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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作者:阿堵

分节阅读73

方笃之伸出手去。老大夫看完,又慢条斯理地问答番,最后道:“小年轻懂得给长辈请平安脉,这就算顶有孝心了,先生好福气。”

老头儿临走,方笃之把预先封好的红包双手呈上。对方口头礼让几句,便揣进了兜里。洪鑫垚送人下楼,吩咐小赵开车把大夫送回家,再去药店抓药。自己回转来,进屋就冲方笃之道:“这老东西,太不要脸了,我给钱他偏跟我摆架子,死活不肯要,说什么出诊坏了他规矩。您给钱他拿得这叫个痛快——您干嘛给他钱?他可是从我这里狠狠敲了把……”

方笃之心说,人肯要我的钱,那是给我面子,你算哪根葱哪根蒜……嘴里终究忍不住问:“他敲了你什么?”

“就是那套压着直没出手的柚木单抽花架。这贪财的老鬼,看见东西直接就跟我上车来了。”

这套东西方笃之是知道的,真正的万历年间老货,大中小共三件,还是当初琼林书院的藏品。虽然不甚起眼,品质却十分难得,且有越来越值钱的趋势,故而直被收在真心堂的秘密仓库里,没有往外拿。

方笃之没想到洪大少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不由得说了句:“那是有点可惜。”

洪鑫垚奸诈笑:“没什么可惜的。老鬼自己也知道,只要开了头,肯定煞不住尾。收了我的东西,就得应我的差事。”递过来张纸,“这是他家里电话,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万我不在,您直接叫小赵去接人就行。”

方笃之时没有动。洪鑫垚双手捧着纸片,就这么保持姿势着。到胳膊有点发酸的时候,手中那张纸终于被抽走了。

于是接着道:“这几天您也累了,晚饭别做了,会儿小赵会送过来。”好似刚才那幕难堪景象浑然不存在。

又等了半天,听见方笃之吐出两个字:“也好。”顿时兴高采烈,“那您先歇会儿,我去陪我哥。”

方笃之进了书房,盯着纸上的电话号码看了阵,输到手机里,又把纸片仔细收好,开始处理公务。

从人文学院院长调任高教司副司长,如此重大的职务变动,两头的交接任务都得很。按照惯例,有两三个月的交接磨合期,两边来回跑。过渡时期忙归忙,时间上相对却比较自由,因此这几天才能时不时抽空在家里待待。等到真正上任,时间和身体都是完全属于公家的,只怕很难再有随意安排的时候。方笃之想起某位司长,家里人见面都要预约,心中颇感无奈。

欲望越,欲望所带来的反制力也越大。地位越高,高处所存在的危险性也越大。权力越重,权力所伴随的惯性和加速度也就越无法控制。方笃之不是不明白,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退出,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不小心成了失马的塞翁。

他隐约有所风闻,今上靠己巳变法起家,因此对那场变法中立场坚定的中坚分子有种微妙而固执的认同与信任感,所以才会在若干备选简历中最后敲定了方院长。之前种种折腾,这时嘴脸翻,都成了组织上的考验。

当初选定的道路,走到今天,终于导致了当事人无法控制的惯性和加速度。

虽说是副司级平调,享受的却是步到位的正司级待遇,提了工资,换了车,添了人,还有套三百平米的复式住房。

想到住房,方副司长有点儿头痛。眼下这套房子虽然是自己的,继续住下去显然不合适。搬到公家给的房子去,别说儿子肯定不喜欢,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诸限制,各种不便。若是住外边的私房,又等于授人以柄,平白找麻烦。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服从组织安排,让住哪里就住哪里。搬家的事,句话下去,自有人操作。然而方笃之很不愿意堆人来动家里的东西。想到这,方副司长不无憋屈。罢了,儿子房里那混账小子,不用白不用。

方思慎没什么精神说话,都是洪大少个人瞎白乎。慢慢清醒些了,忽然问:“你之前不是说这星期要回家?”

“嗯,等你好点儿再回去。二姐两口子很久没回来了,会在家里住些日子,不在乎我这天两天的。”

方思慎便道:“不过是个感冒,过两天自然就好了。你别天天在这儿待着……”

“你不喜欢我天天在这儿待着吗?”

方思慎说不出喜欢,又没法说不喜欢,只好咳嗽。

洪鑫垚给他拍胸口,又倒了水来喝。

“谁叫你正赶上咱爸最忙的时候生病?你不让我在这儿待着,难道要他天天的分出精力照顾你?我算看出来了,咱爸这个官儿当得有够清高的,别人在他这级别,谁不是保姆司机随从伺候的人大串,哪有他这样的,什么都自己干。司机倒是有个,怎么连门都不让人进呢?”

方思慎直接告诉他:“那是上面派下来的,我爸信不过。平时有事,常请高师兄帮忙,但是……”

“我知道。”洪鑫垚点头,“高诚实升了副司长秘书,也跟着抖起来了,他要帮咱爸处理外面的事嘛。”他把沙发圈椅挪到床边,正歪靠在里头,腿搭在床上,边说话边摆弄手机。

“我可能后天走,过了周末回来。小赵会每天来趟,有什么跑腿的事都让他做。”冲外间努努嘴,“咱爸气还没消呢,肯定拉不下脸支使他,他也不敢硬往前凑。真有事,你可要吱声。”握着手机看屏幕,“哎,他问你晚上喝海鲜粥还是瘦肉粥?”

