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兰罄不得擅出衙门,于是他们便只在后衙里绕。
虽然不能出门,但是兰罄带着他的爱猪、爱鸡、爱鸟四处逛,也逛得挺开心。
天色晚了下来,他们先去厨房端了饭菜在内衙的花圃间坐着吃,吃完之后小七又开始打瞌睡,兰罄站了起来,本要拎着小七回自己的小院去的,谁知便在这时,一声骇人的尖叫在黑夜中响起,惊得小七迷迷糊糊地跳了起来,吼道:
「什么事、什么事,是谁在衙门里头大声喧哗!叫得那么惨,要吓死人吗?」
定睛看去,兰罄[了[眼。有个仆从打扮的男子跌坐在地上,指着他不停惨叫,见着这情形的小七觉得莫名其妙。
小七走到那仆从身前,大喊一声:「别再叫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仆从惊得连忙抱住小七的大腿,喊道:「我要见大人、我要见施大人!」
「见施大人便见施大人,叫成这样,大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惨案了哩!」小七说道。
「是惨案、是惨案!」仆从面目惊恐地看着不远处,黑衣在风中轻扬的兰罄,疯子似地喊着:「是他、是他!驿站十八条人命的凶手!那个人就是杀了驿站十八条人命的凶手!」
「啊?」兰罄歪着头看着那仆从。
「啥?」小七嘴巴张开开,眨了眨眼。
「杀人凶手啊――」仆从辛力大声喊着。
小七惊了一下,他本想伸手把辛力的嘴巴给了,但兰罄却环着胸淡淡说道:「他要见爹,就带他去见爹吧!」
众人聚集在后堂的书房里,施问本在里头同南乡还有金忠豹国等人商议着兰罄的案子,但待小七带着巴着他的腿不放的辛力来时,施问整个人脸都黑掉了。
辛力指着兰罄,结结巴巴地说:「凶、凶手、凶手!」
施问皱眉道:「辛力,你且将事情慢慢说清楚!那日你不是说你只有看见凶手身形没见到他的模样,为何今日又指着小黑说他是凶手?」
「回、回大人……」辛力哆嗦着说:
「那天晚上天色虽暗,但月色很亮,而且还有阵阵强风……方才小的在远处见到公子的时候,完全便同那日从树丛缝隙中看出去的一样……那时风吹动凶手黑色官服的衣o,衣o便飘动了起来,而且飘动的模样,凶手的身形,就同方才小人所见的公子完全同个模样、分毫不差啊――」
施问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兰罄。
施问一掌拍到案几之上,怒道:「佩剑、平安符,现下又有人见你行凶!小黑,你说,人是不是你杀的?」
兰罄迎向施问的目光,眼神里还是一样坦荡。「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你是要我说几次!小黑大人敢做敢当,如果杀人,就一定会承认!」
兰罄虽然这么说,但小七可知道这人有做了事不认账的习惯。
只是事情牵涉到十八条人命,即便兰罄性情如此,在这时刻,他仍不信兰罄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事到如此还不承认,爹是这样教你的吗?」施问注视着兰罄说道:「天下大道,以公理为驱,以正义为先,任何事皆不得违其二者,若有违之,便要担其罪,受其罚,上自天子下至百姓,一视同仁,绝不徇私枉法!小黑,爹再问你一次,这十八条人命,你认不认?」
「不认!」小黑大人很干脆地答道。
「孽子啊――」施问一掌拍到桌上,愤怒说道:「金忠豹国,将施小黑押下去,关入牢里,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许将他放出来!」
施问做事从来秉公处理,这回人证物证都有了,依法便必须将兰罄押入大牢,这是当朝律例!
