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生前最后一段时间,桃子都没有见过她。她病得消瘦不已的时候被送到了临终关怀的地方,一天工资八十的陌生护工照料着她。
桃子那时候还不明白胃癌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妈妈去住院几个月后,回来的就只是一个灰黑色的小罐子。小罐子后来被送回了娘家,自此,再也没有了音信。
桃子他爸做了亲子鉴定,确定桃子是他亲生的,才没把她赶出家门。
桃子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从这个人身上得到过什么爱。她外表看起来乖巧,心里却叛逆得很,她在考试的时候从来不好好答题,但是她爸也不在意,升不上高中就送到私立学校去,没准还能找个富二代嫁了呢。
桃子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她在私立学校更是格格不入。她原本就不打算和班上那些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同学打交道,他们也欺负她孤立无援。
她慢慢地就开始逃学,最终到了如今从不露面也没有人在意的地步。
她遇见文捷,其实也是一个很意外的事情。
一次逃学的时候,她去了公园放风筝。她没有经验,也没有力气,根本放不高,最后那只风筝只能丢进垃圾桶里。
奇怪的是,那天她绕了小半圈也没有看到垃圾桶,只见到面前是一个公厕。
这是男女混杂的公厕,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
公厕当然有垃圾桶,她把风筝拆得四分五裂,再打包丢了进去,途中碰到了垃圾桶的边缘,之后便到洗手台上去洗手。
洗手的时候,看见了洗手台上有一行字。
长生不老,包治百病,电话13xxxxxxxxx
她看见的时候就被逗笑了,抱着没事玩玩的心态,她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电话。
她其实是挺喜欢讲电话的,因为讲电话的时候她不能听到对方的想法,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
可惜的是,她一直没有能和她讲电话的朋友。
电话接通之后,那边的声音却意外地是一个咬字清晰、轻柔动听的年轻男声。
桃子原本以为会是一个操着旮旯口音的中年大叔的。
那边的声音开口问:“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桃子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下不敢说话。她原本以为那边会直接挂掉,但是没有。
那边的人耐心地等着她,她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我有一个奇怪的病……”
那边的年轻人,就是文捷。他们就是这样子认识的。文捷是本市名牌大学的学生,长相阳光帅气,看起来应该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却很诡异地在这种公厕里写下这样跟骗子没差的话。
文捷陆续向她介绍了许多东西――都是她之前甚至压根没有想象过的东西,原来这世界上她不是孤独的,还有一些同伴,他们也正淹溺在某些非同凡响的“能力”里。
文捷说,有一个类似于精神病院的地方会把你们都抓起来。你愿意被剥夺自由、被囚禁起来吗?
桃子又没有毛病,当然不想。
文捷说,我哥哥就被抓起来了。他们有一个计划,需要她的帮助。
桃子在文家看见了他们两兄弟的合照,她又能读出文捷眼神里的诚恳,本着“为了同胞”的精神,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就这样被派到了杨简身边打探消息。
杨简是一个心里想法很少的人。桃子很少能在他眼里读到什么东西,但是他偶尔对她的那种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照顾却很清晰。
桃子有时候坐在料明家的沙发上,端着茶杯,坐着和杨简聊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时,会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她想这大概就是初恋了吧。她珍惜着两人独处的每一分秒,那天装模作样“占卜”后,还自作主张叫他不要出门。
可惜杨简还是出门了。
不过他好歹安全回来了。桃子那天到料明家门口去等着,却从他眼里看见了异样的东西。
那份暧昧又带着担忧的眼神告诉她,他喜欢料明。
桃子觉得自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桶挑战的冷水,浑身几乎要发起抖来。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不可理喻”,便转身跑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她几乎要在里面踢墙砸壁泄愤。
在文捷的灌输下,她深深地认定姓料的和那个老太婆主任完全是一对奸诈小人,杨简居然会喜欢他。
她那天回家的路上一直很恍惚,觉得心里苦闷,又没办法向别人述说。
从来只有她听别人的心声,只有文捷和杨简坐下听她说过话。但这两个人她都不能去找。
她的岁数不大,半辈子都在厌恶别人和排斥恶言恶语,其实心思依然很单纯。
她想了好久,觉得自己想不清楚,于是才又跑过来找杨简。但是看见杨简、对视的那一刻,她立即读明白了他的眼神――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套话的人了。
她转身就往电梯跑。她一直都在看穿别人的卑鄙,这回被反杀了,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后悔,鼻子一酸,想到和杨简呆在一起喝茶时那种温馨的时光,眼泪就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三天之内完结
觉得自己的智商驾驭不了故事,有点伤感,所以卡了好久_(:3」∠)_
☆、老狗
519不知所踪,料明那边也联系不上,杨简和桃子两个人呆在客厅里发愣。
外面突然刮起了风,天顿时阴了下来,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任性,一张老脸说变就变。
杨简收衣服,关窗户,急忙忙奔腾了一番,雨只噼啪了几滴,便停住了。
桃子讪讪地开口问:“你不去追一追文医生?”
