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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慎平时几乎不吃零食。但林区长大的孩子,对松子的味道最是无法抵御。也许哪次聊天提起过,就被人记住了。轻嗅一下,十分陶醉:“这个松仁挺好,玫瑰都盖不过它的香味儿。”

一抬头,华鼎松两只精光迸射的小眼正斜觑着自己,吓得一块松仁糕差点掉下去。转眼又见他意味深长地盯住身边人,毫无由来的,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唰地又红了。

幸亏华鼎松什么都没说,吃完点心,师生二人商量答辩的事,洪大少果然安安静静在那边干自己的活儿,偶尔打个电话,都轻手轻脚去到走廊里。

前期已经做过许多准备,个多小时也就商量妥了。洪鑫听得这边开始闲聊,赶紧端着电脑过来:“教授,有几件东西,想请您,嗯,请您,那个,过目一下。”

屏幕上是几张青铜器的高清照片。

华鼎松看了两眼,忽然往前凑:“把我放大镜拿过来。”

“不用不用,我给您放大了看细节。”洪鑫忍住笑,一张张挨个放大,上下左右慢慢挪。

“这个……不像是新做的。纹路这么清楚的圆鼎,不多见。哪个博物馆的东西?”

“不是博物馆的。是这样,东西不在国内,照片是花旗国的朋友传过来的。”洪鑫见了华鼎松的神情,直觉有戏,语调禁不住激动起来,“是私人收藏,最近有意出手,朋友劝我买下来,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怕上当。”

华鼎松十分意外,瞅洪大少一眼:“你不跟你爹卖炭,居然玩这个?”

“这不是……咳,陶冶情操嘛,也算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

华鼎松不听他扯淡,指着器物上的文字:“从铭文看,颇具古雅正统气象,确实不像假的。这种笔画曲折多变的字体,类似楚铭文,但细节处又并不典型。”对方思慎道,“你看看。”

方思慎一直在边上琢磨,这时接话:“老师,您不觉得,这个形制,有点像某种过渡字体?”

“什么向什么过渡?”

“这些铭文具有明显的装饰性,似乎介于回旋文和花鸟文之间。回旋文跟花鸟文并没有先后继承的关系,也就是说,时间上的过渡未必成立,那么很可能是空间上的过渡。回旋文盛行于楚,花鸟文流行于越。楚越之间,是古九溪国地域。听说也曾十分繁荣,可惜湮灭于历史,无缘得见其遗迹。”

华鼎松笑得直摸胡子,明显老怀大慰:“你啊,也就是这些事上,脑子忒灵。”转头对洪鑫道,“把几件东西的来龙去脉、中间流转都问清楚再来。”

洪鑫大喜,连声应了。见华鼎松兴致颇高,索性调出电脑里许多相关图片,给老头欣赏。方思慎看一老一小处得不错,起身去食堂定晚饭。

华鼎松等小弟子走远了,问洪鑫:“你跟他要好?”

洪大少点头:“是啊。”

华鼎松把眼睛转过来:“你没听明白,我讲的要好,是指搞对象。”

洪鑫吃惊。虽然知道老头迟早看出来,但这也问得太直接太随便太……乡土了。

见他一脸痴呆,华鼎松道:“老头我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叹气,“二十七八的大小伙,什么都不比人差,偏对女人就跟绝了缘似的。起先他来,这一层的小丫头,哪一回不得背后叽叽喳喳半天?他倒好,看人就跟看木头一个样。”

洪大少听他提起小丫头,心里就开始发紧。及至说到看木头,立时又松了。

就听华鼎松哼一声:“他不可能去追你,定是你死乞白赖缠上他。”

洪大少低头认罪:“是。认识他快四年,喜欢了三年,死命追了两年。”

听见老头问:“你多大?”

恭恭敬敬回答:“满二十了。”

华鼎松半晌没说话。忽然抬手往门外虚指一下:“那是块宝……你懂吗?”

“我懂。我要不懂,就找别人了,怎么会找他。”

又是半晌没说话。

华鼎松的声音无端弱下去,四个字慢悠悠如叹息一般:“别欺负他。”

“不会,我发誓。”

老头横眉冷笑:“你做得到?我可不信。”

洪鑫抬起头:“您不信没关系,我会做到。”

方思慎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一老一小趴在电脑前看图片的和谐情景,间或老的对小的问出的白痴问题痛斥几声,不由失笑。

吃完饭,洪鑫送方思慎回家,照例远远停在校门外。晚上,方笃之对儿子说:“洪歆尧明天约我吃饭,谈艺术品投资的事,你去不去?”

