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崩作者:楼非
”淮钧笑道:“明明一放你下地,你就哇哇乱叫。”
“你该随得我叫,痛嘛,叫叫也不可以吗?”
“敢情这事又是我错了?”淮钧无奈地问,下一刻陈璞回头佯作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他马上投降道:“对,对,我错了,给哥笑一个吧。”
“不要!”陈璞别开脸说。
风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不过依偎在一起,暖得入心。淮钧突然收起笑脸,望着远方,沉声道:“璞儿,母后早就不在了。”
陈璞先是一惊,悲从中来,心里倒是极快地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点点头,应了声“嗯”,又说:“我们回去后就去看看娘娘。”
“好。”淮钧从他的腰摸到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目光坚定,“璞儿,回去之后,如果你想走,我们就走。从前我选错了,不能再错。”
陈璞心里一动,却不敢相信地回头望着淮钧,问道:“可以吗?你能说走就走吗?”
“不能就偷走,要是你崴脚了,我就背你走;我累了没力气了,你就背我走。”淮钧靠近陈璞的脸,在他脸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而后指着远方,问道:“你说,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京城吗?”
分明是不能的,陈璞却确凿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大声道:“当然能!”
那一刻,淮钧终于彻底明白过去三年他在想念陈璞的时候,陈璞对他又是何等的思念,然后就明白了陈璞心里想走,最想的是和他走;他心里,最爱的还是他。
他既然不能失去陈璞,他们又彼此相爱,为何不为他放下一切呢??
☆、第八十七章(下)
?厚厚的云把太阳遮盖住了,霎时间仅仅的一点暖意也消失了,寒流涌袭过来,他们连忙拉紧衣服下山。下山比上山顺利得多,等到了山脚,淮钧回望山顶处已经看不到的亭子时,竟是万般不舍,宁愿留在那儿陪着陈璞多待几天。
突然一个“喷嚏”,那些离情愁绪戛然而止,顿时回到现实来――这么一个冷天,还是赶快回去客栈,放上一个炭炉暖和暖和吧。
回到扬州城内时,天色已黄,一群官兵突然来到二人面前,还打算跪下来似的,惊得陈璞与淮钧面面相觑,连声喊道免礼、免礼。紧接过来的是连日来跟着他们的侍卫,脸上的神情好不精彩,从苦皱着眉的担忧到放松下来再到眉开眼笑都是一刹那间的事,只是一整天受的苦道不出口而已。
原来他们一大早起床就等着淮钧他们出去,等了半天都不见人才发现不妥,匆匆打开房门,人却已经不见了。他们只好去了官府,亮出自己与淮钧的身份,再发散人手寻找他们。
虽然街上行人已稀,但淮钧还是不想引起惊动,便把一堆人带到一边,赏了几句,就命令他们各自散去。为首的官兵却说:“卫大人不知圣上远驾而来,特设宴为……”还没有说完,就被淮钧拒绝了:“行了,朕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们找了一天也辛苦了,那宴席你们就替朕去吧。”
那官兵还想说服淮钧,机灵的侍卫们就带着他们走了。等到淮钧回过头来看陈璞时,整个人竟浑身一颤,慌慌张张地叫住了其中两个人侍卫,留在原地等他的指令,而后才阔步走去陈璞身边。
那时陈璞呆若木鸡地盯着前方,一感觉淮钧过来了就马上捉着他的手腕,紧张地说:“他们在瞪着我吗?他们为何瞪着我?”
淮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前方一个没有左手的男子伸着右手,拦着满面怒容的另一个男子。夜色昏暗,他看不清他们的模样,直到那断了左手的转过头来,他才顿时反应过来,竟是――宋乐玉和赵天宝!
“璞儿、你、他……”淮钧艰辛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两个字,却难以凑成一句话。
陈璞被他的反应弄得更紧张了,握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似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淮钧,你认识他们吧?他们为何瞪着我们?”
一听,淮钧立刻招来那两个侍卫,令道:“你们带着陈公子先回去客栈吧。”接着又在陈璞耳边低声说:“没事,我认识,我过去看看就好。”说罢,他就解开陈璞紧握着他的手,拍拍他的头,挡道他面前在把他往后推去。
陈璞心底好像有一把声音劝着他走,他就顺着自己内心,跟着两个侍卫走了,只是每走两步就要回头看一次。
直到他终于走远了,淮钧才稳住心神,不慌不忙地往宋乐玉二人走过去。到了他们二十步之外,才惊觉二人竟如此的沦落。
他们衣着简朴,大冬日就只各自穿着一件灰棉衣,宋乐玉那件还空着左袖,风一吹,就把袖子吹得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心酸得很。他们站在两三张木桌、七八张木椅中,桌上放着几个碗,后面摆了一个摊档,热气袅袅往上升。淮钧心里一阵唏嘘,当日的宋家公子竟成了个街头卖食的。
隔了五步远时,淮钧就听到赵天宝冲宋乐玉吼了一声,“你还要护着他!你就护吧,我不管你了!”
