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韶君素来不喜欢女子失去妇容的模样,皱眉道:“容三夫人还请关顾莱王颜面。这下人证有了,宁蕴母亲若是认下来便再无可辩驳的。”还到她不认?这妇人打小儿就没有给过他好颜色,只道他带着宁蜜儿胡疯——这下子便让她领教下疯小子熬到出头天的厉害。
李钦笑道:“宁二太太。”
孟夫人本长睫低垂,缓缓提了起来。好个娴雅人儿。
“妇人本该死去,然而稚子可怜。况且……”孟夫人道,“宁蕴不过女流,小儿子宁苹也早不在了,我们娘儿俩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因此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苟活。”
顿了顿,孟夫人才道:“皇后娘娘若要降罪,便求给我母女二人一个痛快。”
宁蕴泪如泉涌。
黄泉路上宁氏一家终是要聚首的,不过父亲和其他人走得早一些。
但是尘世间仍有她割舍不下的东西。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陈苍野,一时站不稳,便缓缓坐了下去。陈苍野再也自持不了,上前去将她扶着。
许韶君见状,正要去阻止,但是想了半晌还是止步,只牢牢盯着此二人拥抱在一起。
“李大人,到此足矣。”陈苍野给宁蕴擦着眼泪。
“子鹤。”宁蕴低声地在他耳边道。“我只是舍不得你。”
陈苍野略停了下手脚,便微微愠怒地说:“人都查实了,便不要拖延。”
“果然情深意长呀。”李钦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旋即恢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你们,听圣上谕旨。”说着,李钦便展开此尺牍。
此尺牍竟载有圣上谕旨?在场的人都讶异不已,原都以为仅是九千岁送来的证物罢了。众人跪伏听谕。
李钦缓缓念起来。
“蔼媛卿,每思及阿美之事,我便寤寐难安,今夜干戈未远,便也如此。从前阿美为我们做下这么许多的事情,到头来倒要他们一家罹难,尽管是阿美请旨,我心内无论如何难平!从前我还是皇子时候,阿美便随我们办事,无论农事、兴学、通商、攘外,都办得很好,那数十年的情谊,若是因此等劫难而抹杀,寡人如何不落泪也!卿慰我道尚未登基,事事不稳,豪绅亟需安抚,且积弊不除不能开太平之境,如此两难之事定要有人去做;阿美修书查抄众奸,暗地便是得罪众绅士,偏偏又是阿美自个儿请旨。卿我缘何不阻止了他?盖你我都知道阿美要做的事情谁都挡不了。
“寡人睡不好的时候便想起众豪绅情愿要查办阿美,人口济济跪了一地,说阿美贪渎不正,证据凿凿,阿美自己还全都认了下来。阿美舍得一身剐,在金銮殿上在老父皇跟前昂首认罪,那模样儿,教寡人多么心痛,寡人忍着一眶泪有多难受,卿可知否?”
念到这里,李钦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偶有停顿,抬眼看了看座下众人,只见宁蕴、孟夫人仍跪着,宁蕴身子在轻轻抖着。殿中静无人声音,唯有宁蕴呜咽微微。
书信写在去岁冬圣上出察羌部战事,距今正好一年。蔼媛是皇后的小名儿,她念的时候已跳开不念。
因贪渎生员名额下狱抄家被流放的前大学士宁凤山,字梧美。
李钦略略抬头,不让泪珠子下来,好一阵子,又道:“未完。”
“阿美罹难,卿我已割舍了与外邦之交、停了修书之事来与众士绅换他活路,偏偏天妒英才,阿美病逝海南烟瘴之地,为此寡人恨也!在途阿美妻子家眷亦殁,未能为阿美留下半点血脉,寡人恨也!阿美冤逝多年,吾等还未能完成阿美所志、为阿美平反,寡人恨也!
蔼媛卿,今寡人已登基,如若有此一日,吾等功业十已七八,掣肘式微,定要给阿美昭雪,给他诰封、哀荣;如若寻得其后人,哪怕旁枝远亲,也与他加官进爵。若可如此,是否可偿阿美丹心、祭慰阿美魂灵?”