杨简没有回头:“要跑早就跑了。”
“这也是……”
“……”杨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们一直监测着519的位置吧?你们第二次爆炸是什么时候?”
桃子耸耸肩:“这个我没问过。会不会炸还不知道呢,原本我们的计划就是破坏姓料的地盘而已,具体看文捷,就是文医生他弟弟的想法吧,我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桃子心想总算问到关键地方了:“我才要奇怪呢,你们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他们这样对你们,你们都不反抗的吗?”
“……?”杨简一脸不明所以。
“你们有做错什么事情吗?为什么要被剥夺自由关起来?”桃子开嘴炮了,“那个小六,听说她被□□了――她违反了所谓的规定而被□□起来,但她一开始就没义务要服从那个不公平的规定啊。”
见杨简没有搭话,她一鼓作气继续道:“我听说文医生的事业就是因为他们而夭折的。换作我,我可不愿意被关起来研究,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人权和自由吗?”
“……”杨简慢吞吞地回答,“你们要炸医院也谈不上什么人权啊。有个病人还全身骨折了呢……”
“病人!”桃子很激动,“他们就这样叫我们,你也真能忍啊。”
“……我们对社会的确是有不良影响的呀……”杨简茫然地看着一脸愤慨的桃子,“因为我们和一般人不同啊,如果没有一个地方容留我们,很容易乱套的。”
“你这个不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吗?!”
杨简回答:“那你是没见过林惊云吧?”
“没见过。”桃子嘟囔了一句,“反正要把我们关起来是不对的。就算我们里头有坏分子,只抓他们不就好了吗?”
炸了人家医院还不叫坏分子啊,杨简觉得桃子的世界观也有点问题,摆摆手不和她继续扯皮:“你能够联系到519弟弟吗?”
桃子掏出电话来:“我有点不想干了,所以把他联系方式都删了……你看――”她把手机展示给杨简看,“我就记得他号码前几位……”
她念经一样报了五六位号码,杨简忽然翻出自己的诺基亚,调出通讯录,把那个标记为“1”的号码点开给她看:“听起来有点熟悉,是不是这个?”
桃子探头过来看:“还真是!你怎么搞到的?”
杨简回答:“公厕里抄的。”
“文捷真喜欢跑公厕啊……”
杨简“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出声,便动手拨了那个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起来了。
杨简握着手机的掌心有点出汗。那边接通之后没有出声,杨简只能打了个招呼:“呃……你好?”
他其实打电话之前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现在心里头打定主意装作不知情的路人,向519他那个神棍弟弟咨询长生不老的事宜。
没想到,电话那边出其不意地传来一个压着的嗓音:“是我,519。”
杨简吃了一惊,519继续压着嗓子说:“你怎么打过来的……现在我走不开,这个手机我打不出去,我弟弟洗澡去了,我怕他会出来,废话少说,你快回医院,炸弹不放了。现在那边是安全的。”
杨简想问的几句的,但519“咔”一下子就挂断了。
“……这么快?”桃子在一边愣神,“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519接的电话。”杨简站起身要收拾东西,“我要出门了。”
“出门?你要去哪里?”桃子紧紧追问,“他让你回去的?你不怕他骗你?”
杨简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想了想觉得519还不至于做出这种毁灭人性的事情:“我回去看看不就好了。”
桃子一哼说:“那你去,我可不去。”
“我又没让你去。”杨简催她,“但是我要出门,你也该回家了。”
“……你还是别去吧。”桃子说,“你凑这个热闹干嘛呀,又没好处……”
杨简收拾好手机钱包,又把钥匙捏在手里:“我要走了。”
“……好吧,拦是拦不住你的了,”桃子探头过来,叹了一口气,一下子站起来,走在杨简前面出了门口,“你应该不会死吧?”