小七急忙说:「大人,背影、背影、是背影啊!辛力看到的只是背影而已!您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就把师兄给押了!」
小七住过归义县的牢房,那可不是什么干净清幽的好地方。
南乡低声道:「……大人,此事尚待从长计议,您先别动怒。」
施问深吸了几口气,强压怒气之后说道:「辛力是人证!」
金忠豹国这时也急急向前说道:
「大人三思,小头儿禀性纯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肯定是有误会!」
「说不定是辛力眼花看错了!」
「只是背影、背影而已啊!」
这天众人说到口软、求到手软,小七又说:要不先带辛力走一趟驿站,仔细勘查推演过后回来详述,再请施问决定。
施问这才答应先不收押兰罄,将兰罄发回小院候审。
小七一个头两个大,施问要办兰罄,可绝不能真让施问就这么把兰罄办下去,于是他将兰罄送回小院后,先使出十八般武艺哄得兰罄高兴也睡了,然后又到院子里头招来几个随身侍卫,要他们看住兰罄,一有事情立即来禀报,之后才带着辛力要往驿站方向去。
金忠豹国手头上也都有事,小七不能麻烦他们。
小七要出衙门时恰巧撞上了回衙门的古三勇,他瞧古三勇一脸憨厚相,想着手头上刚好没人能使,便把古三勇给叫了,三人一同出衙门。
到了驿站,尸体虽然已经送至义庄,但十八个人流出来的血可不是开玩笑的。经过烈日曝晒,每个地方都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古三勇一进到东厢,看到地上那一大滩血又闻到发臭的血味,当场就冲了出去,在前庭呕吐起来。
小七说道:「年轻人,亏你长得这么壮,可怎么这样就吐了。归义县的捕快可不是这么好当的啊,你啊,还得多练练啊!」
古三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从小只要见了血就要吐的,真是对不住了。」
小七拍拍他的肩,说:「吐完没?行不行?要不行你就回衙门换一个来。」
「行、我还行!」古三勇弱弱说道。
小七叹了口气,因为不想耽搁,便拖着脸色苍白的古三勇继续忙乎了。
他跟辛力将十五晚上行经的路线走过一次,而后叫古三勇站在当日那黑衣人所站的位置。
小七接着再照辛力走过的路线走了一趟,然后蹲在花丛间,从枝叶缝隙看出去。
今晚和十五晚上一样有风,古三勇穿着衙门皂色官服,身形魁梧壮硕。
反复且细腻地做了几次,直到分毫不差后,小七蹲在原地抓了抓下巴,又想了想,问同他一样蹲在旁边的辛力:「你说看见小头儿的衣o被风吹起来?模样像三勇那样吗?」
辛力怯怯地说:「不是那样,那天那个人衣o轻飘飘地,风一吹就翻得厉害,今天这个衣料较厚,翻起来便是很沉的模样。」
「死了……」小七闭起眼,拍了一下额头。
兰罄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兰罄身上穿的官服是南乡特地找裁缝为他做的,冬天会很暖、但既轻又薄的官服,从来和他们这些朝廷发派下来冬天穿不暖、又厚又硬的官服不同。
难怪辛力认出兰罄。
可、如果这事不是兰罄做的,对方又到底是谁,竟然狠下凶手灭了一十八人的口又布下这一切,只为裁赃兰罄一人。
「奶奶个熊……」小七觉得头很痛。
小七和辛力、古三勇一直在驿站待到天亮,可是再怎么看怎么查,也苦无线索,于是小七便让古三勇先带辛力回衙门,然后联络了也在外头查案的金忠豹国,五个人分别访查城里的几间裁缝店。
小七独自往归义县里专门帮兰罄和施问做衣衫的老裁缝那里去,问了问老裁缝最近有没有人来做黑衣的,老裁缝很仔细地想了想,回答没有,小七便意兴阑珊地走出裁缝店了。
天亮了很久,日上三竿时刻,肚子也开始叫,小七这才忆起自己已经忙了许久,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了。
他才找了个烧饼摊打算坐下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衣衫飘动声,而后他的一名灰衣侍卫出现在他身旁,朝他一个弯腰拱手。
小七问:「怎么了?」
侍卫简洁回答道:「小黑公子被施大人关入大牢之中。」
「什么!」小七一惊,当下连摊子老板端上来的烧饼也不吃了,几文钱往桌上一放,便抄轻功朝衙门方向急急飞奔而去。d_a
回到归义县衙门前,那景象让小七又是一惊。
衙门之前人山人海,有大叔有大婶,有老人还有来凑热闹的小孩,整个便是将衙门前街挤得水泄不通,其中还有人不停鼓噪着:
「小黑大人才不会杀人,施大人一定是误会了!」
「官差大哥啊,我们要见施大人――」
「对,小黑大人是冤枉的,我们要为小黑大人申冤,小黑大人不可能会杀人的!」
当下还有人拿起鼓棒在衙门前头要击鼓鸣冤。
小七努力排开众人钻到最前头,对满头大汗又满脸无奈的守门衙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聚集这么多百姓?」
「七哥!」一个人认出了小七。
「七哥!」另一个人见着小七就急急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一大早就跑过来,说小头儿不会杀人,还说驿站血案之事不是小头儿做的!」
小七心里一愣。消息走漏出去了?怎么会这样?昨夜在施问书房里的人明明就只他们几个熟悉的人而已,是谁把兰罄涉案的事情说出去的?