宋乐玉追他喊了两句,回他的只有怒气冲冲的背影,他无奈地搔着头回过来,淮钧已经站在他面前,他急忙说:“小人参见圣上。”
“这里不是皇宫,宋公子就喊一句――三公子好了。”淮钧语气和缓,到了此情此景,如果再用当日皇宫里的针锋相对就太过使人憎厌了。
“那么、请坐吧,三公子。”说罢,宋乐玉就用他仅余的一只手扫了扫木椅上的灰尘,好让淮钧坐下,自己则不拘小节地坐到另一边。
淮钧捂着嘴“咳”;了一声,才尴尬地问:“你的手……”才出口了三个字,又不忍问下去,只想起当日陈璞受到的那些指甲――
果真是宋乐玉的,到底是何人为了离间他与陈璞的关系而不惜这样折磨他呢?他正想问个究竟,只见宋乐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废了、留不得就唯有砍掉。”宋乐玉神色之间竟全没有怨怼,还对淮钧感谢道:“幸得当日三公子留我一命,我才能与天宝度过余生。”
若说看开,他也为免看得太开。想及此,淮钧竟生出一番愧疚,关切地问道:“这段日子不易过吧?”
“最难的时候都过了,天宝在我身边就什么都能过,只辛苦他照顾我吧。”言语间,宋乐玉还一直望着在收拾着东西的赵天宝,“不过都过去了。”
淮钧也跟着他望向了赵天宝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一动,就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放到宋乐玉面前,宋乐玉正想推开,他就劝说:“这点钱就当作我与璞儿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大冬天的,给自己或者天宝多添一件衣服也好。”
“要是我敢收,天宝又要跟我闹脾气了。他啊,心里还是放不下。”宋乐玉笑道,把钱袋推开了。
“璞儿也放不下,那时我们天天闹,天天吵。”淮钧苦涩一笑,脑袋一热,就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困扰倾吐而出,“他绝食,我就逼迫他吃,吃的却都吐光了;他逃走,我就把他抓回来;我不想他伤害自己,他就伤害自己。不过想留他在身边,偏偏这么难。”
“再难都修成正果了,毕竟阿璞心里有你。”
淮钧摇摇头,呼了一口热气,“他忘记了,那三年间的事他都忘记了。”
宋乐玉张大了嘴,惊讶地问:“怎么会?”而后又点点头,一阵唏嘘,喃喃道:“难怪他见到我们却走了,原来都不记得了。”
“这世事啊,你说我该宁愿他记得,还是宁愿他忘?”问罢,他倒是自己答了,“我也不清楚。”
宋乐玉这才发现今日坐在他面前的淮钧竟然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似乎都被陈璞磨尽了。他思量了好一会,才说:“该记起的时候就会记起,难得三公子愿意放下正事与阿璞出游扬州,相信他日阿璞想起一切,还是会原谅三公子的。”
“但愿如此。”淮钧扬起嘴角一笑,站起来,拉紧衣服动身离开,“夜了,我也不打扰你们。宋公子,你我有缘再见吧。”
回到客栈时,陈璞已经把包袱收拾好了。二人一起用了晚膳,稍微梳洗一下就上床就寝了。临睡前,陈璞才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旧朋友而已,你也认识的。”
陈璞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皱眉道:“那他们为何要瞪着我?他们不喜欢我吗?”
听罢,淮钧大笑了几声,就把陈璞紧紧拥住,“傻璞儿,他们没有瞪着你。你这么好,他们也不会不喜欢你。”
“那好吧,我们睡吧。”他悄悄在淮钧耳边说:“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不准反悔!”
“哈!你要拉勾吗?”
“拉!”
两人把手伸在半空,举出小指拉勾。过后陈璞沉沉睡过去了,淮钧望着他安稳的睡颜,也平静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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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上)
?年末时,淮钧二人才坐着马车回到皇宫。那日他们已收拾了包袱,也备好了车,淮钧却因为吹了一天寒风,不支病倒,一病就病了四天,只好推迟返京的日子。这四天内又陆续收到两封信请淮钧速速回来,于是他的病一见起色,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回到翠微宫,董靖和f轩就双双出来迎接他。淮钧望了他们一眼,就低头对陈璞说了句:“璞儿,你先回寝殿梳洗休息一下吧。”
陈璞乖顺地点点头,走了,只是经过f轩身旁时难免心中一惊,加快脚步,唯恐又被他捏住脖子。然而f轩却正眼都没有望过陈璞,这一个月来,他心态变了,也看得明白了,这事情种种单怪陈璞又有何用?
“圣上,你归来就好。”f轩拱手道。
淮钧抬手示意他平身,再问:“你们来信催还,所为何事?”
