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作者:楼非
足地应了一个“好”字。
淮钧看着冷清的街道,这时候晚上的摊档还未开,人们都赶回家吃饭去了,他便疑惑地问道:“老伯,这时候你怎么不回家吃饭呢?”
老头和蔼地笑了笑,当淮钧是不识世事的世家公子解释道:“不赚钱哪有饭吃?俺那里地震,震死了很多人,人人都没饭吃,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却找不到工作,可怜那三个娃的爹娘被震死了,俺不吃,三个娃也要吃。”
淮钧有些讶异,没想到这太平盛世也会有人饿肚皮。
他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平阳啊,唉,很多人震死了,没东西吃,又饿死了,俺家是过不下去才跟着人来京城,不是要过得很好,两餐温饱就够了。”老头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起熬好的汤,浇到碗里,再洒上葱花,端到淮钧的面前。
淮钧看着碗里的牛腩和面,顿时胃口失了一半。
平阳地震,朝廷早就拨了一批银两赈灾,上报的官员也口吻一致地说当地的死伤并不严重,没想到现在却闹出饿死人的事。
想来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得清清楚楚才可以!
无事可做的老头,乐呵呵地跟淮钧继续说着话:“幸好望王知道了这件事,给了俺钱开这摊子,又让俺大娃去文馆里读书,俺大娃很聪明,已经会念三字经了……”
老头滔滔不绝地说,都是赞美诺煦的话,说什么他是再世菩萨,帮了很多人,听得淮钧愈来愈不舒服。
等到老头表达完对诺煦的感激之情后,淮钧就沉不住气问道:“那么太子呢?”
老头愣了愣,回过神来后说:“太子也好,不过望王对俺家有恩,是俺家恩人!”
听罢,淮钧就胃口全失了,一想到这面摊子是用诺煦的钱,他就不想吃了。
他正想从怀里抽出银两,却突然听到老头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他慌忙回头看,只见一个魁梧大汉左手提着大刀,往他冲过来。
他连忙站起来,翻倒桌子,对老头说:“躲一边去!”
老头躲到了角落,颤抖着老迈的身躯,喃喃道:“别砍俺,俺家里还有三个娃,三个娃已经没爹没娘了……”
淮钧见他安全了,就放了一半心。
大汉在刹那间冲到他的面前,他举起刀,正想劈下来时,被一把剑硬生生挡住了。
淮钧一看,正是南起。
南起一边应对着大汉,一边说:“小人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不迟,留他活口。”淮钧冷声道。
大汉每一招都是以置他于死地的力道砍下来,但也只是仅有力道而已,南起一眼就看得出他不是习武之人。
几招过后,南起已经占了上风。不一会,他就打下了大汉的刀,将他制服了。
他将刀架在大汉的颈项上,逼迫他跪在地上,问道:“谁派你来的?”
大汉哼了一声,大有宁死不屈的架势。
淮钧走到大汉跟前,打算给了他一个良心建议:“你有两条路……”
但是他的话未完,大汉就向他啐了一口口水,脸目狰狞地说:“我杀不了你,就没想过要第二条路!”
淮钧冷眼看着他,令道:“如他所愿。”
话音刚落,南起就抓起大汉,将他推到暗角里。
两人消失后,淮钧立刻到角落扶起老头,再从怀里摸出五两银,递了给他。
老头余惊未退,不断摇着头,担心收了淮钧的银两会飞来横祸。淮钧则把银两硬塞给他,道:“那人是因为我而砸了你的摊子,你收下吧,你不吃饭,你家的三个娃也要吃。”
不等老头回应,淮钧就转身走了。
一路上,淮钧都在思索着这接二而来暗杀他的事,这幕后主使要不是诺煦,就是永霆,然而后者要杀他的话,绝不可能假手于人。
那么就是诺煦了。
淮钧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心想,这么一个乐善好施的王爷,还不是处处谋算着兄弟的性命!
他做了这么多年好人,事实上,他们都是同一副假模假样的伪君子。
淮钧满肚子气回到仁福宫,当看到董靖时,板着的脸就换出一个笑容,温柔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妾身怕路上危险,要见到殿下才安心。”回想起那次遇刺的事,每次淮钧出宫,董靖都难免担忧一番。
淮钧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是说:“别胡思乱想,我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嗯,平安就好。”董靖温婉地点点头。
“好了,你先休息去,我还有一些事要做。”说罢,淮钧就转身过去书殿,留下董靖想拦住他,却终究被他的背影堵住了嘴。
夜凉如水,淮钧从抽屉里翻出凤屏箫,思绪不自觉地飘向陈璞。
倘若刚才他没有避开那一刀,死了的话,陈璞会不会伤心?
