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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再适应适应。”

方笃之把儿子扣在家里整整一星期,逼得方思慎最后红着脸低着头跟他告假:“爸,我想明天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

方司长正坐在书桌前看文件。过了一会儿,才“嗯”一声,连头也没抬。

洪鑫上午就开车来家里接方思慎,然后一路奔北,过了学府大街高校集中地段,眼瞅着渐渐接近郊区。

方思慎奇道:“这是去哪里?”

“带你去看一个地方。”洪鑫答着,指指两边的富人别墅区,“这条路我们来过。再往前走,就是孟灵山。”

提到孟灵山,方思慎想起来了,这是当年去琼林书院的路。

又开了十几分钟,绕到几排别墅后边,晚月河蜿蜒流过,孟灵山已经进入视野。洪鑫停车,拉着他走到河边,指着对岸一片空地道:“你觉得怎么样?”

“环境挺好的。”方思慎看看左右一栋栋小洋楼,迟疑道,“你要买房子?”

“嗯,不是买房子,是买了块地。这边是一期,现房。对岸是二期,不卖房子,卖地,卖设计跟服务,可以要求他盖成什么样儿,我觉得这主意挺好。你觉得呢?”

“你问我……”方思慎笑了,“我其实觉得房子大了多了很麻烦。现在家里的房子就太大,空荡荡的,还得专门雇一个人收拾。人文学院的老房子空着,护城河边上那套房子也空着,挺浪费的。”

那套曾经准备换钱救急的房子,在洪鑫的坚持下,终究没卖。因为地段太好,两年工夫,价钱翻了近一番。

方思慎淡淡道:“多少人连个栖息之地都没有,弄这么多房子做什么。”

洪鑫不以为然:“你们家现在住的,那是公房,将来你爸退下来,就得换地儿。人文学院的老房子太近,护城河边的新房子太远,都不方便。咱俩现在住的地儿,离你上班也远,再说又小又旧……”

方思慎道:“其实我挺喜欢那里。”

“喜欢也得换。那边不定什么时候也拆迁呢。”洪鑫抬手比划,“你看,这地儿虽然属于宁安镇,算是郊区,但是到你学校,开车最多半个小时,往前去孟灵山风景区,也不过半个小时。交通方便,环境好。到南城虽然远点,等以后你爸退休了,接过来一起住,你也就不用来回跑了。原先我想单独弄块地自己盖,但那样的话,安保是个大问题,想来想去,不如跟他们盖在一起。二期面积比这边大一倍,全部独门独院,每家都有专用车道……”

方思慎听他连自己父亲都规划进来了,那些个泼冷水的话一概咽回肚子里。

最终微笑:“嗯,挺好的。房间别弄太大,院子留大一点,多种点开花的树。”

回去的路上,洪鑫开着车,忽道:“哥,我想求你个事儿。”

方思慎听见这个“求”字,心脏当即紧了紧。

“什么事?你说。”

“我大姐家老大,本来该上高三,成绩太差,肯定考不上,家里商量了一下,干脆弄出去。按说该我送,但是……整顿改造后最大的几个矿井预备启动,赶巧就在下下个星期。日子是上头定的,没法动。这个时候,实在不能走远……”

方思慎想,他大姐家的老大,就是没有爸爸的那三个孩子之首了。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他学校在哪里?小刘跟我送一送,又不费事。”

“报了普瑞斯的预科,先读两年,把语言关过了。后边能考上哪儿就上哪儿吧。”车子到了路口,洪鑫住嘴,先用心拐弯。拐过去才接着道,“凭他,就算上完预科再考,普瑞斯也是肯定考不上的,我主要看中那地方风气好。”

“你外甥才上完高二,海外学生读预科,也要高中毕业吧?”

“搞了个高中毕业证。”

方思慎没话了。

“我三姐是他的监护人,平时小刘会帮我看着,你不用管。他知道你是我老师,他要是敢烦你,告诉小刘,揍一顿就记住了。”

方思慎听见这句充分代表洪氏家风的教育言论,不发表意见。

过一会儿,问:“那三个孩子,现在归你管?”

