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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走了……

而后想……

这样也好。

至少他们都不会再哭了。

那个人不会因他爹而哭,而他也不会因那个人而哭了。

不知如何回到寝宫的,一抬首,便见灵犀宫内满目疮痍,爹拿着一柄剑,疯狂地劈着砍着,几乎将寝宫里的一切毁坏。

他被侍卫推倒跪在地上,颤抖由指尖开始蔓延而起,直至全身。

爹愤怒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嬷嬷倒在血泊之中,他想爬过去,但却让爹抓住一只腿,整个人拖了回来。

那把杀了嬷嬷的剑指在他的面前,爹双目发红,疯狂地怒吼着:「你欺骗了朕、你竟敢欺骗朕!你竟敢用那张与十五相似的脸来骗朕!他走了,朕的罄儿走了!被你放走了!朕这么信你、朕这么信你、朕将你当作十五一样深信着你啊……」

「你不配拥有这张脸!」爹疯狂地说着。「你不配拥有这张脸、你不配!」

第一剑下来的时候,小七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皮肉分开的声音,他的左眼一阵剧痛,而后温热的血溢了出来。

第二剑……第三剑落下……

小七毫无招架之力,他闪着、躲着想要逃,却一再一再地被拖回来,他哭着喊着,却难以抵抗他爹拿着剑在他的脸上身上刻下那些痕迹……

好痛、好痛……

但他叫着喊着,却都无人相理。

是了……怎么会有人来救他呢……

嬷嬷死了,而他被那个人留下了……

「十五……朕的十五……罄儿……朕的罄儿……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离朕而去了呢……」帝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深宫里。

「爹……」小七蜷曲着身子,睁不开眼了。

所有人都离去了,爹也离去了,他在无人的深宫里轻轻地唤着,却唤不回那个人来……

爹……别生小月的气……

小月不是故意要放那个人走……小月只是不想让那个人伤心……

如果你也喜欢那个人,一定是希望那个人开心的是不是……

爹……小月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小月只是想让那个人开心……

那个人如果开心了,你也会开心的,是不是……

小七猛地一睁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看看四周,是个陌生的地方,这才想起这里是青州的客栈,摸了一把脸,全都是汗,但却也松了口气。

「奶奶个熊……怎么会梦见那么久以前的旧事……」小七啧了一声下床,但却在踩到地的那刻双脚一软,整个人摔到地上。

「呜喔――」痛死了!

从地上挣扎几下爬起来后,小七才想起来因为那龟蛋小王爷东方雷引下的春药,害他被他家大师兄兰罄在床上和澡盆里折腾来折腾去,之后回到床上他便累垮昏死过去,或许就是因为太累,才会梦见这些个陈年旧事。

当年他那个死鬼老爹发起疯来还真够狠的,划花了他那张和他娘相像的脸,毁了他一只眼睛,还把他放在深宫里任他自生自灭。

那时的兰罄跳下城楼以后便被工部尚书柳青安排的人给救了,柳青是兰罄父亲的至交好友,后来柳青的人将兰罄送到他那从神仙谷赶来的师父手里,才幸得平安。

再后来,兰罄让师父到宫里看他死了没有,结果师父到后见到躺在血泊中浑身血淋淋的他,一时心软便把还没断气的他给救了出去。

那年兰家获罪的起因其实是因为兰家在整个皇朝已有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影响过广,他那当皇帝的爹怕权力失衡,于是设了一个局。

他在兰壑出嫁女儿的那夜前去祝贺,意外被刺客所伤,于是兰家当夜背上了一个「刺杀圣驾」的罪名,七十二口尽数下狱。

而兰罄则因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早在之前就被他爹所爱上,于是自此囚于深宫再无法逃出。

小七一直以来都觉得对兰罄有所愧疚,因为对兰罄做出那些污秽不堪之事的人,是他的亲生爹。

是以师父后来带了他和兰罄,还有也是因兰家一事牵连而只剩半条命的小春回了神仙谷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兰罄。

同在神仙谷的日子,他们俩从不说话,小七也因此心里落下个结,没多久便离了谷。

原以为事情便是这样了,从此不再相见,也就好了。

谁知小七踏入江湖,却遇见他幼时认的那个干爹,而后惊觉原来他干爹竟是魔教护法苏解容。

他答应干爹替他看顾魔教,干爹死后他便易容混入其中。

哪知才混进去没多久,又在某天发现魔教里最可怕的那个魔教教主,竟是他躲了许久,连脸也不敢见上一面的大师兄――兰罄!

从此以后,两人便是一连串的牵扯不清,小七不论走到哪里,最后都会碰上这个人。直到……如今……

「冤孽、真是一场冤孽!」小七拧了条巾子擦脸洗手,边洗边叨念。

要不你说哪有可能他钻到哪,兰罄就出现在哪?这不是冤孽是什么!

