把这误会化解了?我看你哥和咱爹每天这么犯愁,心里真是不好受,我肚子里这儿估计也是觉摸着了,天天在我肚子里踢啊闹啊的……”
叶荣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嫂子,你放心吧,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在外面还有点事,嫂子你好好休息,再见。”说罢逃也似的又出门去了。
第八章
叶荣秋被苏樱一通看着客气实则厉害的话刺了,吓得又出去晃了半个钟头,回去以后就径直窜上了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生闷气。
叶荣秋生了一会儿气,拿出黑格尔的哲学看,却看不下去,烦躁地来屋子里来回踱步,又不想出去见人。最后,他走到了窗边。
从他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外面蹲守的黑狗。黑狗坐在马路边上,手里拿着两个白面馒头正在啃,突然有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跑了过来。叶荣秋满以为黑狗会一脚将那只灰毛的小狗踢开,但是黑狗并没有这么做,他掰了块馒头丢在地上给那只流浪狗吃。
流浪狗只吃了一小块馒头并不满足,围着黑狗汪汪叫了起来。于是黑狗自己不再吃,而是把馒头一点一点掰碎了喂给那只流浪狗。
叶荣秋站在窗边看了五分钟。黑狗跟在他身后已经几个月了,但他从来没有见过黑狗现在这幅样子。黑狗喂完狗之后,把那条流浪狗抱了起来,笑着梳理它身上的毛发,笑容干净,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有一瞬间,叶荣秋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在他心目中的黑狗讨人厌到了极点,残暴、冷酷、疯狂,视人命如草芥,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温和地对待一只柔弱的小动物。
那条流浪狗似乎还是没有吃饱,当黑狗将它抱进怀里后,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黑狗的嘴,把他嘴边残余的馒头渣舔去了。黑狗笑着用手背抹了抹嘴,把小狗放回地上,拍了拍它的头。小狗殷勤地对着黑狗摇了会儿尾巴,然后转身跑开了。
流浪狗离开以后,黑狗抬起头,看向叶荣秋房间的窗户。叶荣秋立刻闪身躲到了窗帘后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或许只是不想让黑狗知道自己在看他,就好像显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厌恶黑狗似的。并不是,他非常厌恶黑狗,随时随地希望天上会落下一颗炸弹来将黑狗炸死。
黑狗方才给流浪狗喂食的举动也让叶荣秋心里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他希望黑狗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不该有一点点的良善之举,免得自己对他的厌恶不值当。他仿佛安慰自己似的哼了一声:“因为他们是同类他才会做那种事。”这样一想,使得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叶荣秋听见外面有汽车开了进来,他知道是叶华春回来了。
叶荣秋走下楼,迎接自己的大哥,却在看见进来的人时愣住了:叶华春带着黑狗一起进来了!
黑狗看见叶荣秋,高高兴兴地向他弯下腰:“二少爷,我替黄三爷问您晚上好。汪汪。”边学狗叫边扭了扭屁股,就像学着真正的狗摇尾巴似的。
叶荣秋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哥?!”
叶华春听见黑狗的话后微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对着黑狗客气地笑道:“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黑狗耸肩:“叫我黑狗就好。”
叶华春顿了顿,道:“黑……先生,我先请人带您去休息,喝口热茶暖暖身,一会儿晚饭好了,我差人来叫你。”
黑狗没有异议,跟着叶华春指派的仆人向客厅走去,路过叶荣秋身边的时候,叶荣秋一脸嫌恶地后退了两步,黑狗笑容夸张地对他挤眉弄眼、扭腰摆臀:“汪汪汪。”
叶荣秋气得头顶上直冒青烟。
黑狗被带走后,叶荣秋立刻冲到叶华春面前:“哥,你疯了?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叶华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惫,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这寒冬腊月的,他整天整天坐在外面,脸都冻青了,也有些可怜。”
叶荣秋眼睛要从眶里瞪出来:“你可怜他?那条恶狗是黄三的人!又不是我们让他等在外面的,他爱滚随时都可以滚!”
叶华春示意他稍安勿躁,轻声解释道:“是,我知道,我让他进来,就因为他是黄三的人。我去打听过了,黄三似乎很器重他,他在黄三手底下算是说得上话的。”顿了顿,苦笑道,“黄三太厉害了,最近我们铺子里的生意很难做。我想,我们要和黄三硬拼也不是办法,也许能想点别的办法。所以我请他进来,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点话,也许能对我们稍有帮助。”
叶荣秋阴阳怪气地说:“他?他可是黄三忠实的狗,黄三让他砍人,他连眼睛都不眨!”
叶华春叹气:“死马当活马医吧,请他吃顿饭,他帮不帮得上忙也不过一顿饭。将心比心,他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我们为难他也没有用。”
叶荣秋不屑道:“我们哪里难为过他?是他一直在难为我!”
