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叩门声又响了一回,门房里才懒塔塔的走出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二十余岁的模样,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慢吞吞的走到门边,用腰间悬挂的一串钥匙开了门。
这人应该就是老四口中所说的陆大哥了。
“小陆,看给你懒的,我这敲门都敲半天了。”门外出现一位胡子花白、身子骨却瞧起来壮的老者,他本是蹲在门槛边上抽烟的,此时听见开门声,便起身扶正了头上的草帽,又将烟杆儿背到了身后。
“齐叔你也知道的,一年中难得有这么几天偷懒的日子,我这还盼着您晚点来那。您倒好,准时的跟公**打鸣一般”陆大哥笑着道。
“臭小子”齐叔笑骂了一句,起身就开始推动那辆一人高的大木车,“我这送菜送几十年都习惯了,你让我晚些起还不成那。你说你个年轻人,倒是比我还没神。得了,我也不用你来帮我了,你且去眯着吧”
“哎,就知道齐叔您心疼人。”陆大哥笑着应了,又目视着齐叔将车推远了,这才将门虚掩上,自己回门房里睡回笼觉去了。
四周安静下来,江宁和老四渐渐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老四向江宁打了个手势,叫她在这里稍待,然后便一猫腰跑了出去。
江宁倒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坏事”,但多少有些紧张,此时下意识的紧握了双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老四的行动。
老四倒是对这角门四周熟稔了的,此时顺风顺水的到了门边,小心翼翼的将门开了个半大的缝隙。缝隙不必太大,反正他们只是两个孩子而已。
老四一面抿着嘴观察着门房,一面又向着江宁勾了勾手。
小丫头也不含糊,顺着方才老四走过的路线,提着短小利落的胡裙,径直从那半开的门缝里钻了出去。
老四紧随其后,那动作就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
虽然出了门,二人也不敢在门外停留,此时互相牵了手,便往小巷外一路狂奔。直到面前出现了车水马龙的街头,二人才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又扶了墙,红着脸喘息。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下回打死也不跟做这样的事了。”江宁不住的拍着小脯,一面说着害怕,一面又止不住溢出的铃铃笑声。
老四看着江宁脸上的红晕,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天际便正舒展开的朝霞,这份相映成趣,竟让他有些痴了。
心中忽然变得软绵绵,周身也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是腾云驾雾的感觉。老四想起方才跑出来时,自己与她一直牵着手,那淡淡的温热似乎仍留在掌心中,于是他握紧了拳,不希望它被风吹散。
“喂咱们去哪里玩?”江宁可不知道老四心中的小九九,伸手捅了捅他。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老四愉快的笑,“只是得留出些时间来,有个地方,我必须得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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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给山药打皮,忽然发现所谓低调做人就应该像山药这样,穿着衣服时土到掉渣,脱了衣服之后又肤如凝脂、滑不留手……)
第十六章巷子深处有人家
两个半大的小孩子逛街,注意力无外乎集中在热闹与吃食上头。
买了西街的芸豆糕,又跑到上云桥上看运河上来来回回的楼船画舫。吃了云来楼的蟹黄蒸饺,又跑去铜锤巷子去看那口碎大石的杂耍。两个小家伙真可谓是走马观花了。
如此就到了申时,二人才反应过来还没有吃午饭,老四问江宁想要吃些什么,江宁揉了揉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嗝,表示自己实在是吃不下去了。老四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赞同。
“这样的话……”老四略微有些踟蹰,“师妹,你赔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当然好啊”江宁将最后一口相思卷塞到嘴里,“看在你陪我玩了一天的份上,你现在想去哪我都陪你。”
老四开心的点头,想笑,却又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
领了江宁往城南走去,老四一路上竟是越走话越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没了,头也慢慢的低了下来。
江宁也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儿,便不停的说着一些个听来的笑话和俏皮话,但至多只能换来老四的一个短促的笑容,而他眸子里那愈加深邃的黑色,却有些弥足深陷了。
肚子里的笑话都捣腾了一遍,到得最后,江宁也已经没有任何可说的了。身边的气氛便开始愈加沉闷下来,就像是街道边中涌动着的、越来越刺鼻的味道,又像是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脸上、越来越多的沧桑。