“嗯。平时我大姐跟我妈管,管不住,也管不到正地儿。我爸就知道凶我,到孙辈儿孬得很。我要再不管,还不得废了?”洪鑫沉默着,终于轻轻道,“算我欠他们的……本就该我管。”

方思慎心里沉重无比。他知道,从洪鑫告诉自己真相的那一刻起,从自己决定包庇他的那一刻起,彼此就成为了同谋。

“阿尧……”往他那边靠了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晚饭时分,翠微楼的包厢里,方思慎见到了这个叫做洪文龙的洪家长孙。

“小叔。”因为他父亲是倒插门的女婿,照习俗不能称洪鑫舅舅。

“过来,叫人。”洪鑫略一点头,也不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家长气质。

小孩稍微有点胖,明显很紧张,端着肩膀硬着脖子,冲方思慎道:“方、方老师。”

吃饭时一直不出声,中间洪鑫出去接电话,他整个人都垮了三分。方思慎看得好笑。这孩子跟他小叔当年一个岁数,看上去却怯懦幼稚得多,全无那股发狠拼命泼皮无赖混不吝的劲儿。

带着笑问:“怕他?”

小孩连连点头。扒口饭,又补充:“家里除了爷爷,谁都怕小叔。以前二姑不怕,现在也怕了。不过以前小叔根本不吓人,谁知道现在怎么这么凶。”说着,偷眼往门口瞟。

方思慎问:“去花旗国留学,是你自己愿意的?”

“嗯,反正考不上,一样是花钱,小叔说不如去国外上。”小孩胆子大些了,话多起来,“小叔说,读两年预科,万一外国的大学也考不上,就回来跟工人一块儿下井去。我要是现在不去留学,明年高三毕业,考不上学校,一样要被小叔扔下矿井。出去至少还能多拖一年……”

方思慎听得目瞪口呆。最后问:“突然去这么远,你妈妈舍得吗?”

小孩儿撇撇嘴:“我妈找了个后爸,就快要结婚了。”

第一一七章

共和六十三年九月初,辽州伍盟棚区改造地方官员贪污案发。最高层直接介入调查审判,拔出萝卜带出泥,拉杂牵扯,光是进监狱的,就判了好几百,其余倒台的下岗的,不计其数。此时距元首连任成功,已经过去一年有半,而方笃之正式升任高教司司长,也已经一年。

方思慎好些日子不留意时事,站在机场大厅,电子屏幕播报新闻,才看到这桩最近举国轰动的大案。当初身陷青丘白水,差点把性命都葬送,回头想想,竟然快三年了。洪鑫跟小刘站在他身边,一块儿默默看完这条新闻,都没说话。

手续办完,排队安检。洪鑫沉着脸教育外甥一番,便停住脚步,目送一行三人进去。方思慎回头,看见他站在人群外,高大而沉默。也许,因为自觉担当的责任越来越大,压得整个人的气质也越来越稳重。这时候的他,给人的感觉,真正像一座山。方思慎发自内心地笑了,冲他挥挥手。洪大少原本两手插在裤兜里,突然抬起左手,握成拳头送到嘴边,嘴唇在无名指的戒指上轻轻碰了碰,随即飞过来一个眼神,说不出的深情温柔恣肆嚣张。

方思慎脸刷地就红了,转过头再不看他。直到坐在候机厅里,心脏跳动的速度都没能回复正常。

一路十分顺利。洪文龙极度崇拜刘火山刘大侠。不知他小叔跟他说了什么,对方博士方老师同样打心眼儿里崇拜。只是这两人都比较好说话,小孩儿变得异常话多,好在最后累了也就清静了。

抵达普瑞斯后,小刘开车,跟方思慎一块儿将洪家长孙送到住处――一群预科学生合租的宿舍。方思慎要下车,被小刘悄悄拖住。就见他跳下去帮着卸了大行李箱,交代几句,立刻上来了。

看着小孩圆溜溜的脑袋东张西望,方思慎有点不放心:“就这样?”

小刘道:“就这样。洪少早吩咐过,犯规扣我钱。我每个星期去找老师同学问一次情况,报告给洪少。”

方思慎点点头。仿佛昨日还是那无法无天调皮捣蛋混世魔王,今天就人模人样教育起晚辈来了。心头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感慨,惆怅又欣慰。

新学年开始,方思慎继续上他的研修课,写他的论文,而“九溪六器”的公开展览也如约启动。课题组的学生,包括方思慎自己,方便的时候,会轮流在博物馆充当义务讲解员。普瑞斯大学很重视这个项目,宣传得十分到位,参观者络绎不绝。因为好几个实验室参与了文物检测,有时候,那些材料工程专业或者分子研究专业的教授也会带着学生过来看看,在东方研究院博物馆里对着古夏国青铜器上一堂拓展延伸实验分析课。

