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轩忽道:“从员工电梯下去吧,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把捧着急救箱杵在门口不敢动弹的小姑娘叫进来,“你送下。”
大冬天的,就算有丝毛地毯垫着,光脚丫也不免凉飕飕。聂副总裁就这样足下生风了半天,像个真正的文艺青年般无限惆怅。每次遇见方思慎,都以为是缘分,又总是转眼变成有缘无分。来二去,纠结的情绪就跟涮过头的粉条似的,全顺汤了,锅糨糊。
入夜,晚月河畔某所独栋别墅卧室里。
方思慎扭伤的左腿被缠绑在沙发圈椅边扶手上,身体光溜溜瘫软在洪鑫垚怀里,丝力气也使不出来,红着眼睛摇头:“真的……只是扶下,你……讲不讲理……啊……”
洪鑫垚恶狠狠往深处连顶几下,临到喷发边缘,硬生生停住:“我不讲理?好不容易能块儿过年,说好出去走走,你就搞出这种意外。到底是有不小心?为什么只剩下那姓聂的?我怎么跟你交代的?没别人就把小赵带上,尽当耳边风是不是?”
洪大少在西历元旦时正式辞去河津矿业分公司的国企高管职务,跟老头子谈好春节不回家,闷头计划怎么庆祝两人第次起过年,结果成了场空,还是被那姓聂的贱人搅黄的,怎不叫他肚子恼火。
方思慎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愧疚,抽着气小声道:“不出门……就在家里待着……也挺好……”
洪鑫垚眯着眼睛看他,缓缓挑起嘴角:“这可是你说的……”
第二天吃了午饭,两人先去老大夫那里换药,然后往人文学院取些东西。
开的是往常送方思慎上下班的车,档次和型号绝不出格,保安却都认熟了。还没到安全岗亭,就有人跑出来打招呼:“方教授,您可来了!有人找!”
马上要过年,校园里只剩了值班的工作人员。方思慎看看冷清的校门,问:“人在哪儿呢?”
不想那保安竟踌躇起来,瞅方思慎眼:“这个,人在我们队里休息室,昨天就来过次,没等着您,今天又来了,非不肯走。问他话吧,颠三倒四,也说不清楚。要不,麻烦您去看看到底认不认识,要不认识,直接就轰走了……”
方思慎心以为是哪个外校同行,这么听起来就不像了。张口刚要说我跟你去看看,才想起眼下腿脚不利落。洪鑫垚冲那保安道:“方教授去教研室拿点东西,二十分钟就出来。你把人带到大门口,稍微等会儿。”
两人取了资料回转,原本空旷冷清的校门口片吆喝之声,十几个保安东奔西突,似乎在追捕什么动物,好不热闹。
洪鑫垚失笑:“他们这是搞什么?”
话音未落,道黑影突然从路旁绿化带中横窜而出,九十度潇洒逆转,可惜不辨方向,笔直冲着车头奔来。紧跟着个人追上来,眼里明显只有逃亡的畜生,没有迎头开来的汽车,什么也不顾,向那黑影飞扑。
车里两人这跳吓的,方思慎大喊:“停!停!”洪鑫垚眼疾手快,紧急刹车。好在车速本来就不快,马上见效。那人畜趴在车前缠斗,片刻之后,战争结束,名中年男子狼狈地爬起来,被他捉了四蹄倒拎在手嗷嗷叫唤的,是头油光水滑肥硕憨傻的小黑猪。
洪大少打开车门下去,脸色不善:“你这人怎么不看车?”
对方态度好得很,连连鞠躬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就怕它有个闪失……”
保安们围上来,无不气喘吁吁,其中两个合伙抓住了另头小黑猪。有人把铁笼子拖过来,跟那男人起将两头小猪关进去。
值班队长擦把汗,没好气道:“这回可看好了。再弄出事,算你扰乱校园秩序,不单罚款,关你十天半月信不信?”
男人不服气,指着另保安道:“要不是他踢翻了我的笼子,怎么会跑出来?你知道这对福神猪少钱?抓不回来你就赔吧,当掉裤子你也赔不起!想打官司?好啊,就怕你不敢!”
眼看又要吵起来,先头跟方思慎打招呼的门岗保安紧跑几步:“方教授,就是他,个劲儿说要见您。”
男人听见这话,立刻冲到车门边,满脸激动:“你、你就是方思慎、方教授?”待看清面目,又疑惑了,“你真的是……方思慎方教授?”
方思慎不习惯这个姿势跟人说话,点点头,撑着车门出来,洪鑫垚赶紧扶住他。
“那……华鼎松华老先生,是你的老师?”
方思慎愣:“是。请问您是……”
那男人眼圈红,双手直抖:“我姓陶,叫陶沛,充沛的沛,是潜州皖川县坝子桥村人。我父亲叫做陶建国,我祖父……”
方思慎替他接下去:“您的祖父是陶今禾陶老先生?”