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坎坷不平,江宁知道他们已经距离扬州城中心很远了,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并不清楚。
眼前忽然出现两个衣衫破烂的孩童,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故而动起手来。那两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本就破烂的衣衫被扯拽的愈加不堪,地面上的污泥如同墨汁一般,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画下一道道的浓墨重彩。
除此之外,两个孩子还在喝骂着什么,都是些不知从哪个醉汉的口中学来的脏话,用带了哭腔的童音喊出,竟有种让人心颤的感觉。
街道边时常有人路过,大多数人都懒得看上一眼,只有一些闲极无聊的汉子,在一旁叫起好来。
但有些奇怪的是,不论是什么人,他们看向江宁和江自哉的目光都称不上友善,甚至隐隐带了些敌意。只是江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两个男孩的身上,没有在意。
战局终究变成一边倒的模样,稍微高大一点的男孩骑在了另一个男孩的身上,脏兮兮的拳头不住的向着对方砸落。
小一些的男孩儿蜷缩起身子,似乎在哭泣着,因为空气中偶尔会带起几声无助的呜咽,但更多的却是咬牙切齿的谩骂。
江宁听不懂那些话,只觉得这一幕落在眼前有些难受,她想要上去劝架,刚迈出一步,却被老四拦住。
“没用的,就算你现在帮得了一时,等你离开之后呢?”老四的眸子变得有些污黑,就像是如今二人脚下的泥泞土路。
江宁怔了怔,只觉着江自哉与这里脱不了干系,因为他看那被殴打孩子的目光,就仿佛是在看着自己,那是一种深埋了怜惜之后的冷漠。
“帮得了一时是一时”不知到底是为了那个孩子,还是老四,江宁甩脱了他的束缚,几步上前就将那大一些的孩子拎到了一边。
“为什么打架?”江宁的手压制住两个男孩,她虽然人不大,但毕竟比这两个营养不良的孩子高大了许多,更何况她还学了两天的花拳绣腿。
“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一些的孩子揉了揉脸上的红肿,退开一步,有些敌视的上下打量了江宁一番,“有钱就了不起么?我们又不是你的下人,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是”被打的孩子也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倔强的擦掉鼻子上的血迹,瞪着江宁道:“臭娘们,老子打架跟你有什么干系?”
江宁被骂的一愣,她本不知道“臭娘们”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觉着不是什么好词。
外围看热闹的汉子也在此时起了哄,他们一个个也在口中说着江宁听不懂的话,其中的敌意和嘲弄却被江宁听得一清二楚。
江宁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本是想要帮助那个孩子的,为何那个孩子非但不领情,还要用那样的话来骂自己?她偏过头看了那孩子一眼,目光中的不解和委屈,让那孩子稍稍愣了愣。
“啪”的一声脆响有些突兀的响起,方才骂江宁是“臭娘们”孩子捂了脸,从露在外面的红肿来看,他分明是挨了一个巴掌的。
随着那道清脆的声音,方才在外围起哄的声音也停歇了下来,人们有些诧异的看向江自哉,因为大家都看到了,方才那一下,是他出的手。
一个看起来极有教养、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公子哥,竟然也会出手。
“呵,是小狗子”人群中忽然迸出这么一句来。
“咦?真的是小狗子”有人附和。
“真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还混的人模狗样的。被有钱人看上就是好啊,瞧瞧人家现在,啧啧,身上穿的都是些什么好料子?把咱们买了也不值这个数啊”
“可不是,”有人对方才打架的小孩子道,“柱子你今天这一巴掌可是白挨了,人家可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公子,就算是把你打死了也不过就是几吊钱的赔偿,更何况只是一个巴掌?要怪你就怪自己没那个福分,哪像人家啊,随随便便就能被大户人家看中了带走,如今可是锦衣玉食哦”
“得了吧,你也不想想,正当人家谁能看上他啊?当时他不过就是个三岁的娃娃,除了长的比寻常孩子好看些,又哪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咱们的身份谁都明白,要这么个孩子回家,至多当个玩物。嘿,你也不想想,他娘就是出去卖的,他还能好到哪去?不过就是卖的贵了点嘛?”
人们的话愈加不堪起来,中间还经常夹杂起几声yin笑。江自哉的脸上云密布,他用冰冷的目光在周遭人的脸上狠狠的扫视了一圈,就像是要将他们所有人的容貌都铭刻到骨子里一般。
“咱们走。”记住了,老四便牵了江宁的手,在众人的目光和讥讽中扬长而去。
二人还在往巷子的深处走,老四走的很快,被牵着手的江宁只能不知所措的跟着。
方才的话她都听得清楚,但却不是特别的明白,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出来,江自哉他小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吧?