他又想起陈璞的心愿,很简单,就是二人活在市井中,当个平凡的老百姓。这些年来他看着这纷纷扰扰的皇宫,他也有幻想过跟陈璞当个平民愚夫,相守一生。
然而年少的他放弃不了那雄心壮志,多年过去,每当他回首这些年来的事,他就更加没有勇气跟陈璞过这种平凡普通的生活。
放下一切不是易事,所以他放不了权位,也放不了陈璞。
他抹着凤屏箫,心里坚定地想,他没有死去,就只能咬紧牙关,不惜一切走下去!
那一晚,淮钧又做了一个梦。
他身穿黄袍,握着陈璞的手,一起俯视着万里江山。他就在这万里江山之上,对他今生最爱的人说:“璞儿,我爱你。”
五个字,惊醒了睡得极不安稳地的董靖,她半挺起身,凝视着淮钧勾起的唇角,终于压抑不住,手掩着脸,默默地流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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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上)
?江怀风回来的第三天,郑太傅就出殡了,淮钧跟他陪着郑太傅走最后这段路。
一路上并不冷清,一些受过郑太傅恩惠的老百姓都执意过来送他,想郑太傅二十岁为官,这五十多年来忧国忧民,如今是修成正果,风风光光走完这人世的路。
郑太傅下葬之后,那些老百姓也逐渐散去了,江怀l和淮钧则站在他的坟前,站了好一段时间才各自散去。
淮钧回到皇宫后,本想过去书殿处理一些政事,然而他却又不知不觉地走到昭和殿。
他站在玉兰树下,想起那一晚他伤害陈璞的说话,便不得不恨起自己来。
他苦恼地想着,事情过去了几天,不知道陈璞消气了没有?就算没有,他也该好好哄他一下,难不成以后都这样了?
打定主意后,淮钧便走到前堂。
此时陈璞正在前堂看书,向来专注的他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书中,没有注意到淮钧的到来,直到淮钧出声,他才慌张地抬起头来。
“在看书?”
陈璞连忙将书搁到桌上,站起来,意有所指地说:“在这里无事可做,就看看书,消磨时间。”
见陈璞愿意跟他说话,淮钧也松了一口气。
“看什么书?”
陈璞看了看他,忽然低下头来,没有回答。
淮钧径自走上前,拿起书,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乐府》,我很喜欢里面的一首诗,璞儿,你知道是哪一首吗?”不等陈璞回答,他就翻到那一页,吟道:“山无陵,才敢与君绝。”
他抬起眼,看着陈璞逃避的眼神,心里想,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陈璞肯定不会忘记,只要他还记得,总有一天他就会愿意留下来。
“小时候你总嚷着要我写这一句给你。”淮钧试探地说。
“那时的确很喜欢。”陈璞没有否认,下一刻却无情地说:“但是现在不喜欢了。”
淮钧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愿意去想他是不喜欢那句诗,还是不喜欢他。
“当时我写给你,都是真心的。”
“我知道。”过去的情深,是陈璞一辈子都不会否认的,那是他最好的岁月,做起梦来都会笑。
听罢,淮钧又燃起了一丁点希望,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张纸,你还有留下来吗?”顿了顿,再说:“你走了之后,我在你的寝房里没有见到那张纸,我知道你带走了。”
那张纸dd陈璞轻易就想起了纸上苍劲的笔迹,那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只是承诺却往往经不起一生一世的折腾。
他也不愿意再折腾下去,只得更加狠心地说:“我扔了。”
就这三个字,使得淮钧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激动地说:“璞儿,不要骗我,你不会扔掉的!”
“我真的扔掉了。”陈璞一字一顿地说,对淮钧而言却是字字锥心。
好像是他捧着一颗心过去,却被陈璞扔掉了。
他抛下手中的书,上前将陈璞紧紧拥在怀里,好像只有这样做,他怀里的人才不会走,他们就能够回到三年前。
他埋首在他的颈窝,颤抖着说:“那晚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吗?我是害怕你喜欢上别个人,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
听着这个地位卓然,万人之上的太子为他示弱地说出这般委屈的话,陈璞的心不由来揪了一下,不禁悲从中来。
分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何以要互相折磨?