叶华春脱下外套交给仆人,拦着叶荣秋往楼上走:“好了好了。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的态度好一点。起码问问他,黄三那里是不是真要逼得我们鱼死网破,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给黄三爷包一份大的孝敬或者替他做点什么事能够为你、为我们叶家解了这个难,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荣秋没有再吭声。他今天已经去过店铺了,他知道黄三爷的本事有多大。要硬拼,他们是拼不过黄三爷的。
过了半小时,厨房派人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于是叶荣秋不情不愿地下楼到客厅用膳。这晚叶向民不在家,苏樱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提前睡下了,其他女眷和孩子叶华春让她们避嫌,于是一桌菜只有三个男人一起享用。
叶荣秋走到桌边,黑狗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一看见叶荣秋,就像一条看见主人的狗,兴奋地要扭起来,叶荣秋在他开口之前就一脸不耐烦地抬手制止道:“免了。”
黑狗笑得一脸灿烂。
叶华春假笑着缓和气氛:“黑先生……”
黑狗立刻学着叶荣秋刚才的样子一抬手:“哎,免了。做狗做习惯了,做不来先生。”
叶华春的笑容僵了一僵,黑狗这两个字实在叫不出口,只得干笑道:“来吧,不要客气,简陋小食,还望黑……不嫌弃。”
黑狗倒是不客气,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抓了个鸭腿就往自己嘴里送。
叶荣秋一脸鄙夷地哼了一声,黑狗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做了个汪汪叫的口型,叶荣秋立刻把视线挪开了。
叶华春在桌下轻轻踢了踢叶荣秋的脚,然后问黑狗:“敢问黑兄今年贵庚?”
黑狗啃着鸭腿道:“我出生那天,正好死了个陆建章。”
叶华春掰着手指算了算:“陆建章……那是民国七年了……到今年……呀,黑兄,你今年只有十九岁?那可真是年轻啊,比舍弟还小几岁。”
叶荣秋也有些吃惊。黑狗个子长得高,长手长脚的,眉间总是带着戾气和玩世不恭的痞气,眼神事故沧桑,还真看不出他竟比自己小了三岁。
黑狗一笑,又用手抓了块排骨进自己的碗。
叶华春还在寒暄:“那你念过书吗?”
叶荣秋觉得好笑。他虽然见过黑狗念字条,但认得那几个字并不算什么。凡是有点文化的人,都不屑于去干黑狗那个行当,更不会像他这样残暴冷酷。
黑狗耸耸肩,看了眼叶荣秋,笑道:“没学过什么孔孟之道,倒是读过几本杂书。《金瓶梅》《灯草和尚》《肉蒲团》,好看得很。”他笑嘻嘻地看着叶荣秋,“二少爷看过没有?”
叶荣秋耳根一热,怒道:“你!”
叶华春倒是一惊:“这么说,黑兄念过书?那……那怎么不在学府里继续深造了,却……却……”
黑狗的表情有些嘲讽:“人要吃饭,狗要吃狗粮,念书有什么用?”
叶荣秋从坐下到现在一直没开过口,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书能给人涵养,充实人的内心,教会人什么是礼义廉耻。至少读书人不会助纣为虐,尽做些下三滥的事!”
黑狗挑眉,笑嘻嘻地看着叶荣秋:“可惜书本不能帮人卖屁股。”
“你!”叶荣秋猛地站了起来,重重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脸色铁青。
叶华春的脸色也不好看,沉声道:“黑兄,请你放尊重一点。”他去拉扯叶荣秋的袖子,拉了好几下,才拉着叶荣秋又坐了下来。
饭桌上一时没有人再开口,叶家兄弟沉着脸坐着不动,只有黑狗哼哧哼哧吃得欢快。又是叶华春先打破了沉默,他说:“黑兄,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你是三爷面前的红人,我想问一问你,三爷对舍弟……他究竟想要什么?”
叶荣秋恶狠狠地瞪着黑狗,只要那张讨人厌的嘴再说出屁股两个字他就把面前的碗砸到黑狗脸上去。黑狗则是一脸“还用我说吗”的表情。
叶华春咬了咬嘴唇,有些为难地说:“舍弟……年幼不懂事,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三爷,叫三爷这么作弄他。我们叶家毕竟也是有头脸的大户人家,这种事情实在……黑兄能否为我们指条明路?只要能让三爷高抬贵手,我叶家必定答谢三爷的恩情!”
叶荣秋重重地哼了一声。
黑狗啃完了鸭腿和排骨,将骨头随手一丢,又给自己盛了碗汤,这才不紧不慢地翘起二郎腿,歪着头打量叶荣秋。
叶荣秋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不禁白眼直翻。
黑狗吊儿郎当地问道:“想知道黄三爷为什么看上你吗?”
叶荣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黑狗收起二郎腿,弯腰凑近他。叶荣秋立刻往后退了一些。黑狗玩味地盯着他的眼睛,摸着下巴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太讨人厌了,看到你不舒服,能让人舒服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说完之后,他捧起汤碗一口喝干净,抓起桌布擦了擦嘴,道:“多谢大少爷款待。”说罢起身就走。
叶华春和叶荣秋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黑狗走出客厅,叶华春才起身追了上来:“等等,你等等,一会儿还有点心,还有热茶,你再坐会儿。”
黑狗转过头,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的叶荣秋,对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甩开叶华春就走。
叶荣秋只觉得被那个眼神刺了一下,他好像看懂了黑狗的讽刺,于是他猛地跳起来,拦住了不甘心的叶华春,道:“哥,我去!”说罢自己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