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堂,淮钧就唤来阿福,命他摆上晚膳,又让他命膳房炖一盅人参鸡汤。
一直到宫婢们摆好晚膳,陈璞都是垂着头地忍着左肩的疼痛。忍着忍着,又忽然没有那么痛了,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恰巧对上了淮钧那双温柔的眼睛。
淮钧遣退了宫婢,殷勤地将陈璞拉到摆好饭菜的圆桌前,笑着说:“来,吃饭。”
二人坐在饭桌前,彷佛这些年来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从头都尾都是相对而食,温馨地过着日子。
陈璞恍恍惚惚地想,他们之间总算没有太子妃了;淮钧又高兴地想,总算不用在饭桌上看着宋乐玉对陈璞大献殷勤。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想法,倒提醒了陈璞,过去发生的事情如此真实,他们都只是妄想回到往日而已。
但是淮钧偏不这样想,他只一心留住陈璞。
他不断往陈璞碗内添菜,一边说:“你看你瘦了这么多,要多吃一点。”
陈璞埋首在饭菜中,一言不发,却没有拒绝淮钧为他夹菜,使得这碗饭好像吃来特别香,但又有些吃不下咽。
结果这顿饭下来,淮钧就一味为陈璞添菜,自己则吃着白饭也津津有味。
如此情意,陈璞看在眼里怎么会不懂得?
然而他的脑海里一再反覆出现董靖的模样,饭吃了一半气氛正好,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太子妃在等你回去。”
淮钧夹着菜的手僵了一僵,再添到陈璞碗里,才说:“她等不到我,会先吃的。”
听罢,陈璞心里有些戚然,只得低着头,难过地说:“倘若我留下来,就要天天等着你什么时候过来,你过来了,我就好好侍候你,你不来呢,我就独自先吃。”
“傻璞儿,别胡思乱想。”
然而陈璞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将那些他藏在心底的话一一说出。
“又或者每一天,我等你翻牌子,你来呢我就替你暖床,你不来呢,我就独个儿睡,而你正在别间房里别人亲热。”
淮钧放下碗,专心地听着陈璞的话。
“将来你纳一个妃子,明年妃子当上贵妃,又再纳一个。我呢,淮钧,我留下来的话,我又算是什么?”说着说着,陈璞就有一点哽咽:“我总不能跟她们争宠,我也没资格跟她们争什么,接着我会嫉妒她们,嫉妒得疯了,你就愈来愈讨厌这样的我。”
陈璞抬起头来,眼泪情不自禁地滑了下来,只得乞求地问道:“你就不能让我走,至少我们都记得我们的感情。”
听着陈璞如此委屈的话,淮钧也不得不内疚起来,他抬起手,替陈璞扶去脸上的泪。只是,同时间,他又有些欣喜,他总算证明了陈璞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沉声说:“璞儿,我知道你委屈,我也不愿意让你委屈。”
陈璞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他只有这么一个微小的愿望,就是不再纠缠。倘若淮钧真的爱他,应当让他走的。
然而淮钧说:“你留下来,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不明白……”陈璞摇着头,推开淮钧的手,失望地说:“你还是不明白。”
忽然,一个宫婢捧着人参鸡汤进来,陈璞连忙低下头,正襟危坐,淮钧却依然凝视着他,不愿移开视线。
这个宫婢显然是新来的,她放下了人参鸡汤,却好奇地看着气氛尴尬的二人。直到淮钧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她才想起阿福的嘱咐,连忙说:“奴婢先行退下。”
淮钧也不怪责她,只是说:“下次进来先禀报一声。”
“奴婢知罪。”
“退下吧。”
等到宫婢退去,淮钧就习惯地将那盅人参鸡汤推到自己面前,再握起双筷,将里头的人参挑出来。
他一边挑,一边说:“璞儿,你心里还是有我,我怎么可能让你走?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以后你想我陪你,我就陪你,吃饭我伺候你,床我替你暖。”
说罢,他也挑好了人参,就推到陈璞面前,温柔地说:“快喝。”
陈璞却丝毫未动,只是低声说:“小时候一句戏话,难为你为我挑了这么多年人参。”
“我以后也继续帮你挑人参。”淮钧看着陈璞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无尽的宠溺。
“淮钧,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不喜欢喝鸡汤了?”