他感受着淮钧传来的温热,突然有一个想法,他留下来吧,留下来的话,他和淮钧就能够相爱到老……
然而当他脑海里闪现了董靖温婉的模样后,他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将硬生生地将淮钧推开,铁下心肠说:“那件事我不怪你,我不会怪你了!但那张纸我的确扔了,过去的何必再留下来!”
淮钧怔然地看着他,苦涩从胸口蔓延到嘴巴,但这件事上,他也是铁了心的,只得强硬地说:“我们永远都不会过去,我知道你还留着那张纸,璞儿,你不是薄情的人!”
“你又是薄情的人吗?”陈璞挑起眼眉,觉得好笑,反说:“我们都重感情,却重到这一个田地。”
淮钧咬了咬下唇,没有回话。
“我们别再折磨大家了,何不你走你的阳关道……”
怕他把话说得绝了,淮钧连忙打断道:“我不会让你走!现在、以后,我都不会让你走!”
陈璞瞪大一双明澄的眼睛看着他,心里燃烧起一把怒火,愈烧愈盛。
下一刻,他拉起淮钧的手,强行将他拉到他的寝房里,厉声说:“你以为我没有把那张纸扔了吗?好,那你找,你找到的话,我就留下来!”
话音刚落,陈璞就放开了淮钧的手,淮钧立刻走到一个紫檀木的四件柜前,用力地将柜门一一拉开,翻找着里头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里头的东西都被他翻过了,却连一张纸的痕迹都没有见到。他额上冒出一层冷汗,黏着他几缕发丝,他抹了一抹,急躁地再将东西再翻一次。
一旁的陈璞冷眼旁观着,见他找得急了,又狠狠地掉下一句:“你不会找到的,我早就扔了。”
淮钧不相信他的话,更不愿意相信他的话,他用力地将左上柜的门关了,再将寝房内大大小小的角落找个一遍。
最后,他无力地来到床前,打开了被褥,绝望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床。
事以至此,他心坎里的悲伤无法遏止,也无从舒泄,只得化为怒气,将床上的被褥统统扔到地上。
见及此,陈璞不禁吃了一惊,下一刻,又见淮钧将木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一边说:“你不会扔掉、不会!”
看着他涨红的脸,滴答下来的汗,陈璞的心又被揪了一下。
他走到四件柜前,模仿着淮钧的动作,将里头的东西或是一件一件扔出来,或是扫落在地。
淮钧被他这个模样吓到了,愣愣地看着他。
柜里的东西被清空后,他抬起腿,用力踢了一下这个四件柜,一下接一下。
发泄过后,他虚软地坐在狼藉的地上,从未如此粗暴地发脾气的他顿时有些无措,偏偏此时左肩传来疼痛,一路蔓延到他的左手,他只能屈缩起来,抱住左肩。
淮钧连忙走上前,将此刻极脆弱的他拥在怀里,低声问道:“是不是伤口发疼了?我马上叫太医……”
陈璞却握住他的手,拦住了他,难过地说:“够了,我们都够了……”
“那张纸,扔了不要紧。”淮钧略过陈璞的话,径自温柔地说:“以后我再写给你,你扔一张,我写一张,写到你不再扔了。”
陈璞的眼眶有些发热,情话是动听的,可惜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如此一来,竟是愈动听的情话,愈彰显残酷的现实。
“淮钧,我们放过大家吧。”
“要是我放开你,我就放不过自己。”在昭和殿里,说话也不必再顾忌,他抱着最爱的人,情深地说:“我爱你,璞儿。”一句不够,他又连续说起来:“我爱你,璞儿,我爱你……”
一声声下来,陈璞的眼眶红了,他却垂着头,不愿让淮钧看见,只是说:“你敢在太子妃面前对我说这句话吗?”
淮钧有些犹豫,却决定赌一把:“不用,我现在就跟你到翠微宫,我直接跟父皇说!”
这句话在陈璞的耳内轰炸开来,确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但他摇了一下头,又猛地摇晃起来,不愿意淮钧为了他而冒险。
淮钧揪心于他这副模样,却知道自己赌嬴了,心里涌现了失而复得的预感。他却不再逼迫陈璞,转而柔声问:“你的伤口还痛吗?”
陈璞又摇着头,痛也不说痛。
“我们先吃晚膳,吃完了,我们再谈。”说罢,他就拉起了陈璞,也不给他机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