看着身边一幢幢快要倾倒的茅屋,以及空气中浓重的酸腐味道,江宁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握住江自哉的手愈加紧了一些。
老四似乎是感觉到了,此时便回头冲着江宁一笑,笑容里满是柔情,就像方才在众人前的冰冷只是江宁的错觉一般。
“有些事,你若想知道,我不会瞒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等回去了,我在讲给你听。”江自哉笑着对江宁说,只是声音中有些淡淡的痛。
“你想说我就听,你不想说我也懒得问。回去之后又要习武、又要习字作画,哪来的那么多时间?”江宁仿似并不关心的随口说着,目光却时不时的偷偷打量着老四的表情。
江自哉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少了几分霾。
“方才那些人的话,你别忘心里去……”老四抿了抿嘴唇,“都是些口不择言的东西,说起话来下作的紧了,别污了你的耳。”
“哦,没事儿,大不了我回去之后学二哥那样,给自己洗洗耳朵。”江宁笑嘻嘻的说。
又向前走了一阵子,江自哉在一个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到了。”
他抬手想要推开那脱了漆木门,却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变成了敲门。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响,木门发出几声刺耳的吱嘎声。可不管怎么说,这个院落总要比巷子里的其他屋子好上许多,虽然在江宁的眼中仍是破旧不堪的,但最起码能够遮风挡雨,不像其他那些屋子,分明被大风一吹就会倒的。
“谁呀?”门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煞是软绵,只是这样单单的听着,就让人有种想要一窥容颜的欲望。
听到这个声音,江自哉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他紧抿了嘴唇,没有答话。
江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木门,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是谁呀?”门里的声音明显有些疑惑,但仍有渐近的脚步声传来,一声吱嘎有些突兀的响起,伴着门里的铁锁与木门撞动的声音,在巷子里远远的回荡开去。
女子终于显出了模样,朴素的麻布襦裙里是有些瘦弱的身子,仍旧姣好的面容,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猜想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未着半点粉黛,可干净秀丽的面容,就像是洗净铅华后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她在方才开门的时候,两只手还在围裙上上下蹭着,动作朴素的就彷如从未见过世面的村姑,偏偏又美丽的有种让人流泪的冲动。
江宁看着这个女人,心中不由自主的勾画起她年轻时的模样,在脑中猜付起那婉转低吟的歌喉。
只是在开门的那刻后,女子愣住,江自哉也呆呆的只是到盯着那女子的脸瞧,空气在一时间有些凝滞。
天边的云开始辗转,风吹起,让巷子里久贮的腐朽味道散尽。
“娘。”江自哉笑着唤了声,于是,雪就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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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当然不能忍
“小苓你许久不回来一次,我这也没什么准备,要是早知道,为娘还能给你做些好吃的……”
进门之后,女子就变得略微有些慌张,但面上显露出来的大部分还是喜色,只是说出这句一年多未出口的“为娘”时,忍不住垂了眼泪。
“娘,我在外面吃好了才回来的,就是过来看看你,不饿。”江自哉止了女子的动作,握住了她的手,微笑。
“是大孩子了那。”女子有些泪眼婆娑的捧起老四的脸细细的瞧,似乎要将儿子的容颜揉进灵魂一般。
江自哉便笑着,满是幸福。
“小苓……”女子哽咽起来,张开双臂紧紧的抱儿子入怀。
江自哉轻轻拍动起她的后背,像个懂事的大孩子一般。
江宁如今倒成了透明人,只能在一旁不出声的看着,只是那声娘亲终究触及到了她心中的软肋,此时心间有些空落落的,但还是为老四觉得幸福。
“瞧我……”不知哭了多久,女子终于起身擦了眼泪,“这大好的日子,我怎么就哭上了。小苓,这位是……”女子有些疑惑的指了指江宁。
“这是我妹妹,”不等江宁开口,江自哉抢先回答,“跟我一样,也是被收养去的。”
江宁看着老四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冲着那女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纳福道:“伯母好伯母叫我宁儿便是。”
“哦,宁儿,欢迎欢迎。”因为方才的一阵呜咽,女子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润,一双澄澈的眼睛也是红彤彤的,却丝毫不能破坏掉她本身的美感。
江宁在一旁偏着头细细的瞧,心想自己要是也能长成这样就好啦,这样的话,自己每天照镜子,不就能看到这样令人赏心悦目的容颜了么?
“家里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吧。”女子笑着转入了厨房,只留江自哉和江宁在房里大眼瞪小眼。
“娘亲只知道我被大户人家带走,但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你,不要露馅了。”老四清咳了一声,低声嘱咐着江宁。
“放心放心。”江宁摆了摆手,目光饶有兴致的在老四身上游走,“小苓?”
老四面色一红,道:“小时候娘亲给起的名。”
“这分明是女孩儿的名字吧?”
“娘说,男孩起女生名好养活……”
江宁不再说话,她忽然很希望有人也曾对自己说起类似的话,或者唤自己的名。可是自己连名都没有,又有谁人来唤?
之后的时光就成了老套的询问,夹杂在几声亲密的呼唤声中,都是些日常温饱的琐碎事情。女子细细的问,江自哉便细细的答,只是二人似乎很有默契的,都将那大户人家的姓名隐去不提。
如此便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的雪愈发大了些,天色也暗下来。
“娘,我们该回去了,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你。”江自哉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这是他早晨就叠好放入怀中的,整一百两的纹银,足够女子生活两三年的家用。
“你怎么又往这里拿钱?”女子的面色有些微白,“人家能够收留你,为娘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若是你跟着我,恐怕连如今这么大都活不到,就已经夭折了。那是你的恩人啊,怎么可以随便用人家的钱呢?”