杨简哭笑不得:“想什么呢。”
“想得很远啊……”桃子低着头用鞋尖在地面上画圈,“还想着你这样不会老的话,过几年我们就一样啦……然后再过几年,我就比你大了……”
杨简听得不寒而栗,急忙打了个岔把话题翻了过去。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桥墩下静悄悄,只有蚊虫到处翱翔,发出轰炸机一样的鸣叫声。杨简踩在软绵绵的草皮上时,才发现自己压根就进不去啊。
他在那边杂草丛生的地方转圈,转到最后终于放弃了。附近想要拦车回去也很方便,不过他觉得还是等在这里比较好。
他在桥墩下扫了一片干净的地方,靠坐了下来。
蚊子很多,天黑了之后更是烦人。不过杨简不招蚊子,坐在这里倒也挺自在。高速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渐渐微弱起来,他抱着膝盖打了个盹。
依旧是那个常常在深夜把他惊醒的梦,二十出头的他捧着一个大碗,装着浇了肉汁的白米饭,边吃着边从张叔的店面里走出来。
梦里的年轻人还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不过他只是毫无目的性地扫视,并没有把焦距落在他身上。
这个梦格外地长,最后都有些醒不来的感觉了,杨简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是傻的。
料明手里拎着个手电筒,灯光若有若无地照出了他的脸庞。他蹲在杨简身边,笑着问:“你怎么在这里睡呢?”
杨简脑子不太清醒,还糊涂着料明怎么突然跑进他的梦里来了。他有些磕磕巴巴地问:“什么?”
“在这里睡,会被蚊子咬死的。”料明眼睛弯弯的,眼神很温柔,“能起来吗?”
“嗯,”杨简晃晃脑袋,扶着料明站了起来。他刚站稳就伸手摸了料明的脸颊,然后把手指伸到手电筒前查看,眼睛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脸上有血。”
料明自己摸了一把:“是吗,没感觉到,不是我的。”
杨简才不相信还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别人的血弄到脸上:“说谎……你挨打了?”
料明还硬着嘴摇头:“没挨打,和别人打了一场。”
“应该让我去打的。”
“别,”料明关掉手电筒,把它随手丢进一边的草丛里,“我不舍得你去。”
杨简在那一瞬间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扔掉手电筒的寓意,他望着料明的脸,心想当时第一次见面怎么没觉得他有那么顺眼,这样想着便自然地先亲了上去。
两个人掩在桥墩后,在黑暗中浅浅地亲了一番。好不容易缓过来,杨简才开口问:“医院那边……”
“没事了。”料明把手电筒捡起来,“那个穿墙的人被抓到了。”
“……?”
“我就是和他打的架。”料明说着说着,好像觉得很好笑一样乐呵了起来,“那大叔打架不厚道,专打脸。”
“你们现在控制他了?”
“嗯。”料明点头,“主任把他关进毒物室包围里的一个小房间里了。他敢翻出来就完蛋了。519他弟弟那边我们会处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那只狗。”
“狗?”杨简都有点忘记了,现在一听他提起顿时紧张了起来,“那只狗怎么了?那个被咬的人出新状况了?”
“没有,那个被咬的人没事。”料明望着杨简,慢慢地说,“问题是那只狗――它快死了。”
“怎么会?”
“我们还不知道原因。”料明带杨简上车,往隧道里开去,“它也许是太苍老了――我们找了些资料,发现很久以前就有对它的描述了,但是那些资料都很简单,没什么作用。反正它的生命迹象越来越浅了,也许就是因为它快死了才那么容易被捉住。”
“它死了,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我们可不这样认为。”料明顿了顿,“在你的身上有它的咬痕,而且你食量和不老的原因还没有找到,所以我们便姑且假设二者有关系。我们给那位被咬的工作人员吞服了一些含放射性氮的食物,最后再那只狗身上检查到了。”
杨简垂着眼睛认真听着。
“假设成立的话,或许它和被咬者的关系就像寄生物和宿主――你们摄入的食物,都到了它那里去。宿主能够得到不老的能力,或许是为了保证宿主能够不断向它提供营养。”
杨简问:“……那它死了,我和那个被咬的人会怎么样?”
料明沉默了片刻:“我们也不知道。”
车辆开到了隧道末端,料明停车开门,把杨简往楼里带:“总之,你先看看它吧。”
那只狗依旧被放在主任办公室里,虽然这所医院的结构和料明那里不太一样,但诸星的办公室倒是同一间,杨简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