李钦念着念着,数度哽咽。谁曾想圣上也有如此动容的话语?然而此信上尚有皇后亲笔。李钦振作了精神,正色道:“皇后娘娘谕旨。”
“妾身与圣上心意相同。惟愿有此一日,得偿圣上所愿。妾拟以此函为据,如那一日到来,便请圣上将此函送与妾,妾也同将戮力为阿美雪冤。”
如雪皑皑
李钦念完良久,座下缄默良久。后来,还是许韶君忍不住打破了寂静。“此乃圣上与皇后娘娘的私信,李大人怎可就此诵念?”言语不忿,乃有刚强之意。
“林公适才是从娘娘那里过来的。”李钦道。“此函娘娘自然是知悉过,方才放了我来念。”
许韶君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而方才信函里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抬眼看了看周遭,只见百里胡杨兄妹错愕满脸,陈氏一家也差不多,唯陈苍野、宁母一脸平静。而宁蕴,仍是低着头伏在地上。
“你起来吧,宁老师。”李钦说着,语调柔和了不少,上前去扶着。宁蕴被扶了起来,安坐在李钦原坐着的椅子上。宁蕴一身宫装,落满了滴滴答答的泪珠子,好个梨花带雨模样。朵朵看得是心疼,又是欣慰,又是辛酸——从前这女子为了自我埋藏,从不作如此亮丽的打扮;如今总算还她美玉应有的光辉。
“宁老师——六小姐。”李钦着人来去洗脸化妆所用资物,蹲下来仔细地给她擦手擦脸并补了妆容,一边在她耳边悄声道:“今日是好日子,万不要难过。”
宁蕴振作了精神,笑着谢了她。宁蕴眼睛轻轻抬起来,看了一遍众人神色,在陈苍野身上看了半日——这人如此老神在在,必定是已对此了然于胸——可恨从来不发一言,待要如何罚他?
然而宁尘玉的目光最终还是在母亲身上落了下来。这妇人究竟守着多少秘密!
宁蕴缓了半日,殿下众人都在候着,并不敢作过多言语。李钦奉上茶点来,又请孟夫人坐下一同用了,见宁蕴精神头好多了,便笑道:“宁老师,可歇息好了?圣旨也来了。”便道请了圣旨来。方才传旨的宫人,也是在殿外候了许久了。
殿下众人,听了此言都纷纷跪下。
耳畔响起九千岁朗声——竟是他亲自来了。
“宁凤山当年罪实,已查证为虚,凤山实系英烈忠良,应予昭雪平反。今喜见宁凤山遗属,朕同皇后喜不自胜,无以言表。其中见得宁凤山之六女已亭亭玉立,柔嘉端良,惟憾无严训。为慰藉宁氏英魂,朕同皇后,愿收宁凤山之六女、今之铃兰馆先生宁蕴为女,爱若己出。兹赐号映雪,愿爱儿如雪皑皑、祖锡永昭。”
九千岁略略放下圣旨,对着宁蕴柔声道:“殿下。”
宁蕴才反应过来是叫她,诺然称谢。
“宁凤山平反之事,靖远公世子卓然有功,应行赏赐,此且不表;朕同皇后,听世子泣诉与宁蕴情深难分,实已缱绻,讶异非常,已令人查证非妄言。故而虽然莱王前已将宁蕴指婚为东台舍人许韶君之妾,为成人之美,也为鸾凤相配,特赐映雪公主宁蕴与靖远公世子陈苍野择日成婚。”
九千岁看了看那陈苍野,笑道:“钦此。”
众人谢恩,陈苍野上前便要接过诏书;九千岁哼道:“这哪里是你的。”说着将圣旨呈到了宁蕴手上。又转身向宁母道:“孟夫人且稍安,今一切大安,宁大人与夫人乃至宁府上下,都有交代。”
朵朵再也忍不住,上去抱着宁蕴就要哭起来。李钦皱着眉道:“容三夫人,逾礼了。”朵朵闻言,放开了手脚。宁蕴苦笑着反手抱着她。
九千岁见场面混乱,便干咳两声:“下官先行告退,公主殿下、夫人,圣上同皇后娘稍晚便来,还请二位略待。娘娘宫中西苑已收拾出来,请几位歇息。”
九千岁退场而去。长辈也不在,陈苍野便麻利地上前去,先是向孟夫人行了个礼,便同朵朵说:“该把我老婆给我了。”
朵朵笑着抹了抹泪,脸蛋一红,退到一边去。
宁蕴旋即被陈苍野抱在了怀里——“蜜儿,我不是说过——一切都交给我?我陈苍野说话算话。”陈苍野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颈项下。“这下,你再要跑,也跑不了了。”
宁蕴觉得应该哭一哭,但是此时却忍不住笑了:“你弄清楚,公主要跑,你可拦不了。”
陈苍野无奈地看着她的眸子:“幸而靖远公带十万铁骑,我总能找到你。”
几人又哭又笑的,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李钦笑道:“几位移步西苑。公主殿下请。”便走在宁蕴跟前引路。没几步,悄悄儿又走在宁蕴旁边,附耳道:“公主殿下,今皇后亲生的小公主才不过几岁,殿下如今可是长公主了。”
宁蕴还没适应过来,觉得怪别扭的,便笑道:“待圣上与皇后娘娘示下。”
“殿下,该改口了——父皇、母后。”李钦笑道。
“蜜儿……”
众人听得有人在后头叫此名字,都回头看去。只见晨早时分的阳光照进了宫殿里,满室绮丽倒是不清晰,反而将殿里的那人照得一清二楚。好个绝世容颜的佳人。
“殿下小名可是能随意叫唤的?”李钦严词道。“许大人。”
许韶君咽下了许许多多的话。宁蕴看到他那无根、无处而来一般的悲伤涌上了脸。这时候他又是从前的小芽儿,那个美艳而自怜自谦的小芽儿。
陈苍野箭步上前:“许大人方才说的可不要忘了——”说的什么?“宁凤山之余孽”!