“娘,都第四次了,不累么?”江自哉轻轻的笑,“都说了以后会还的,我那主家也本不缺这几两银子。还跟以前一样的,”江自哉将银票横在两手间,轻声笑道:“娘亲要是真的不收,我就撕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女子可是知道的,若是自己不收,这臭小子真能眼睛都不眨的将银票撕成碎片,因为在他回来的第一年,他就这么做过。
那还正是梅雨季节,看起来女孩子般漂亮的男孩儿面色不变的将银票撕成碎片,随手就扔进了漫天的风雨中。而正在女子心疼的不行时,这小子偏偏又从怀中拿出了另一张银票,慢悠悠的准备如法制。
而后几年,每当女子想起当时的那种惊悸,想起男孩儿一边撕银票一边笑得纯真时,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这孩子的格,终究还是像他父亲多些的。
“娘,你既然手里不缺钱,干脆就搬出这条巷子吧,这地方实在是……腌臜了些。”
“嗯,会考虑。”女子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微笑着。
江宁在一边看着,忽然明白了这母子二人的心。儿子希望母亲过上好生活,又害怕母亲搬走了之后,自己再也找不到她。至于那名做母亲的,心情也类似吧。
所以即便手头的闲钱再多,她也仍旧住在这么满是腐朽味道的巷子里,日复一日的等待着,只为在某个出乎意料的时候,她的儿子会重新出现在眼前。
江宁忽然有些羡慕江自哉,最起码,还有人在等他。
雪簌簌的飘落,落在地面上又被风吹动起来,带了些氤氲的味道。
女子送他们二人出来,被老四劝着止了步。而后她便微笑着看他们走远,看着那两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在软绵绵的风雪中消失不见。
她回头,入屋,无力的跪坐下来,落泪……
“第四次了。”有声音从屋内传来,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道从里屋绕出的身影。这人并没有刻意遮挡容颜,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想来与女子是有些熟识的。
“嗯。”女子勉力起了身,“我明白,该走了。”而后,她便开始沉默的收拾起细软。
男子便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并不上前帮忙,屋内的空气变得略微有些沉闷。
“你也明白的,当年若不是你求了主家上千次,这四次见面的机会也不会有的。其实从此断了联系,对你们母子二人都有好处。”男子率先开口道。
“我知道。”女子有些漠然的回答。
男子沉默稍许,又道:“其实当年,主家并不知道你儿子的生父是谁,当时也没有在意。若是当时便知道,主家恐怕也不会带他走了……其实当年也是我的疏忽,一娘那时艳名动天下,打着的却是卖艺不卖身的名头,能让一娘你珠胎暗结的,全天下又能有几人?我们主家也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对你倍加欣赏,所以才在那时帮了你一把。如今让你们母子相见四次,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我更知道楼月是真君子。”女子的回答仍是淡淡的,她用婉转的声音低低诉说着,素色的衣衫在有些暗的光线中,却又偏偏皎洁的仿若空谷幽兰,不沾半点尘埃。
“做我们这行的,最容易看到一个人的本心。多少人前的衣冠楚楚,到了暗室之后便禽兽不如?这样的人,我听姐妹们说过许多,自己也亲眼见过许多。但楼月不一样,他虽然就在风月场上消磨,却从未碰过哪个姐妹的身子,就算是有人倾情其人品相貌、横溢才华,倒贴了去,他也疏无心动的可能……说句玩笑话,我们当时还议论纷纷,甚至还曾有人猜测过,楼月他是不是不行那……”
那男子闻言尴尬的咳了两声。
女子也低笑了两声,声音美妙的如若夜莺:“不管怎么说,楼月的确是真君子,虽然他很喜欢扮风流装冷漠,可在我们这些看得通透的人眼中,他只是个遮遮掩掩的大孩子罢了。你说楼月不知道小苓的父亲是谁?那你怕是太过看不起你的主子了,这天下事又有多少是他猜不到的?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情做什么文章,小苓是我的儿子,楼月是我的恩人,除此之外,其他人与我再无任何干系。我会搬走,我相信楼月也已经为我选了一个养老的好地方。小苓也已经大了,不再需要我x夜担忧了,更何况,他如今还有了喜欢的人……呵,做我们这行的,总是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吧。
“你回去也告诉楼月一声,没事儿少找这巷子里人的麻烦,这里都是贱籍,世世代代抬不起头来的可怜人罢了。而我这种身份,被人恶语相向也早就习惯了,哪里用的着他派人来如何如何?”
