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接到科考队北上的消息,她又要出发了。
她丧失了工作的欲望。
那是她一直仰仗赖以存活的原动力。
临行前,她来到幻影秀的街头。
夜深了,人们早已躲进温暖的被窝,或者进入那迷人的虚拟世界寻找温暖,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孤零零的光影映照喝着暖咖啡看上去正在休憩的幻影人物。
他们是虚拟世界的招牌,引路人,不说好奇的年轻人,很多理智的中年人,也已像她的同学,一面面对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一面随时备着一副导视眼镜,随时准备躲进虚拟世界,寻求慰藉。
他没有食言,这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据说有生物科技公司正在研发脑电设备,现在的导视系统还只是现实智能工具的演化,而脑电设备预计十年内研发上市,届时人们将真正全身心进入虚拟世界,去体验现实永远无法体验的奇迹。
但她在现实世界都难以找到存在感,更无法奢望虚拟世界能给她倚重。Уúsнúwú.oňě(yushuwu.one)
她是一个实际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双腿踩着结实泥土的人,一直渴求的是生根,发芽,牢牢地自立。
可她痴痴地望着那一排排喝茶磨咖啡的虚幻人像,犹如误闯四环大荧幕空间的流浪者,惊诧,迷惑,挪动不了脚步。
四下里没有人,但他们仍在大厦原本的电商墙区域尽忠职守,每隔一段时间,就重复演绎各自公司的广告。
“你的世界,你的管家。”
他演绎的是个智能管家,为人们导航,收邮件,读取信息,归纳分类,做行程安排。
对了他们叫他“管家先生”——这是家庭导视系统智能管家广告。
做完这一切,他就退出屏幕,留下欢声笑语的主人一家叁口在客厅喝茶,就像没存在过一样。
她没由来地心脏一疼。
滴滴滴滴的歌声打断她思绪,洒水车来了,市中心也只能深夜才有机会大面积清扫街道。
回过神的她跑起来,跑到路边,还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歪七八扭的鞋带松了。
她凝视着鞋带出神,如今她可以轻松在城市里付下一套房首付,平日里也鲜少再有难倒她的事,不管是新进的或者老资历的同事,说起她都会比一个大拇指。
可是,他们不知道,有很多很多,普通人会的,她都不会,梳辫子,挽丸子头,绑浴帽,套被子不过在年岁的增长中,她逐渐也会了。
除了系鞋带。
金色的光闪过眼前,电视墙上下来一道镀着金边的身影,空气中布满小水珠,他的身影刹那间因为丁达尔效应出现长长的光带,就像流光溢彩的翅膀,把他带到她面前,绅士地蹲下身体,一束光落在她鞋面上,那是扫描信号铺过的痕迹,但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他的手指在她脚上动。
“看清了吗?”幻影仰起头问她。
她没回答,也没有收回脚。
于是他又解开鞋带,又系一次,再解开,再系。
重复数次,动作,步骤,停顿,每次都不一样,一次比一次更具耐心,似乎在根据她视线停顿而进行调整。
全身心熨帖她,全身心为她服务,就在这午夜大街上,旁若无人地。
但真相是,他巨大的计算能力,在某片服务器区域,以每秒上百上千上万次地计算,计算教会她需要的各种手势,堆栈,迭代
不知何时,他停下动作,无声地仰视她。
她这才举起手中的导视眼镜,给自己戴上。
导视眼镜是跟幻影互动的媒介。
她不合作,他对付的方法一如既往:磨她。
金色的鞋带出现了,他又从头开始教她。
“会了吗?”
他就这么自然地为她蹲下身躯,就像上次,在人潮中见到她,也第一时间走过来,他根本没考虑过会吓到她,面对她,他的表现就是第一反应,就是内心。
洒水车的水珠穿过他的脸,滴落地面,晕染出一颗颗小水花,其中,有几颗特别大。
“金豆豆。”他伸手迎接,掌心向上,水滴穿透手掌,他笑了,眼神温柔地仰视她。
“不用哭,我可以教到你会为止。”
午夜街头人行道栏杆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衣着暗淡随意,一个光鲜亮丽,俩人都以他们外表不符合的幼稚姿势把腿挂栏杆之外摇晃,如同镜像,只不过一个是实影,一个是虚像,一个就像另一个的影子,另一个又像这一个的灵魂。
他们以畅所欲言的方式聊开。
“我这样的人你到底找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