“随便吧。怎么又麻烦他……”

“这就他工作,你别叫人失业。”洪大少琢磨下,“我记得那老鬼说这阵子不让吃海鲜,那还是瘦肉粥。”又唧唧咕咕个菜个菜念叨遍,才开始回复短信。

方思慎看他那副投入样子,犹豫下,还是叫了声:“阿尧。”

“嗯?”

“阿尧,你发现没有,你有个习惯。”

“啊?”洪鑫垚抬起头,看见方思慎的样子,不由得凛,“什,什么习惯?”

方思慎原本挺凝重,被他警惕心虚的表情逗笑了。轻轻咳几声,收起笑意,慢慢道:“我发现,凡是小事,你都跟我啰嗦得很;凡是大事,你要么彻底瞒着,要么先斩后奏。我以前就给你说过,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商量,你到现在还是记不住。你是认定我不会真的生气?还是觉得吓唬我很有成就感?”

洪大少狡辩:“我没有……”

“这次要是我爸真被气出个好歹,你觉得……我以后还能怎么跟你在起?”

洪大少低头找借口:“我不是……反正你也吓了我跳,我吓你跳,就当扯平了好不好?”偷瞥眼方思慎,心里的委屈突然涌上来,“你那个样子,我送你回来,非要瞒下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我受不了了……像个没有关系的人样,转身就走……本来能在起的时间就少得可怜,明知道你生病还不能陪着……你要我怎么办?”

责备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方思慎坚持得十分软弱:“总之……以后要跟我商量。”

“嗯,我跟你商量。这次回家,看看我爸的态度,如果谈得拢,说不定以后要经常两头跑,我帮他打点窑矿整合的事,真心堂的生意不能丢下。忙是会忙点,但是不会有人敢再来管我的私事。你知道,我爸那人有点儿根筋,他当真答应了的事,轻易不反悔。最……”洪鑫垚眯着眼睛掐算,“最……有个三五年吧,河津那头就安生了。到时候……”

“那如果谈不拢呢?”

“谈不拢?那有什么可说的,爷儿俩各干各呗!他挖他的乌金,我卖我的古董。他孙子也不小了,过几年就能接班,我干嘛替他操心?”

“那你家里其他人……”

“我爸都管不着我,其他人蹦达个什么劲?你看我三姐,洋鬼子男朋友茬茬的换,我妈骂了几回,哭了两场,不也就那样了?我上初中起我妈就拿我没招了,无非唠叨几顿,该咋疼我还咋疼。说白了,我是她心肝,我爸才是她的天。只要她天没塌,别的事都不算事。”

方思慎无语。事情到了洪鑫垚这里,总是很难按常理揣测走向。

洪大少脸歉疚地望着方思慎:“只是要那样,咱俩想在我家那头过明路,就有点儿不大可能了。我怕他们给你添堵。”

“没关系……”方思慎摸摸他的脸,“我想……只要你过得好,时间长了,家里人会理解的。”

洪鑫垚大点其头,抓住他的手:“我过得好不好——”撒娇,“哥,只要你肯让我过得好,我就定过得好。”

星期五,洪鑫垚离京回了河津。方笃之晚上回家,方思慎把小赵送来的食物热了,跟父亲起吃饭。

“按时喝药了吗?”

“喝了。”

“我这里有几份表格,你会儿填下。”

方思慎拿起来看,是高等人文学院博士后研究的申请表。

“虽然按照惯例,博士后必须在研究待满两年。你在京师大学国学院只待了年,但是现在你手头没有任何课题项目,唯那点活儿,本科生两个年级的课时,根本就不是你的。别人都嫌弃钱少费事,才任由你替华大鼎上到如今。你要走,随时可以抬腿走人。之前爸爸没顾上,往后离了这岗,就算说得上话,很细节也照应不到,不如在这学期期末前抓紧办下来。”

这是早就跟父亲约定了的事,何况今非昔比,方思慎自己也不愿在京师大学淹留下去了。

“好,我晚上就填。”接着又道,“爸,感冒已经好了,我想下个星期回学校上课。”

方笃之皱眉:“还上什么上!我打电话叫他们找别人,你老老实实在家歇两个月,开学就上这边来报到!”

方思慎摇头:“爸爸,我不想这样。这太耽误学生。让我上完这个学期吧,不管怎么说,学生是无辜的。”

儿子过于义正词严,方副司长象征性地牢骚场,妥协让步。

共和六十二年五月,方思慎面上着本科生的课,面办理调动手续。人文学院是高校改革先锋,自主制定执行了许前卫政策。其中有项,就是允许进入研究的博士后评职称。方笃之为儿子动脑筋铺路,精打细算,在制度可能范围内,把职权滥用到了定程度,起点职称直接从高级讲师开始。

除了最初的摞基础表格是方思慎自己填的,剩下各种申报材料,全部由副司长秘书高诚实手炮制。其中种种复杂精妙的规则讲究,方思慎无从知道,也没有人觉得他需要知道。

五月底,以洪大少为主要劳动力,加上高秘书从旁协助,方氏父子正式搬家。先把紧要东西单独送到新居安置妥当,然后才叫搬家公司搬运大件家具和其他物品。

副司长府邸在南城。开车的时候,洪鑫垚估摸着距离,道:“哥你下学期上课有点儿太远了。”

方思慎道:“地铁直接到,四十分钟,还好。忙的时候在老房子临时住下,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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