“我没忘。”许韶君道。“她是我的小蜜儿,跟在我身后、拉着我的手……愿意为我做一切事情的小蜜儿。是我的小蜜儿。至始至终。”然而最后那话,已无了底气。宁蕴回头看着他看了一路。
满场皆静。唯有陈满在悄声说话。“许大人在胡说什么?”陈满不解地问百里胡杨。百里胡杨小时候也不太管妹妹们的事儿,自然不知道许韶君与宁蕴好过,也云里雾里地摇摇头。
他原以为宁蕴会不忍心回头看他——她从来受不了他悲伤的模样——但是,映雪公主双目在冬日的阳光下如雪一样亮晶晶的。
“说完了啊?”宁蕴道,上前拉了拉陈苍野的衣角。“子鹤,走了,我累了。”
陈满笑着上前去:“殿下,此人我来解决,殿下请先走一步。”
宁蕴便任子鹤拉着她的手,远远地走了开去。
身后蓦然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宁蕴猛然回头:“许韶君,你若敢碰我的学生!”
陈满愕然道:“殿下,老师,我……”
许韶君脸上红肿着,道:“殿下,映雪公主殿下,小芽儿……臣下,不知如何可泄殿下恼怒,还请公主殿下发落。”说着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宁蕴皱着眉看着他美丽的脸蛋肿了起来,颇有些可惜地说:“陈二小姐,请你看着他,他若是打够了,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陈满原来一肚子气想要骂那许韶君一顿,此时也失笑地点头,目送宁蕴等人头也不回地往西苑去。
“好疼吗?这肿得老高的,细皮嫩肉的。”陈满看着许韶君,又笑了。“也没多大劲儿啊?还没我抽马鞭子时候使劲儿。况且也没见你掉泪珠子啊。”
大智慧
不过两日,由冀王负责的各类事体便如火如荼开展起来:送乌兰王子回城并议定与涿州之西地区停战通商;指令东台舍人许韶君潜办公主府建造事宜等。然映雪公主受封的诰书却一直尚未颁布,是以朝野都暗地里知道了皇帝有了个适龄的义女,然而并未有人探知是何许人家。
“我说必定是国子祭酒李大人家的千金。”文作薇道。
“哥你这就狭隘了。”文作葵道。“捂得那么严实,连贵人都三缄其口、父亲也不知道的,必然是了不得的人物。我说可能是乌兰公主。”
“李大人难道不是了不得的人物?”文作薇啧啧摇头。“入宫方数月,便已是皇后娘娘身边第一等的保林,这点速度谁比得上?她但凡有个头衔,便可权倾朝野。”
“罢了,等等吧。”文大公子懊丧地道,“我等都不知道的事情,子鹤你料也不知了。”酒杯递给了陈苍野。
歌舞犹酣。陈苍野笑这说:“我哪里能知道?贵人才刚刚被召回东宫,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了——紫月姑娘,此曲妙也!”