年底,按照协议约定,“九溪六器”转到位于高登市的梵西博物馆展览。梵西博物馆是花旗国最大的综合性社科博物馆,先前租借给京师大学展出的大夏稀世之宝“墨书楚帛”就是该馆的藏品。

转移文物那天,不但方思慎和卫德礼跟着,连霍兹教授都亲自上阵押送。受对方之邀,方思慎带着两个研究生逗留三天,协助讲解。“梵西博物馆”不愧是专业老大,把个小型特展做得非常到位。文物本身当然是主体,但其他相关物品,以及目前已经成形的研究成果,包括可公开的研究考证过程,都作为展览的一部分向观众呈现出来,生动性趣味性相当高,让方思慎对于西方研究者的科普意识赞叹不已。

博物馆同时出售以青铜器铭文拓片为基础制作的周边纪念品。那些美丽又奇特的文字魅力非凡,几乎每个参观者都忍不住要买一两件。

青铜器所有权是洪鑫的,拓片是方思慎做的。博物馆方面提出制作周边的时候,方思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该怎么分成。随即摇头失笑。真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某些“奸商”在一起待久了,耳濡目染,不知不觉起了钻营算计念头。后来得知博物馆这部分收入全部投入夏学研究项目,哪里好意思跟人提钱的事。最终还是洪大少出面,谈妥所有周边设计权利共享,未来如果物主在其他地区展出,可以直接做来卖。

方思慎在梵西博物馆的第三天,接待了几位东方客人。他们把东西仔仔细细看过好几遍,又问了不少问题。开始方思慎以为是行内的研究者,多交谈几句,便听出不是。虽然也很关心文物的价值,研究的成果,话语间总带着不经意的权衡味道。再看那装扮气质,忽然感觉与何家长辈有某种程度上的类似。来客说着拗口的国语,带点儿南洋口音,方思慎便猜也许是对故里文化感兴趣的海外夏商。

谁知那为首之人问到后来,竟开始旁敲侧击打听物主的消息。方思慎心中暗惊,只摇头装不知道。他几时做惯这个,神色间早就不自然了。那人试探几句,看他一定不肯透露,也就作罢。

何慎行及大部分何家子孙都住在高登市。博物馆的活计干完,先打发学生回学校,方思慎多留一天,跟着来接人的司机上门拜望。正是耶诞节前夕,生意最忙的时候,何慎行自己相对清闲,子女们都在商场冲锋陷阵,是以方思慎抵达时,只有他这位当家人在。何慎行的原配年纪比他大,已经过世。后来又娶过一任,没多久就离婚了,虽然并无子女,仍然付出大笔赡养费。以至于此后吸取教训,学起洋派作风,只恋爱不结婚了。

下了车,早有方思慎见过面的管家何景生等在门口,把他送进一个小厅,呈上茶点:“麻烦致柔少爷在这里稍候,老爷马上就来。”一面斟茶,一面补充解释,“临时来了几位远方的客人,不招待不行。”

安顿好方思慎,何景生便退出去了。小厅布置得华丽而舒适,很像自家人休闲的地方。朝南的落地窗明亮通透,方思慎不由得端着茶站到窗前,发现此处可以俯瞰整栋房子正面景致。入目是平整的草坪和古典式喷泉,远处冬日丛林呈现出深邃的青黛色,视野极佳。

几个人从正门出来,何慎行亲自相送。方思慎无意间瞥一眼,愣住。那一行人的身影并不陌生,头天在博物馆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想不认出来都难。

不大会儿,何慎行果然进来:“致柔,抱歉让你久等。”

“伯父,没关系,您有客人,不能失礼。”

何慎行笑了笑:“可不是,你是自家人,没什么礼不礼的。”

方思慎试着道:“我刚才看见您送客人,那几位昨天去博物馆看展览了,凑巧是我接待的。”

何慎行一听,便道:“哦?有这事?早知道这么有缘,刚才直接叫景生带你进去,认识一下好了。”

方思慎听他这么说,觉得多问几句也无妨:“那几位客人,是伯父的朋友?”

何慎行看看他表情,问:“你没认出来那是谁?”

方思慎想了想,确实没印象,摇头。

“他是明珠岛的齐家英。”

“啊?”方思慎吃一惊。他如果对政经时务稍微上心些,就应该能认出这位大名如雷贯耳的超级富豪。毕竟,明珠岛齐家英在国内外媒体上的出镜率,比一般的政治领袖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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