“主家的意思是,总不能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男子回答道,“还有,有些时候动手,倒也不是为了一娘你。就像方才我家两位小主子过来,也是多少受了些气的。当然,若是一娘不希望我们做些事情,我们大可以不做……”
“你说什么?小苓他们挨欺负了?”女子这时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淡淡的看向那名男子。
男子心头微凛,不大明白不过是一介流落风尘的女子,为何会有这样纯粹、干净、却又似乎能直透人心灵的眼神。
对她讲了方才江宁和老四在巷子里遇到的事,那些男子口中所说的污秽话语,自然被他一笔带过了。
“既是如此,还要忍么?”男子询问。
“既是如此,当然不能忍。”女子轻笑起来,有些温柔的拢着头发,“我一娘的孩子,怎么能让人欺负了去?更何况,他们两个都是楼月想要护着的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算了呢?”
女子将收拾好的细软放入包袱,打了个秀气的如同她本人的结:“楼月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吧。”
“是。”
第十八章这个败类……
若说扬州城里的大事小情逃不脱官府的眼,这句话十有八九的扬州人是不会相信的。但若说扬州城里的所有事都能被海鲨帮知道,大多数的扬州人必定会下意识的点头。
把帮派做的比官府大,这就是那个玉面修罗的本事。
仿佛官府的邸报一般,海鲨帮每天也有形形色色的报告被传上来,普通的事物自然有旁人去打点,穆子秋只翻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罢了。
虽然名气很大,但名气这东西却不能把黑色洗白,黑的就是黑的,真正的利益还是在刀剑上,舞文弄墨的东西,不过**肋而已。
半躺在竹椅上的穆子秋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只露了脑袋在外面,伴上他那张俊秀又白皙的面容,若让不认识的人瞧见,没准儿还以为这是谁家的郎君正在养病。
但穆子秋只是在养神,他半闭着的眼睛偶尔打量一下院里正在舞剑的青梅,打个哈欠,便拿起手边的东西随意的翻看。
勾勾手指,身后的人就会意的为他添茶。
比御座上那位女皇还会享受生活的穆子秋喝了一口茶,几乎察觉不到的皱了皱眉,却被倒茶的人发现。
“帮主不喜欢?是属下煮茶没煮好?”
“不是,你煮的茶向来是极好的。”穆子秋放下茶盏,轻轻叹气,“只是前些天偷了江如水的三日香来喝,如今还是唇齿留香着,再喝别的茶便觉得没有味道了啊。”
穆子秋这一叹息,秀美到令人发指的脸上就流露出求之不得的怅然味道,这幅表情若是让扬州城的女子们瞧了去,非得争先恐后的想要上前抚平那眉头不可。
“怪不得……”后面那人却似明白了什么,低声轻笑起来。
“怎么?”
“门房一大早急匆匆的跑来告诉我,说是有人往咱们宅子门前泼了两盆狗血,我还寻思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江爷。”说话之人低低的笑,声音说不出来的温厚好听。
穆子秋却是愣了愣,旋即才反应过来,面上有些愠怒的拍了桌子:“至于么?不就是二两三日香么?他个江如水就不能给我留几分面子?我好歹也是个海鲨帮帮主啊”
青梅被这边拍桌子的声音弄得一怔,舞剑的动作一滞,疑惑的望向穆子秋。
穆子秋向她挥了挥手,示意无事。
“江爷是什么样的子,帮主还能不清楚?依属下看,且由着江爷发发脾气,过些日子也就好了。面子什么的,帮主倒也用不着担心,该处理的事情,属下早已着人处理干净了。只是……”
“只是什么?”
“江爷他,还派人传了话。”
“什么话?”
“江爷说,他那三两三日香可不能白喝,柳杨巷子里的一些事情要咱们处理一下。”
“他这是得寸进尺”穆子秋忍无可忍的从竹椅上蹦了起来,“连狗血都由着他泼了,他还想怎么着?再说了,我只偷喝了二两茶,他凭什么说是三两?”
那倒茶的下属轻笑起来,此时凑到了穆子秋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穆子秋面色渐渐疏朗起来,唇边也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既是这样,的确不能袖手旁观了。”穆子秋笑得温柔,“找几个手段利落的去,就按江如水的说法,不养伤及无辜了。”
“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那人离开后,青梅才缓步走上前来。
“发生什么事了?”青梅有些好奇的询问。
“你家主子又要闹腾,说自己动手不方便,就因为我喝了他二两茶,就非要我派人去做事。”穆子秋看了一眼那名下属离开的方向,问青梅道:“就跟子潞那么不待见?不论在哪里,非得离他三丈远?”