小七再问:「那施大人怎么说?」
守门衙役说道:「我听锅子哥和盖子哥讲,施大人说要秉公处理,所以就把小头儿关进大牢里了!」
小七啧了一声,眉头皱了皱。「奶奶个熊……」这消息走漏,施问自然不得再徇私,否则若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涉案他却没把儿子关入牢中待审,那肯定会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但眼前这景象也不是办法,百姓们挤破了头,都想进到衙门里去为他们的小黑大人申冤,旁边那鼓给打得「咚咚」作响,加上人声鼎沸,吵都快吵死了。
小七示意守门衙役劝下击鼓鸣冤的八十岁老婆婆,然后转了个身面对群众,咳了一声,张开双手说道:
「大家稍安勿躁!在下陈小鸡、不对,在下陈七,直隶于小黑大人麾下。小黑大人的事情现下衙门已经派出为首的金忠豹国四位捕快加紧详查了。」
「施大人秉着勿枉勿纵的精神,先将小黑大人收入牢中,但他也知道小黑大人是清白的,所以绝对会在最短的期间内,努力侦破这起驿站血案。到时候不但会还小黑大人一个清白,也会把凶手绳之以法,还这起案件被杀害的十八个人一个公道!」
「所以,还请大家不要担心,暂时先回家去吧!我们所有兄弟都感谢大家对小黑大人的关心,到时候只要有任何消息,便会立即贴出告示,告诉大家的!谢谢各位,请回吧!」
「还有,击鼓的那位老婆婆,鼓棒请还给官差,别跟他抢了,咱们这些小差役领的是公家俸,再怎么也不能左右上头大人的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先寻找凶手,为小黑大人洗刷冤屈罢了!」
因为小七谈吐迷人,风度翩翩,那张脸庞俊俏迷人又是正气凛然,他一开口,下头的民众声音便慢慢地小了,最后全都静了下来,仔细听他说。
甚至有几个姑娘和大婶看着他说话,结果慢慢地脸红了。其中,还包括几个大叔。
小七没察觉到这些,他一颗心只系在兰罄身上。
兰罄那样一个飞扬跋扈的人,被关进了牢里,是怎生的委屈,可怎么成才好!
小七担心得不得了,待群众安静下来,慢慢准备散去后,就急忙往衙门里走去。
因为要进西侧牢房得让典吏拿钥匙开大门,小七直接省了那工夫,抄轻功越墙而入,直闯进了牢房里头。
他一进到里面,发觉门口居然没人守着,心里一惊便大声喊道:「师兄――你在哪里――」
照兰罄的性格,要真把他给关起来,他说不定又会受刺激,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也不一定。
小七穿越小小暗暗的牢房走道,边走边喊着:「师兄――你有没有事――」
「师兄――」
「呃……」
小七原本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直至走道尽头的牢房入口处,却见到那一身黑的兰罄与个一样是一身黑的牢头两个人一同喝着酒、吃着花生。
小七原本要开口的话让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连咳了几声,兰罄与那牢头才转过头来,一同朝他望来。
「干什么大呼小叫的,老远就听见你鸭子似地鬼喊!吵死人了!」兰罄脸色淡漠,没什么多大的表情。
牢头的手忙着剥花生,剥好的花生便放到兰罄面前的盘子里,而后兰罄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吃得还挺惬意。
小七连咳了好几下,缓过起气来后才道:「我听他们说你爹把你关起来了,这不急得,一回来就立刻跑来牢房找你了!」
「嗯,」兰罄睨了小七一眼,脸上也看不出高兴还是不悦,依然不咸不淡地说道:「算你有心。」
「只是……」小七看了看牢里情形,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没待在牢房里,倒是在这里和牢头喝酒啊……」
兰罄的神情诡谲莫变,小七猜测不出这人现下情形是如何。
因为小春为兰罄所制的药很厉害,说不准会让这人突然清醒过来,小七是担心自己如果一个说错话刺激到这人,那接下来要发生的就不是驿站血案,而是衙门惨案了!
兰罄淡淡说道:「在里头待了一下,嫌无聊,便出来找人聊天喝酒了。」他接着撇了撇嘴,嫌恶地说:「烧刀子,又呛又难喝!就花生好吃点。」
牢头连忙道:「因为不知道小头儿今日会来,所以只有属下平时惯喝的粗酒,小头儿看是要喝什么,属下待会儿立即捎人去买。」
「嗯,」兰罄瞟了牢头一眼。「你也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