方思慎暗惊,转念一想,肯定要提以心买房子的事,他大概怕自己提前知道了反而不自然。摇头:“我走不开,您去吧。”又叮嘱,“别喝酒。”

第二天上午,方笃之先在办公室处理了几件杂务,然后被洪大少接到了翠微楼。

翠微楼作为洪家在京公关根据地,用的都是洪要革的直系,连常驻京城的洪大洪锡长也没法渗透进来。两年前开始,洪要革把日常管理慢慢交到儿子手中,如今这座酒楼已经在洪鑫名下。其实专用于接待的四合院修好后,像这种小型会面一般安排在那边。但洪鑫私心里不想把方笃之往那儿领,因此定在翠微楼的小包间。

寒暄之后,等菜上齐,洪大少将旁人都挥出去,亲自给方叔叔倒茶盛汤,添饭布菜。

方笃之坦然举箸,细嚼慢咽,只待他开口。

“方叔叔,有件事,跟咱俩都有关系,却一直没想起来交流交流。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提醒了我,觉得有必要跟您当面请教。”

方笃之没抬头,用心品尝风味十足的晋州呛锅鱼。

“两年前,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候,我爸给甲金竹帛工程捐了一笔钱。这事儿,我想您肯定知道。”

方笃之顿住筷子:“知道。”

“数目您应该也知道?”

“知道。”

“那……钱花到哪儿去了,您知道吗?”

方笃之心下大惊。慢腾腾放下筷子:“一部分从梵西博物馆租借了墨书楚帛,另外的,基本用于购买资料。钱都分到各个子课题组,具体怎么花,除非查账,我可真不知道。”

“那万一……有人来查账呢?”

方笃之哈哈一笑:“都审计过了的项目,谁那么无聊翻旧账?要翻也随他翻去,不过两年的事,东西跟人都在,那还不好说。”

洪鑫吃两口饭:“方叔叔,跟您说实话,我不是担心您,我是担心我爸。”

“哦?”

“您也知道,最近出了不少事。我身边有数的,比方我们高中一个姓汪的同学,突然悄悄出国去了;前两天姜老先生看见电视里有方敏之小方叔叔,直嚷嚷……要变天。”姜老先生,就是方院长给洪大少介绍的顾问之一。

洪鑫说完变天两个字,便盯住方笃之不动。

方大院长淡然微哂:“变来变去,变的都是风云,天不还是那个天?”话锋一转,“你怎么会认识方敏之?”

洪鑫赶紧回答:“卫德礼那会儿不就是跟他一块儿抓进去的么?卫德礼我能捞出来,他我可捞不出来。”

方笃之啐道:“你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要掺一脚?”

洪大少愁眉不展:“方叔叔,我爸可不是您,那是个超级顽固死脑筋。除了金帛工程,还塞了不少钱在别的地方。我真怕他一头栽进去。可他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方笃之心下沉吟,又夹了一筷子鱼:“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别的都是虚的,赶紧把钱转走是正经。我都打算好了,地皮楼盘统统让出去,真心堂的藏品尽快卖掉,凡是能划拉到手的全部折成现金……”

“现金又怎样?你还能挖个地窖藏金子?”

“不是,我准备把现金换成古董。反正东西本来就不在国内,买下来也先在外头搁着……”

方笃之这回才正眼打量起面前二十郎当的小少爷来。

第八章

洪鑫一点不保留,将自己这套国内东西换成钱,再拿到国外换东西的思路坦白交代,跟泰山大人详细讨论怎么在安全至上的前提下利益最大化。方笃之有真心堂百分之十的“智慧股”,已经尝到不少甜头。洪大少又加送一个人情,提醒了金帛工程账目上的漏洞,本就牢靠的裙带关系无疑绑得更紧。最难得的,是洪家少爷表现出的信赖和诚意,令方院长十分感动。

方笃之权衡一番,在洪鑫给自己盛第三碗汤的时候,终于道:“小尧,下个月我可能去一趟花旗国,有机会到普瑞斯,说不定还会见到那个卫德礼。”

原定六月的交流洽谈活动,是和花旗国友好学校续签下一阶段的合作协议,并不需要院长亲自去。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又累,吃得又差,还浪费时间。本打算按照惯例,派个年轻体力好的副手带队,领一批没出过洋的教职员工开荤玩一圈就算。听罢洪大少的计划,方院长不禁有了些新的想法。

听到意料之外的好消息,洪鑫又惊又喜:“真的?那……劳您费心,那几件东西,亲自掌掌眼?”