“日前听说你和许韶君被召到了宫里,许大人婚事黄了,你倒是许了哪个人家?怎地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文家的问。
“圣上不让说。”陈子鹤道。“反正也是我所仰视的女子。”
“唷?怕不是把那新封的公主殿下许了给你?”文作薇揶揄。“说正事儿。贵人的一张网,编织也差不多了。”文二听此言,取出个地图来:“荆州重地、江南道富饶之地一带,燕京一带,有过走私的匪商都已有确凿证据。只待除夕酣宴,群臣松弛,便可收网。”
陈苍野十分满意,笑着点头:“二位公子卓有功勋,某佩服。”
“若不是小世子给的情报,我等如何能办下此等事?”文大笑道。“就问天下间什么事儿你不知道的?——对了新封公主的事情你不知道;……你肯定知道。”
陈苍野笑而不语。两壶酒又下肚。
紫月的曲子戛然而止。门外进来了个女孩儿,打扮得素净。
女子颔首道:“小世子,某亦知道公务应酬实在难以推辞,但是世子仍是铃兰馆学生,到底不宜久留——小世子在此楼中已有两日,还请尽快回馆。”顿了顿,又道:“此时已非往昔,靖远公来函嘱咐,小世子需要以学业为重。”
“为何?”陈苍野笑着,打着扇子看着她。“我竟不知父亲有此举动。”
文氏兄弟跟着哂笑。三子悠然自得,暖室内花气袭人。紫月也停了手脚,静静看着几人。
“靖远公道今涿州以西已定,无论羌部、乌兰氏都已安稳,远靖近安,应仍沿袭诗礼传家之训。”
“嗬哟,这倒没错儿。”文作薇叹道。“暌违天下已久的乌兰嗣子出现,涿州以西大定;羌部又有了中原去的王妃——近期又听闻还有了喜——怕是开泰之兆也,贵人也该显山露水一下子了。”都道靖远公好魄力,一边在荆州训兵,一边又布了眼在铃兰馆这头来。
“也罢。”陈苍野叹息一声。“去便去吧,只怕往后,贵人的事儿我父亲也不许我插手了。”便起身整衣理容。
酒才喝了没多少就要走,文氏兄弟并不开怀,便道:“迟一点晚一点也没关系——这位宁老师,怎地这样扫兴?”
宁蕴才抬头起来,微微笑着:“也是,小世子,某便少陪了。”说完抬脚就往房间外走去。
陈苍野见状,顿时加快了脚步跟上去。
文作葵哈哈一笑:“这小子,慌脚鸡儿一样。”
宁蕴快步走着,后头那人快步跟着。没几步,到了铺满着软软织锦地毯的楼梯上,人来人往,宾客热闹。陈苍野越走越不忿,附耳过去:“怎地不走私道。”
宁蕴回答:“小世子不是要喝酒?某就先回了。”
“喝哪门子酒。”陈苍野道。
这会儿恰巧来了个熟悉人,捉着陈苍野便攀谈起来;陈苍野见是庞婕妤的家眷,便没应付的心思。偏偏那庞公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是真心错了,小世子帮帮我,我要凤眉回来啊……”
宁蕴听得声响,回头看了看他,忍不住笑着往下走。
陈苍野被缠得没法儿,便道:“他嫁人了。”
庞公子讶异道:“什么?”
“他……”陈苍野气得快死,盯着他道:“他自己净身进宫做太监去了!”说着猛然推开他,往下跑去。
庞公子哭了一会儿,又想了想——早两朝前,宫内太监便不用净身了呀?
满是宾客的小院里衣香鬓影,那女子的裙裾引如游鱼的花尾闪动。四处笑靥盈盈,见了此子都纷纷迎上来。而陈苍野并无心思眷顾,只盯着那游龙一样的裙裾追逐着。此处俱是权贵人家,陈苍野并不敢走得多快;后来到了没什么人的下客停马的前院,他便撑着手跳过重重栅栏,轻轻点地,落到宁蕴身后,迫不及待地将宁蕴一把搂住。
“跑那么快做什么?”
宁蕴猛然被抱住,觉得好笑:“你不上学,我也还要教书呢。”
陈苍野在她脖子里吻了吻:“今日见见文家的,是要看看太子的意思——估摸着也要收网了。”
宁蕴回头,道:“我还有一点不解——圣上登基之前少不了那些走私出身的士绅鼎力相助,这会儿也登基才不久,为何要这么快快刀斩乱麻?”
“你也知道是乱麻——不止。”陈苍野说。“那是恶痈。能扶上一个天子,他们也能胁天子。再者,走私者如何会放任中原与外缘平和处之?……他们若是还在,太平日子便难。”
宁蕴凝神看着他平稳而简洁地跟她说着此情形,优雅的唇一张一合。“冀王与太子自然知道绅党财雄势大并且于我等有襄助的情谊,圣上彼时便由二位皇子做主去处理——十年八年,十数年,反正定要内外兼安,经济兴旺……”
“而冀王选择兴农牧学堂,太子……”宁蕴忽而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选择除积弊。”
陈苍野被她吻,心情大好,便笑着揪了一把她的下巴:“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效用区别。”
宁蕴叹息道:“大智慧,不都在此区别里么?微妙得很。”说着,手轻轻从他的肚腹沿着向上推,划到他的锁骨下。
陈苍野道:“怎么?”
宁蕴道:“看看你有多少智慧?”
陈苍野看她笑得可爱,笑得隐晦而狡黠,天地间的火顿时从他身体里烧起来。
“不是说好了回学校?”
“是啊。”宁蕴忽而放开他,指着远处停好的车马。“车子在那里。”篷车,陈家的。里面有熏炉,暖烘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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