他绝对是上辈子欠了兰罄的,这辈子才得用血泪来偿还。

「什么冤孽?」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酥磁沙哑的声音,小七一听这声音,慌乱中匡啷一声就打翻了洗脸架上的水盆。水盆里的水洒了一地,也溅着了那人脚上的皂黑官靴。

兰罄眯了眯眼看了看自己湿淋淋的靴子,小七一惊,连忙要用手上的巾子去擦兰罄的湿靴子,哪知才一弯腰,腰间与股间的酸疼就让他下盘一软,整个人晃了一下直接往兰罄怀里扑去。

身手敏捷的兰罄直接张开双手,将投怀送抱的人给抱了。

可小七被抱之后却又像被热水烫到的虾子一样整个人跳了起来,将兰罄往后一推,朝后连退几步。

「陈小鸡你找死吗?」才感受到那个人的体温,可是一下子又没了。兰罄没想到一大早竟又被惹怒,而惹怒他的还是这只鸡!

被碰触的那刹那,昨夜相拥而睡和前夜床上翻来滚去还啊啊叫个不停的情景叫小七倏地整张脸红了起来,他呐呐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整个人又愣又呆。

兰罄瞧小七这样,心里突然有些软,他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生气了,指着桌子便道:「过来坐下!」

「……噢。」小七扭捏了一下,最后像个小媳妇似地低着头,坐到兰罄对面的椅子上。

兰罄翻了两个茶杯,给自己和小七都斟了茶,他也不理小七喝不喝,径自啜饮茶水。

兰罄等了小七好一下子,见小七都不开口,便说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咦、啊、呃?」小七猛地抬头看了看兰罄,但见兰罄端着茶盏喝茶的神情高深莫测,直接便想着兰罄要他说的,便是前夜出的那事。

小七左想过来、右想过去,想这人方才一见他便发了怒,再想这人也是受药性所控前夜才会做了出格的事,又想这人平日也不太待见他,这会儿心里大概后悔兼嫌恶了,只是要让自己说个开场,好圆了接下来的事。

小七一颗心全为他师兄想了去,也觉得不过就是屁股给开了苞,对男人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清了清嗓子后,便说道:「那个……其实前夜的事情都是一场意外,师弟知道师兄其实也不想的。反正……反正师弟我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捅都捅了,也没少一块肉。所以……师兄……这事师弟就当作没发生过了,您也千万别往心上放去……」

「你说什么!」兰罄一掌拍到桌上,桌面震了一下,顿时半边桌子碎成木屑,只剩另外半边用两个桌脚撑着,「咿呀――咿呀――」摇摇欲坠晃个不停。

「呃……」小七受惊地往后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问说:「不这么过去……莫非师兄是觉得自己被师弟侮辱了……想要师弟给你一个交代?」

「陈小鸡你混帐!」兰罄另一手拍上剩下的半边桌子,那半面桌子当场再度应声而裂,劈哩啪啦地碎成一片一片又一片。

小七惊恐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兰罄。他细想前面话语,每个字都是斟酌再三才说的,自己失了清白也没找人讨,还要这毁人清白的别在意了,这人又是在生气个什么劲?

兰罄站起身来,愤怒地往外走去。明明就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以当作没发生,明明就已经刻入心里的事怎么可以不放到心上!

兰罄一把火烧得旺盛,踏着怒不可遏的步伐离去。

出门的时候「砰」地一声,将挡在他面前的两扇门扉直接打得往外飞了出去。

他决定以后都不再找这只鸡说话了!亏他那天还说了很多话,说这只鸡只要乖乖的,他以后就会好好疼他!可这只鸡居然完全没听进去,可恶、可恶、真可恶,竟敢将他小黑大人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小七完全不知道兰罄为什么发脾气,他举着颤颤发抖的步伐,浑身酸软地走到门口。

小七先探了一下兰罄怒气冲冲的背影,而后看着不远处飞出去的两扇门和里头那张碎桌子,接着再掂了掂自己的小钱袋,心里想着的是:不知够不够银子,付这客房的修缮费。

第十五章

归义县其它捕快已经将小王爷和几名幸存的人证带回归义县去了,小七醒后李忠也找来了一辆马车,带着身体仍虚的小七与兰罄要连夜赶回归义县。

李忠是个老实人,上马车时见着小七开口便道他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小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才钻进马车车厢之中。

车厢里铺着柔软的兽皮软垫,小七才跨上一步,侧躺在上头的兰罄凤目一瞟,小七便颤颤地又退了出去,和李忠一起坐在前头驾马的位置上,不敢打扰心情正不愉快的小黑大人。

只是回归义县的路途颇长,前头的木板座位又磕得小七饱受凌虐的屁股发疼,小七连续哼哼几声,惹得李忠担心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就是坐着不太舒服。」