“启禀圣上,正月初一宫里设置宫宴,必须请圣上回来主持大局。”董靖温婉地答道,“臣妾擅作主张,宴会之事已安排了七八分,剩下的还待圣上定断。”
“不用了,一切就照皇后的主意去办吧。”
“是,那臣妾先行告退了。”语罢,董靖也走了,剩下f轩与淮钧二人。
f轩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事情肯定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淮钧只好带他过去前殿,命人把炭炉烤上,再奉上热茶,稍稍把身子暖和了才转入正题,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几天京城闹腾得很。”f轩叹道:“不知什么样的消息传开去了,都在嚷着要替彭大将军翻案。消息肯定是望王散布出去的,可是他终日足不出府,人也不见,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除了彭大将军的事,还有没有?”
f轩思量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答道:“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流言,说什么淮阳天灾,京城无道;西南战频,京师无人。”
“好一个无道、好一个无人,把矛头都直指朕了。”淮钧不怒反笑,“望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惜他终究不是正统,不能如愿。”
若然是之前f轩听了肯定会松一口气,可是此刻的他依然紧皱着眉,莫说他们清楚诺煦不是正统,诺煦自己也心知肚明,他能做如此多的动作,背后一定做好了准备。准备什么?他自嘲一笑,都已经把矛头对准淮钧了,还能准备什么?
可叹淮钧只顾着与陈璞风流快活,双目尽瞎,全都看不明白。
“还有匈国与南蛮各族半月以来不断进攻,攻势一次比一次强劲,镇远与镇南将军均来函请求增拨兵力。”
淮钧忽然双额发疼,不过是一月的光景,竟横生如此多的变故,不由来念起与陈璞在扬州快活逍遥的时光,就想一走了之。只是此刻他走不得,也不能走,只能沉着的想出应对的方法。
他召来一个太监,令道:“传兵部尚书进宫。”而后再回过头来跟f轩说:“将那些流言都遏止下来,凡是散播谣言者,杖打一百,收押监牢;知情不报者,杖打五十;举报者,重重有赏。”
“圣上,这事镇压不得,臣怕牵连甚广,越压越明啊!”
“都是望王的小伎俩,百姓们不敢再议,望王也无计可施。他以为水能覆舟,但这个世道,一波水翻不起大浪。”淮钧顿了顿,再说:“你再派人搜集望王的罪证,这次定要将他一举入狱。”
f轩想了想,终是点点头,把这件差事答应下来了。
“另外,他们既然想要替彭大将军翻案,就让他们翻吧,这事你来主持,朕也想看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来!”话音一落,兵部的陈大人就过来了。
原来他一早就与f轩一起进宫,在宫里恭候着圣上归来,只等圣上召见。
“微臣参见圣上。”陈大人弯腰作揖道。
“平身。”淮钧并不多言,直入正题,“匈国南蛮之事,依陈大人之见,该如何办?”
“依微臣愚见,与匈国南蛮之战,皆在所难免,兵力不得不增。然则,两位将军皆是有勇有谋,我朝还是居于上风,只要这二战胜了,就能一挫匈国南蛮的锐气,他们亦会元气大伤,几年内不敢再犯。”陈大人急于表现,趁着淮钧不在的时候,早已把局势分析个一清二楚。
“同时开战,兵力难免分散?那么陈大人认为兵力该增多少?拨多少?”
“臣以为京城可各拨一半兵力到西边与南边。”
f轩插嘴问道:“匈国易守难攻,既要进攻,难道不该把大半兵力都拨到定安军吗?”
“庆王言之有理。”陈大人颔首应道,下一刻则自信满满地说:“只是镇南将军来信增援,相信也是事态紧急,倘若把大半兵力拨到定安军,恐怕会误了南方战事。臣愚见,姜国与我朝有姻亲之谊,边境稳定得很,也临近西边,不妨再从定平军抽拨兵力调到定安军。”
听罢,淮钧与f轩皆对看了一眼,然后双双点头。淮钧下令到:“就依陈大人的办法去办吧。”
陈大人赶紧应了声好,匆匆退下了,f轩也动身起来,预备要走。
“f轩,匈国南蛮要安定下来,上和城要收,望王不得不除。这些事你尽快办妥。”淮钧叫停了他,语重心长地说:“朕都是为了你好。”
“圣上、你……”f轩望着淮钧平静的双眸,心里顿时生出了异样的情绪,却一时道不明白,只能把临近嘴边的话统统收回腹内,欠身退下。
他走了之后,淮钧还在前殿里坐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的,从扬州到翠微宫,他只觉得有万事缠身,束缚着他,手脚都伸展不开似的。霎时间,他好像明白了当日他将陈璞困在昭和殿,而陈璞拼死抵抗的因由。
想及此,他浑身的力量就像恢复了,再也坐不下去,只急切地想看看陈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