青梅吐了吐舌头,道:“第一次见到他就被吓了一跳,他那副雌雄莫辩的模样,实在是……看着不舒服。”
“他跟我从小就是兄弟,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照顾的,你们两个闹起别扭来,我还真是帮谁都不是。”穆子秋笑着道,“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府上的事情都是他在料理着。其实你别看他对谁都冷着脸,他的心其实还是极软的。只是与旁人不容易熟稔,你看他与说笑起来,不也很正常么?”
“又不是孩子,哪有什么闹别扭的说法?再说了,陆子潞他……”青梅有些微红了脸,心想穆子秋你怎么就没发现,你那个弟弟只会在你面前露出笑容的么?
“子潞他怎么了?”穆子秋用询问的目光看她。
“没什么,就是觉着,即便他认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跟我熟稔了。”青梅耸肩道。
……
……
便是这日的下午,柳杨巷子里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事。
许多人声称自己白日里见了鬼,黑色的人影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却在自己脸上留下了几个巴掌印,疼的让人只喊娘。
还有一些人却是在走街窜巷时被麻袋罩了,拖到墙角就是一顿胖揍,待得晕晕乎乎的爬出来,打人的人自然早已消失不见。
遇到上述两件事情的,多是平日里游手好闲的闲汉,天知道他们又在哪里惹了不该惹的主家,一时糟了报复,倒也无处伸冤去。毕竟伤又不重,他们又都是贱籍在身,拖着这么个身份,就算是去官府告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只是除了那几个闲汉外,竟还有两个三四岁大的孩童也遇了袭。说遇袭这个词未免有些不准确,因为实际上,他们只是一人被弹了一下脑瓜崩罢了。哦,骂出那句“臭娘们”的小孩儿,挨了两个脑瓜崩……
所有“挨揍”的人,分开看都称不上什么大事,但有人稀里糊涂的将他们牵到一起,这团看起来神神叨叨的迷雾,就显出了一些身形来。
挨了打的人们不再觉得自己冤屈,因为他们终于将这件事情与昨日那两个不速之客联系到了一起,他们也分明发现,挨打的人,都是昨日口出秽语的人。
许多人开始害怕,开始恨自己嘴欠,甚至胆战心惊的睡不着觉,最后只好让自家婆娘连夜绣了两双鞋垫,第二日天刚擦亮,就殷殷切切的送到那个女人的家中。
但那个女人的门户已然落锁,人物两空。
于是乎,胆战心惊的依旧无路可寻,而那个挨了两个脑瓜崩的小孩,他开始日日在巷口转悠,偶尔抬手揉一揉脑门,望向巷外的目光中有了些殷切。
人们开始猜测,是不是收留了小狗子的那户人家发了善心,将他的母亲也一同接了去?但细想想又觉得不对,怎么说她也是个ji女,虽然到如今还是一样的明媚照人,但毕竟有些年老珠黄了,又有谁还能看得上她呢?
猜测着、羡慕着、诋毁着、说笑着。
柳杨巷子里的一娘,终于慢慢的淡忘在人们的记忆力,就像从未出现在世间一样。
而这个时候,已是三月之后……
扬州城里已显出春色,点滴的嫩绿在人们眼中一闪即逝,再睁眼就成了一片又一片勃发的春意。
清静园里的柳枝也随风荡漾起来,江宁坐在树下唱着不知哪里学来的软腻调子,手上偶尔拾起一两颗石子往那池水中扔,然后就美滋滋的看一圈圈的涟漪。
老四窝在自己房间里,用竹子架起了窗,半趴在书案上偷偷的看她,许久许久,把自己手臂都压麻了也不自知。
“嘿嘿,被我发现了。”老三的声音有些突兀的在耳边响起,老四吓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怒视他。
“你、你,你吓死我了”老四瞪圆了一双眼。
“老四你在做什么?”老三明知故问,看着窗外的江宁眨眨眼,就将脑袋凑到老四眼前,饶有兴致的瞧。
“哎呀,烦死了”每次一看到三哥脸上那可以称之为可爱的小雀斑,老四就会觉得头疼不已,“我在构思构思怎么布局作画三哥你不要打扰我的思路”老四说的义正言辞。
“哦?”老三仍旧不肯退让,“做什么画啊?说来听听,让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去去又不是行军打仗,要什么参谋?”老四气极,伸手想要拨开眼前那张惹人厌烦的脸,只是苦于两只胳膊都酸麻的可以,这一用力竟是疼的呲牙裂嘴。
“哎,激动什么啊?”老三啧啧两声,“还是我四弟那,在这种事情上竟然一点都不会主动。你是娘们啊?还玩什么娇羞?看今天哥哥我给你牵线搭桥……”
“三哥你要做什么?”老四吓的直接跳了起来,慌张的去看窗外的江宁。好在那丫头仍在出神的哼着小调,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动。
“嘿——”老三对着老四咧嘴一笑,俊朗的笑容中却带了些谋的味道,看的老四心中发寒,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只是这一步还没踩实,老四就觉着被什么东西一绊,高喊了一声“哎呦”的同时,人就这么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后脑勺被撞得晕晕的,老四迷迷糊糊间看到老三嘶溜了一声表示不忍,而后又听见他杀猪一般的大喊:“哎哟,不得了啦,我的四弟啊,你不要死啊”