李忠还没问「坐着为什么会不舒服」时,车厢便传来了一阵好听却稍嫌生硬的嗓音。

那声音说道:「陈小鸡,还不给我滚进来!」

小七听得兰罄呼唤,即刻掀开帘幔,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朝这位大人间道:「嘿嘿嘿,不知师兄有何吩咐!」

小七不敢违背,便钻进车厢里,挑了个距离不太远也不太近的位置,安分地跪坐在旁。

「哼。」兰罄鼻间轻轻出气。

「师兄……」小七才发了声,便见兰罄整个人翻过身去背对自己,一副不想同他说话的模样。

小七摸了摸鼻子:心想兰声还在生气,自己也不能往刀口撞去,便闭起了嘴调整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也躺了下来。

没多久,一直很疲惫的小七就又睡着了,小小的呼噜声在车厢里头响着。

兰罄偷偷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小七,见小七居然没理他就自己睡去,真是怒上加怒。

他伸出手本想朝小七那张脸拧去,不过手来到小七脸旁,见这个人睡得这么安稳,时间却又下不了手了。

兰罄愣愣看着小七,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自己也觉得困了,才阖起眼在小七身旁慢慢睡去。

马车轮子辗过路面的声音喀啦喀啦,马蹄声嚏嚏嚏嚏。但无论外界如何嘈闹、纷扰。

兰罄耳里,却只有小七平稳起伏的呼吸声。

这人,是他身边的一块净土,也是红尘纷扰中,唯一的宁静。

回到归义县时已是晚上,小七和兰罄换回了平日在衙门里的模样装扮,来到衙门后堂的花厅里。

厅里施问与南乡齐在,小七知道这两人正忧心着他们没一起回来的事情,便说那日自己与兰罄中了小王爷的毒药后急忙找地方运功逼毒去,这才没和大伙儿一起回来。

「那毒都清了没有,需不需要找大夫来看看.」施问忧心地说。

「回大人,毒早已清得一干二净,不需要大夫了。」小七扯着笑脸回答施问。

这时一旁的兰罄听小七话说得这么轻松,还擅自把他们之间恩恩啊啊的那一段隐匿不报,心里一个怒,便抬起脚重重朝小七的脚背踩下去。

小七被踩得闷哼了一声,他含着眼泪哀怨地看向兰罄,兰罄却把脸别开去,不想理会小七。

小七无奈,施问再问王府那三日的情形,小七只得噙着一泡泪一一回答。只是说到那株血红色的月下美人在小七的触碰下突然开花,而后谭桦出现狂风大作,旋风刮着碎瓷器.

施问说道:「东方雷引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实是令人发指。但谭桦不是魂魄残缺几乎连鬼也当不成,为何最后却能救你们?」

小七顿了顿,抓了抓下巴说:「这点我也有想过。当日小苍山那个老道士说谭桦散去的魂魄还留在死前之所,而东方雷引那株昙花原本也是白色的,直至谭桦死前左右才突然变红。照理来说这之间必有关连,兴许谭桦散掉的那部分魂魄便是落在昙花之上,惹得昙花异变化成血色。

之后当他的魂魄与存于昙花内失去的那部分魂魄合而为一,那冤气一盛,就追着东方雷引跑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真正情形是怎样,我也不明白……」

兰罄哼了一声。「怎么推敲来推敲去,还是说不清楚!你这叫我爹怎么审案?」

「呃……」小七觉得这两日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挺得他这大师兄讨厌的。

兰罄念道:「跟了我这么久,却什么也学不会。谭桦就在门外,想知道什么,找他来问不就成了?」说罢朝外头喊了一声:「谭桦出来,大人间案!」

阴阴暗暗的庭院外头突然卷起了一阵挟带雾气的风,那风轻轻吹进了花厅里,施问等人当下都觉背脊一冷,但仔细瞧着门口处,却还是同以前一样见不着任何东西。

「谭桦在……」鬼魂幽幽的声音传来,谭桦跪在门口,未敢靠近衙门中雨位正气与戾气滔天的大人。

「大人看得见吗?学生还是看不见。」南乡在施问耳边窃窃私语。

施问也摇了摇头,本想问「谭桦来了吗」,可见小七脸色突然化得惨白,而后要往自己这里窜,却又让儿子给抓了回去时便明白,已经来了。

「谭桦,你魂魄可已凝聚?」施问问。

「谢大人关心,小民魂魄的确已经凝众。」谭桦跪着朝施问叩了一个头,伏在地上说道:「当日小民死前散去的魂魄随着一口鲜血喷出,附在肃王府的昙花之上,此次幸得小七大人与小黑大人帮忙,才得让小民与花中魂魄合而为一,不至于魂飞魄散而去。」

兰罄将谭桦的话转述与他爹听了,施问才点头,放下了一点心。「既然如此那便好了。如今东方雷引也已关入牢房,后日便会开堂审案,你安心下去,无须再牵挂,本官必定会还你与其它冤死及受苦之人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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