淮钧微笑地看着陈璞,今晚过去,他总算确定了陈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说的狠话也不放上心了。
陈璞又说:“那时我觉得这人参鸡汤是人间美食,想着喝个一辈子吧,却想不到也有生厌的一日。我连鸡汤都不喜欢喝了,你为我挑人参又有何用?”那盅人参鸡汤飘绕着熟悉的香味,他却把它推得更开了:“你的话很动听,我就当戏话听吧,免得我当真了,错付真心,让你有朝一日厌弃我。”
淮钧不禁笑了出声:“傻璞儿,你的真心不会错付,我也不会厌弃你。”
陈璞皱了皱眉头,不再回话了。
“好了,你好好吃饭,我先回去仁福宫。”淮钧看得出陈璞有些心软了,便不再逼迫他。
俗话说得好,以退为进,像陈璞口硬心软的性格,一定不能再硬碰硬。淮钧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去想一个好方法,好歹先将他留下来。
陈璞怔怔地看着淮钧远去的背影,很久才回过神来,却不自觉地将那盎推开了的人参鸡汤推回自己这边,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喝到最后,盎见底了,他恍恍惚惚地放下勺子,然而,清脆的“”的一声,使他回过神来。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下一刻,他站了起来,飞快地冲出昭和殿,跌跌撞撞地来到齐和殿。
当时宋乐玉和姚子余正在下棋,二人见到陈璞,正想招他过来时,只见陈璞冲走了。
他冲到姚子余的寝房,与刚拿完东西的赵天宝迎面撞上。
陈璞没有注意,便被撞得退后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他却无视了赵天宝,径自走进寝房里,打开里头一个漆木柜子,拿出一个长木盒。
他踉跄地跌到地上,颤抖着手打开木盒,里头放了一支玉屏箫,一个翠绿的玉佩和一张纸。他拿出那张字,怔然地看着上头苍劲有力的字,喃喃道:“山无陵,才敢与君绝。”
八个字说完了,他一颗心好像被人刺穿了,狠狠地痛着,他只得将纸抱在怀里,泪水从眼中倾涌而出。
赶过来的宋乐玉、姚子余连同赵天宝无措地看着此刻失控的陈璞,下一刻,宋乐玉走了上前,蹲在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哭吧、哭吧,想哭就哭……”
听罢,陈璞就放声大哭出来了,哭得整个人撕心裂肺,却无从缓解胸口的痛。他心里不平地想――淮钧,为何你就不能只属于我。
良久,陈璞终于哭完了,他抬起一双红肿的眼,扫视过三人,将手里的纸放回木盒里,再将木盒放回进柜子后,就一言不发走了。
姚子余正想追上去,却被宋乐玉拦住了:“让他独个儿静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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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下)
?淮钧回到仁福宫,踏m前殿时,看到董靖坐在主座上,双目紧闭,似乎在歇息。当她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与淮钧四目交投时,淮钧看到的是一双通t的杏眼。
他愣了愣,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与陈璞红肿的双眼交接,好像是脑谀翘炱穑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想及此,他心里就有些难过,但他走到董靖身边,厝岬匚实溃“靖儿,发生什么事了?”
董靖摇着头,双手紧掐着绣帕,挣扎着是否该将事情放上面,说个清楚。
“没事的话,怎么会哭了?”淮钧关心地问道。
“他……”她一开口,素来温婉动听的嗓子有些沙哑,一个字后就闭上嘴了。
“嗯?”淮钧坐到对座,关切地看着她。
面对着他的关心,董靖一颗心不由来地绞痛着。她又想起几乎每一晚淮钧都低喃着的名字,这个名字又与当日在昭和殿里见到的陈璞重叠在一起,心里就愈发难受。
她只能不甘心地想着,他是一个好的夫君,但何以心里要住着别的人?偏偏她又不愿意放开这个她已许芳心的男子。
未几,她就下了一个决定。
她缓缓张开那张形状好看的小嘴,吐出淮钧意料不到的两个字:“陈璞。”
话出口后,她莫名地松了半口气,这个晚晚纠缠着她的名字,终于还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然而不到一刻,那些嫉妒、那些恨意都一一涌上。
淮钧双唇微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心里也有一些慌乱,却很快平定下来。
想来董靖是知道了陈璞的存在,那么他就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承认,要么否认,而当他想起了陈璞那些委屈至极的话后,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你都知道了?”
淮钧的承认等于他拿起一把刀,狠狠地□□她的心房。到头来她付终生的夫君,果真是心里有人。
她咬了咬下唇,上好的绣帕被掐得更紧,一颗心不得不怨着淮钧,恨着陈璞。
“妾身睡在殿下的身边,怎能不知道?”董靖苦笑说:“你夜夜低喃着他的名字,你要他回来,你说你爱他……殿下,怕是你不知道而已。”
听罢,淮钧口里变得苦涩,安慰的话竟也说不出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陈璞――璞儿,你怕我终有一日不爱你,可是我梦里都是你,我竟是爱你爱得如此程度,连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有可能不爱你么?