这个败类……老四在心中这样骂着,然后晕了过去。
第十九章放不下的身份
“主要问题在于,你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
老三老四的房间里,江宁抱着双臂做沉思状,一双眼睛观着六路,两只耳朵听八方。若是如今给她一个假胡子,她非得贴到脸上去揪吧揪吧不可。
最近坊间流行起了狄仁杰狄宰相年轻时破案的段子,园子里也传的极开,不少人都听得入了迷,包括江宁也在其中。
园子里有个姓夏的年轻人,讲起这些段子来丝毫不逊色于那些说书人,一段段奇案被他讲的环环相扣、惊心动魄,就连江如水都一边喊着无聊,一边一次不落的跑来听。
江宁也早就上了瘾,伙房里丢了颗**子她都得严肃认真地分析鉴定一番,最终结案时的结论是:**蛋没少,只是鲁大婶数错了……
如今老四正目光僵直的躺在榻上,捂着脑袋缓气。江宁绕着他调查犯罪现场,老三在一旁不时嗯嗯的附会。
但这样进行了没多久,被害方就主动提出结案请求。
“我自己不小心踩到了衣角,摔倒之后脑袋撞到了地上,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调查的?”老四捂着脑袋坐起来,偶尔剜向老三的目光厉的能杀人。
“就这么简单?没有谋的么?”江宁将小鼻子凑过来,有些悻悻然的问。
“什么谋?”老四一愣,心虚的看向三哥,还以为他的预谋已经被拆穿。
“不知道啊……”江宁偏着脑袋,一脸兴奋的挥舞着小拳头:“小事的背后也许就隐藏着天大的预谋。一个丢失的锄头,也许就代表着某个被害的人;一个飘在河面上的方巾,没准也代表着某个被害的人;一个看似不小心的跌倒……”
“也代表着我这个被害的人”老四接话,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气中有些气呼呼。
江宁听出了点不对劲儿,却是一头雾水,求救般的望向老三。
老三笑嘻嘻的将江宁拽到一边,一面伸手蹂躏着江宁的头发一面道:“我看师妹你现在啊,是巴不得园子里出个命案什么的吧?不过你天资聪颖,最近又迷上了破案这种东西,倒也无可厚非。但是你四师兄这都摔晕了,你不表示一下关心也就罢了,如今又这样像个陌生人一样的问案……你说,你四哥他能不伤心么?”
“哦……”江宁听得懵懵懂懂,挠了挠**窝般的头发后,凑到老四身边:“江自在……啊不,四哥你没事儿吧?摔得疼不?我帮你揉揉吧。”
老四愣了愣,没想明白为什么方才还一心扑在案情上的小师妹,如今又会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来。疑惑的看向老三,发现他正在向自己夸张的挤眉弄眼,老四霍然间明白了什么,急忙闭了眼做无力眩晕状。
“没事……”老四惨绝人寰的强笑:“就是有点头晕,眼前也一黑一黑的。”
“啊?那是不是摔的很严重啊?那我去找大师兄,让他叫大夫来吧”江宁睁大了眼睛。
“不用”老四吓的急忙抓住江宁的袖子,“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就是这一下撞得有点厉害……”
“我瞧瞧,我瞧瞧。”江宁伸手了老四的后脑,惊叹道:“真的有个大包啊这可怎么办……”
后面的话,老四本就没有听到,他只感受着江宁小手那有些凉凉的触觉,觉得那丝舒服的凉意,就顺着后脑的包渗透下去,所有的疼痛和方才对三哥的恼怒,此时便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样?怎么样?我说我在帮你吧”老三那讨厌的小雀斑又凑到老四眼前,嘻嘻哈哈的道:“看小师妹多紧张你?现在正在池边给你湿手帕那,一会儿你就好好的享受吧。把握住机会哦,我先撤了”
说罢,俊朗到惹人讨厌的老三又向着老四一顿挤眉弄眼,笑嘻嘻的离开了。
“三哥呢?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江宁攥着手帕走进来,东瞅西瞧也没看到老三的踪影。
“说是,灵感来了,作画去了。”老四开始满嘴胡编。
“哦。”这种事情在园子里倒也常见,江宁没怎么当回事,也就信了,“你能坐起来么?我帮你揉一揉。”
“好——”老四这时傻愣愣的,江宁说什么就是什么。感受着那有些凉的手帕触碰到自己的头皮,又看着视线中师妹的衣袂与手臂,老四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没有理由的,一抹红色就从面颊蔓延到了脖子。
屋内变得静谧无比,外间的鸟儿正叫的欢实,熏香已经燃尽,淡淡的味道中被风吹进了春日的气息,在人的鼻尖前一勾一勾的,似乎非要让人迷醉了去。
江宁又哼起方才在树下坐时哼的调子,这次老四听清了词,却是关乎采莲、荷叶之类的应景之语,软软腻腻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幅桨声灯影的画卷。
“二哥的那幅《竹间抚琴图》好像快要做完了,但是这几天师父一直面色不大好,没事儿总往织锦楼跑,在二师兄的房门前一站就是一下午。似乎是有什么事的,我去问过师父,师父却什么都不肯说。”一曲小调哼完,江宁便开口说些闲话,“我瞧着大师兄也有点紧张的模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江自在你知道不?”