“真的是你!太好了,总算找到了,找到了……”陶沛弯腰屈膝,就要往下跪。方思慎还没动,洪鑫垚已经先他步,把人拖了起来。
方思慎记得很清楚,陶今禾的名字,列在华鼎松那张汇款名单的第位,而收款人正是其子陶建国。据他所知,陶今禾比老师华鼎松年长不少,试探着问:“不知陶老先生……”
陶沛含泪答道:“三年前走了,活到九十二岁。瘫了几十年,除去腿脚不好,别的都还好,最后走得很安稳。”望着方思慎,“他老人家走的时候,只念着来不及看看老朋友。我们这家,亏华老先生接济。特别是前些年,老的都病着,小的都饿着,要不是……这几年日子慢慢好了,总想攒下点钱来——这份恩情是还不起的了,只图报答两分。哪知道……还是来晚了……”
见他忍不住泪水长流,方思慎也难过起来,低下头擦了擦眼睛。陶今禾在共和以前,就已经是成名的金石学者,倒得早,斗得狠,去得偏,世易时移,如今再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而陶家人则继承老祖五柳先生遗风,正经在皖川那偏僻贫瘠的山沟里生根落户,当起了农民。
“没想到华老先生五年前就去世了。那这几年的钱,都是方教授你寄的了吧?祖父走了之后,我们写过封信,说过不用再寄了,怪不得……钱照样来,就是没有回信。去年就想上京,结果父亲住院没来成,今年总算成行了……”
虽说是个农民,到底诗礼之家出身,陶沛和方思慎说话,清楚明白,礼貌周到。之前跟保安打交道,则他不愿言,二则听者没有耐心,加上看不起他衣着举止土气,还提着笼子黑猪,才导致起了冲突。
他这趟能找到方思慎,着实不易。
因为执意要送恩人对自家出品的“福神黑猪”表达心意,飞机火车等公共交通工具都没法坐。虽然家里最近也买了车,却没资格进京。好不容易搭了生意场上熟人关系,借辆挂着临时进京证的小面包开进京城,又被拦在京师大学校门外。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华鼎松已经死了好几年,唯的学生也早就调走了。
他头天找到人文学院,不巧方思慎去了圣知科技,没来学校,直等到天黑才离开。今天早又来蹲守,保安轰他不动,嫌他有碍观瞻,好说歹说,才请到休息室等着。
双方初次见面,渊源却是不浅。洪鑫垚望着那对活蹦乱跳的小黑猪,道:“家里去吧。方便。”
陶沛忙道:“那我去开车,他们不让进校门,停在外面了。”
他原本只跟方思慎说话,看见洪大少副牛逼哄哄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方思慎介绍说:“这是我弟弟,中间有两年我出国了,汇款的事都是他在办。”才热络起来。
洪鑫垚笑问:“怎么不把猪放车里,还随身带着?”
陶沛怜爱地拍着笼子:“车里空气不流通,怕闷坏了。”
洪大少知道最近几年流行吃黑猪肉,价格不菲。那些特殊方法喂养的,斤肉堪比黄金。
顺口道:“这猪瞧着忒精神,品种不般吧?”
“可不是,这还折腾瘦了呢……”陶沛心痛地把手伸进笼子,摸了摸其中只圆滚滚的肚皮。又从兜里摸出把不知道什么丸子,喂到猪嘴里。
“这么稀奇的猪,都喂些啥?”
“稀奇的猪当然吃的也是稀奇饲料……”陶沛忽地警觉,看洪鑫垚眼,“对不住,商业机密。”
洪方二人被他逗得哈哈大乐。
三人两猪回到家,隔老远就听见大花“汪汪”叫唤。这狗平时深沉淡定得很,方思慎奇道:“大花今天怎么了。”
洪鑫垚笑:“狗鼻子最灵,闻见肉味儿了吧。”
陶沛住了晚,第二天就走了,赶着回去吃团年饭。临走前,他手操办,将两只福神黑猪拔毛放血,灌了几串香肠,做了盆血豆腐,炸了锅酥丸子……又留出只整的,上料腌好,交代长贵婶如何烘烤,认认真真写了张注意事项。
洪大少吃了他的福神烤乳猪,果然龙精虎猛,大为满意。等过完年陶沛再次上京,预备推销猪肉进入京城市场,洪鑫垚主动提供关系,帮陶氏养猪场打开销路。
陶沛这趟还带着父亲陶建国上京求医。陶建国自幼跟随陶今禾,习得满腹经纶,二十来岁就进了研究院,曾经也是文采风流少年俊彦,只可惜时代洪流冲击下昙花现,屡遭坎坷,心灰意冷,彻底守拙归田。如今年近古稀,垂垂老矣,满身病痛,肚子学识居然没丢。方思慎去医院看了几次,回来跟洪鑫垚说起,到下回洪大少便跟着去了。
等清明节陶家父子随同方洪二人去西山祭拜华鼎松,陶建国终于松口,答应做真心堂的顾问。与此同时,真心堂设立了项专门针对民间国学研究的资助基金,陶沛执意要还给方思慎的钱,算是该基金的第笔赞助。因了陶家此事的提醒,洪鑫垚把方思慎替老师延续至今的汇款行动纳入公司慈善项目,加以正规化系统化管理。
尾声三
共和七十年,暑假。
方思慎在家里备课。“夏典”工程之后,他有意识地少接研究课题,上点不同层次的课。假期闲暇稍,便缩在家中做准备,同时写两篇不着急发表的论文,校点人情请托的书稿。
黄昏时分,起身到院子里走了走,然后进厨房跟长贵婶搭手做晚饭。起初这屋子人少,方思慎只要得空,便会像过去两个人住公寓时那般,自己下厨做饭。后来洪鑫垚忍不住把些值钱东西往家里搬,只好连同保镖块儿搬进来,水涨船高,厨子司机也跟着起来,俨然富豪府第。
没等方思慎有意见,他自己先受不了了,碍眼的人太。折腾半年,把后排紧挨着的栋也买下来,大肆改造,做了库房兼员工宿舍。如内务总管小赵保镖头子刘火山之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甚是方便。
主屋依旧两人加长贵婶。忠犬大花去年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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