看着淮钧沉默不语,董靖一时气上心头,忽然痛咳起来。
见及此,淮钧连忙倒了一杯水,递了给她:“你先别说话,我们好好谈,你不要急。”
好不容易,那口涌上心头的怨气下去了,董靖抚着胸口,喝了一口水,将气息缓和过来,才抬起一双杏眼,直视着淮钧:“殿下,妾身明白,历来男子皆是三妻四妾,何况这帝皇家的,哪有从一而终之说?往后殿下要迎娶侧室或是纳妾,妾身都会一一替殿下办妥,不过但求他日我不负你,你也好好待我而已。”
她的话像鱼骨般哽了在淮钧的喉咙,使得他说不出话来。
她便径自说:“然而陈璞既不能娶为妻,也不能是妾,殿下,你将一个男宠放在宫内,怕是招人闲……”
话未完,就被淮钧强硬地打断了:“璞儿不是男宠。”
看着他维护陈璞的模样,董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又或许是她从来都没有赢过,她难过地想,难怪当日陈璞面对着她,也依然如此从容淡定。
就算让她当了太子妃,可她又怎么敌得过陈璞得到的是太子的心?
淮钧趁着她分神,低声说:“我跟璞儿这事、一时三刻是说不清的,只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再分开。靖儿,我往日待你不薄,日后亦当如是。”
言已至此,董靖心里的嫉妒、愤恨都化成了无尽的悲凉。就算他能待她不薄,可是她最想要的一颗心,他却不给了,过去三年的美梦,好像化成一缕烟,逝去不返。
她恍恍惚惚想起了董将军的教诲,又记起念玉娇憨的一张小脸,掐着绣帕的手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殿下,你爱过我吗?”她轻柔地开口,换来的是淮钧犹豫和复杂的眼神,她只得苦笑说:“你骗我也好。”
淮钧刹那间想起当日圣上逐渐冷落纭妃,而纭妃寂寞的身影竟与董靖重叠在一起,他曾经以为他不会伤害这个女子,到头来,他伤了陈璞又害倒了董靖,最可恨的是他依然坚决地走下去。
而此刻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点一点头,骗他的太子妃。
董靖凄切一笑,“还望殿下记得,他日我不负你,你也好好待我。”
“嗯,我答应你。”淮钧承诺了她,如同承诺陈璞一般。
他以为可以两全其美,到头来却是谁都负了,事情或许如陈璞所言,怎样走,都总得有人受伤。偏偏淮钧执意只取不舍,伤的人怕是更多了。
宫门外,伫立着一道人影。
他抬起头,黝黑的双瞳凝视着魁梧宏伟的宫殿,往日那些最好和最坏的记忆倾涌而上,他又想起了他进宫的那一天,和离宫的那一天,最后只剩下一记叹息。
匆匆十三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现在却回来了,果真是命运弄人。
他抬起手,敲了敲宫门,立刻有侍卫半开了门,探头出来问道:“来者何人?”
“范绍谦。”他从容不迫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夜深,公子还是请回,明日再来。”
“不要紧,我在外面等.”
话音刚落,侍卫身后就传来一串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是圣上最宠信的李公公。
李公公却正眼都没有看侍卫,只是说:“打开宫门。”
宫门一打开,范绍谦除缓而进,李公公看着多年未见的范公子,一时间悲喜交集,却压抑住情绪,只是说:“范公子,你终于来了。”
“有劳公公久等。”
一如记忆之中,范绍谦仍旧是那清冷的气质,但李公公懂得他的性子好、人也温和,只是往日让他受苦了。
他又想,如今要他回来,怕是不情愿的,可是这件事,也只得由他回来。
李公公无奈一笑,在这黑夜之中,领着他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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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上)
?天空还是灰饕黄,但是上阳殿已经飘溢出一片茶香。按道理说,上阳殿早就与这茶香紧紧扣住了,奇怪的是沏茶的人早就上朝了,还未到下朝的时间,又是谁人这么早就沏茶呢?
莫回川以为诺煦没有上朝,就从寝房匆匆赶来前堂,没料到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是他日夜想念的人。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在原地。
正在沏茶的人抬起头来,看着莫回川,勾起唇角,露出两个酒涡,喊了一声:“回川。”
听到这把清冷的声音,莫回川立刻回过神来,连忙踏进前堂,再反手关上门,大步大步地往座上的人走去。
意料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座上的人放下了茶杯,站起来,下一刻就张开手,接住了他的拥抱,像是很多年以前一样。
耳侧传来莫回川欣喜若狂的声音:“绍谦,你回来了。”
如往日一样,范绍谦拍了一拍莫回川的背,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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