“没有啊,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没注意?”老四回过神来,笑着道:“宁儿,你是不是这些日子疑神疑鬼惯了,看谁都觉得这人身后有谋?二师兄又不是第一次临仿,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师父要是紧张的话,至多是急不可耐的像要看看成品的模样罢了。”
江宁撅了撅嘴,嘟囔道:“大概吧,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也知道,因为出境没出好,留下病的人咱们江家又不是没有过。二师兄他,在这条路上本就比咱们多用心,若是真的弥足深陷了,怕是也不会自知吧。再说,他这次临仿的又不是什么好画,那是王微的绝笔之作啊,总觉得……有些不祥。
“再一个,前些日子我给二师兄送饭,看他的脸色总是惨白惨白的,我怕他……”
被江宁这么说着,老四也有些担忧起来,但犹自劝慰江宁道:“别胡乱担心,师父在那,不会出事的。”
江宁点了点头,又道:“我去再弄些凉水,你这包还疼不疼了?”
“没事儿,好多了,你、不必去弄了,那个,陪我呆一会就成。”老四有些结巴的说着。
“怎么说话都不顺溜了?不会真是摔糊涂了吧?”江宁轻笑起来。
江自哉忽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怎么了?”
“宁儿,你会不会,讨厌我?”江自哉低着头,几乎呢喃着询问。
江宁愣了愣:“为何会讨厌你?”
“因为,我的身份……”
自打带着江宁去了柳杨巷子,江自哉回来之后,就有意无意的开始躲避起江宁来。
带她去见自己的娘亲,这也是江自哉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自己母亲的身份,对与他来说,一直都是心中的一个结。
贱籍、贱民,他是伴随着这样的词语长大了,他来到江家之后,以为那些深深的刺痛会永远离开他,但是每一次回到那个巷子,他都会发觉,所谓的遗忘只是被埋藏在了心底而已。
他一直很自卑,他觉得自己出身不如人,更觉得自己配不上蕙质兰心的小师妹。虽然有过很多人称赞他的容颜,但是他清楚,这容貌是从谁那里继承来的,更清楚母亲曾经拿着这份容貌做了什么事情。
他并不恨自己的母亲,只是生来便如此身份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又哪里有什么选择。
那巷子里的人都是一样的卑微,却又相互贬低讥讽着,想要将跟自己同样卑微的人踩在脚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撑起几分自己的脊梁。
男为奴,女为娼,这是柳杨巷子里人的宿命,即便你会打铁、会珠算,甚至会写一篇篇锦绣文章,这也只是唯一的宿命罢了。
但江自哉脱离了,他被人从水深火热的泥潭中救了出来。那时候,那人诡异的瞳子淡漠的看他,伸出手,问他来不来。
于是他改名换姓。
于是他与以前的自己诀别。
但他仍旧是他,有些事情,改变不了的。
而江宁从那巷子回来后,也曾有些好奇的,但因为当日的那个承诺,以及害怕自己跑出去玩被人发觉,她也不好向旁人询问什么。
或是看出了江宁的一肚子疑问,又或是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总之那一日,江自哉还是叫来了江宁,给她讲了一些事情。告诉她什么叫贱籍,什么叫娼ji……
那日以后,江自哉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过江宁面前,只是像方才那样,偶尔远远的、偷偷的看着她。
而江宁也有些进退两难,她能感觉到江自哉骨子里的那种自卑,所以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他接触。
结果二人一旦形同陌路,便是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以至于老三终于是坐不住了,这才顺手办了今日之事。
“江自哉,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江宁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手帕顺手扔到地上,有些隐怒的对视着他。
江自哉抬头看她,只觉着头脑发晕,一阵阵的黑再一次席卷他的眼前。
她还是在意的。她还是在意的……
江自哉这样想着,只觉得整天地似乎都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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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看破案看上瘾的是影子偶,最近在看英剧《新福尔摩斯》,于是乎发觉,福尔摩斯和华生这一对不是一般的配啊~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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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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