方笃之没好气道:“真懒得看见姓卫的那洋鬼子。”

洪大少偷窥他一眼,一脸讨好的笑:“那家伙人品还是靠得住的,就是办事有点儿拎不清。正好您去给当面指点指点,我打赌……他肯定听您话。”又小心翼翼凑近些,“那个,叔啊,我跟洋鬼子合伙做生意的事,从没跟我哥提过。洋鬼子讲信用,也一直替我保着密呢……”

“不提就对了。一码归一码,叔叔很欣赏你这点,做什么事都公私分明。”顿一顿,方笃之又道,“真心堂现有的东西,国内肯定不如国外卖得起价。你要是信得过我,倒可以帮你带一批过去。”

“这……就怕太麻烦方叔叔……”

“你要不放心,就算了。”

洪鑫赶忙站起身:“您这么说可让我,咳,都没脸出这门。我就是不敢开口啊,让您替我受累担风险,我心里头,这个……”

方笃之笑:“怎么,难道你还打算让我夹带违禁品不成?”

洪大少忙不迭摆手:“没有没有,这可不敢。只是您也知道,文物出境管得有多严。凡是共和以前的东西都不让出去,能出去的每一件都要申请出境鉴定证明。到时候过海关,万一……肯定给您添麻烦。再说您下个月就走,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当年送洪玉莲跟lewis两人回花旗国,事后才知道,那一背包小摊上淘的民间工艺品被拦住查了半天,几件仿旧的东西因为一没发票,二没鉴定,愣是被扣下了。真心堂开起来后,也只敢往那边寄共和以后产出的,明确标着年份作者的东西,每次鉴定更是手续繁琐,费税高昂,为此搞了不少公关,是以洪大少很是知道其中难处。

不料方笃之轻描淡写道:“你要只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东西拿给我,跟学院带过去的礼品放到一起,统一开个出境证明就是了。我既然要去,诚实肯定跟着,你直接找他就行。那边具体怎么交接操作,也跟他说。”筷子在碗里点点,轻笑,“反正他也从你手里分红,交给他办不是正好?”

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解决一个大问题,这可是实打实帮了大忙。洪鑫免不了千恩万谢,直把方叔叔捧到天上去。

方笃之摆出谆谆教诲姿态:“小尧,这无非是体制内跟体制外的区别,跟我个人没什么关系。不过体制这个东西很微妙,有时候十分方便,有时候又非常累赘,要进得去,出得来,得下苦功夫啊……”

翁婿二人谈话投机,自然顺便解决了胡以心的婚房问题。方笃之又暗示多来一套:“我虽然无所谓,但小思一直不太喜欢住在校内。我这当爸爸的,也该为儿子将来考虑考虑。”

洪鑫屏息凝神,小心接话:“您说的是,我哥那人从来不会替自己打算。”

就见方笃之脸色一正:“小尧,你说你认小思做哥哥,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叔叔从没拿你当过外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跟他合伙瞒着我?”

洪大少脑子里嗡一声,强作镇定:“您说的……是什么事?”

方笃之认定他是知情人,忿忿道:“他跟谁谈恋爱呢?别说你不知道!”

“有、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他自己都招了,你还跟我装什么!”

洪鑫这一惊吃的,心都要蹦出来:“什、什么?!”

要招也该先跟自己商量啊。莫非昨晚哪里漏了马脚,被老丈人审出来了?没道理跟他爸招了不通知自己,难不成老丈人大发雷霆,把儿子关了禁闭?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跟揣着定时炸弹似的,惴惴问:“他招、招了什么?”

方笃之看他一眼:“你先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他招了什么。”

洪鑫忽地笑了。若方笃之真的什么都知道了,绝不可能坐着跟自己安安生生吃饭说话这么久。顶多就是有些蛛丝马迹,讹自己来了。

定定神,心底撑起十二分警惕,面上一派诚挚歉意,说出来的话相当欠揍:“方叔叔,对不起,我不能说。”

方笃之筷子拍到桌上:“哼,这么说你就是知道了?你觉着你讲义气是不是?你们年轻人玩先锋前卫,不觉得是个事儿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对他前程会有什么影响?跟个学生搞同性恋,一旦暴露出去,他学位还要不要了?课题还做不做了?施钟起在这些事上向来保守苛刻,还能借此踩我一脚,你觉得他会手下留情?”

施钟起,是京师大学现任校长,行政级别与方笃之相同。

洪大少这才理解刚见面时对方端着架子憋着气所为何来。看样子是知道了抽象事实,还没落实到具体对象。

想了想,小心开口:“叔,这事儿,我答应我哥保密,就是跟您,都不会多说一个字。我保证,学校里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您不如……告诉我他是怎么跟您说的,我看能不能,在可能范围内,给您参考参考?”

洪鑫口风如此紧,反而让方笃之觉得放心不少。语调降下来:“他只说是课题组一个大二的男生。”哼一声,“他肯体谅人年纪小,人肯不肯体谅他的处境?别没遮没拦蠢到捅出去,弄得不可收拾。再说了,对方家里什么情况?如果是传统保守家庭,趁早一拍两散,回头搞得跟梁山伯祝英台似的,以你哥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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