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还记得信笺上面的话。简单,直接,是她会有的语调,他几乎都能想象她伏案慢慢写信的模样,就像是她曾经笨拙而又认真给他做那枚解结锥一样。
“季泽哥哥,这是给你的第三十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了。上次信里说起的那种皱纱的裙子我用不上了,温家给我一个新的出路,给我找了一户新的人家,唉,这样的日子真让人难看。若不是为着舅舅,为他们还微弱的那一点帮助,为没有还上这一份恩情,我真不知如何坚持下去了。季泽哥哥也觉得我烦人吧,我早是不配和你写信了,更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但今天仍然腆颜恳请季泽哥哥,若是将来你回了,劳你为我照看一下舅母他们,她生了实哥儿后一直咳着。”没有落款,但他知道是她。
那一瞬的感觉奇怪极了。
孟沛恍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这梦境如此真实,他清楚地感觉到有血从头上退却,手一瞬变得冰凉。
梦里面,大概是他的脸色实在有些诡异而难看,下面的人有些惴惴不安,他的心腹也上前两步。
“信从何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不稳。
那回话的罪仆在沾过血的兵将面前瑟瑟发抖,只连声叫着:“……小人不知道,这些都是世子命人从驿站截回来的——”
他站了起来,毫无耐心打断了那个仆役的话:“她在哪?”他顿了一秒,他感觉几乎用着某种力气克制自己才说出那个名字,“温宣鱼,她在哪?”
跪在下面的罪仆浑身颤抖,却不敢说话。
他在那一瞬竟然不敢追问,害怕得到那个答案——她已经没了,死了。
然后他的心腹回答了他:“那个万淼宠妾据说在寒山寺修行。”
罪仆磕头求饶,汗如雨下,他从那只拿过阿鱼信筒的手背踩了过去。
“备马。”他说,他的马不逊于的卢,但他只恨马不够快。亲卫在身后纷纷翻身上马。
梦里仿佛有几个交错的画面,他一面看着自己骑马,一面又是她悄悄学着墨匠做墨的模样,她满头是汗,小巧的鼻子都带着微微笑意,素手用劈好的竹节固定住碗,然后在下面用油灯烤着,等着上面结灰。她用了能找到的所有碗,惹得她那急性的舅妈生气,她向来乖巧,便又说不用碗也可以吃饭,却又还是不甘心,难得去找舅妈撒娇得了允诺。
等她辛辛苦苦忙了很久最后终于做好了,结果送来的路上却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墨摔成了几块,她捧着摔坏的墨气得苦着脸又不敢哭,看着他出来,她一面飞快捡了起来,伸手擦了眼泪,把脸上抹出一团黑。
他看见梦中少年的自己握弓走到她面前,淡淡问她可是有事,她的脸颊红红,又脏兮兮的黑,最后只结结巴巴说:“我,我就是路过。”然后飞快跑了。
而少年孟沛蹲下来,捡起一块墨,一抹烙印,似乎印进了手心。
是啊,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写出那样绝情而又漂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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