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有不甘,愣了一会儿,他蔫头耷脑地问敖峻:“峻哥哥,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敖峻垂目看着手中
茶杯,抿了一口:“顺道而已。”
龙八眼睛一亮:“那你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敖峻放下杯子来,看了看他,慢慢道:“也没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在京城耽搁些时日,也没什么关系。”
龙八就想不通了,明明他说是顺道,问他有没有别的事,他又说没有。他保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他进了京城还得接着在敖峻眼皮子底下过活,而且是好长好长都不知道得是多久的一段时间。
虽然敖峻对他并不算严厉,他还是打心眼里不舒服,更觉得自己那些点心算是白送了,越发的开心不起来。
不论他心里怎么想,这京城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的时候,其繁华热闹,还是让乡下土鳖的龙八眼花缭乱,重又变得欣喜起来。
敖峻其实也并不愿意在兴头上扫龙八兴致,让他太过难受,只不过将他带到自己在京城里的住所认了认路,仍允了他去庄家府上住些时日,但三五日总得回来一趟,或者是自己去瞧瞧他。此外又很是叮嘱了一些行走的人间的规矩忌讳种种。
如此安排,其实也算是宽厚。纵然龙八儿仍觉得自个还被攥在他的手掌心里,但他凭借有七哥的交代做令箭,龙八也无可奈何。
好在还有个庄停云善解人意,果然当日对他许诺的种种好吃好玩的一一兑现。哄得龙八十分顺心,才不再如何担心些敖峻那个三五天见一次的要求。
庄停云说那日说养他一段日不成问题,倒也是个大实话。他虽是个小小校尉,背后却有个大家大族的出身。上面一个姐姐入宫做了贵妃。一个兄长在边关手握重兵,而另一个兄长在朝做了尚书,也算得是位高权重。
龙八不大关心这些,他只是在一开始想起敖峻那个天子之象的说法,心道却不知是小庄的哪个兄长想犯上作乱自个当皇帝,当时想上一想,随后也就丢到九霄云外作罢。
庄停云也只是带他住在自己家的别宅里。龙八甚至连小庄那个在京城里做官的哥哥也没有见到,他觉得小庄的哥哥二庄既然是个读书人,似乎又是个百官之首,所谓读书人的头头。读书人他是见过的,摇头晃脑吟些花花草草,又不能当饭吃,反而酸里酸气得让人连饭也要少吃两碗,无趣得很,不见也罢。
庄停云似乎把世子一事放在一旁,抽出很多时间来陪着他遍尝京城中的美食。
京城百年基业,繁华处远胜别
处。天子病危后嗣无人这些事对整个京城的小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千里之外的叛乱也似乎还遥远得很。小市民照旧奔波生计,纨绔子弟照旧游手好闲,每日于灯红酒绿处拈酸吃醋。
庄停云带着小八出行时并不招摇。但他在京中土生土长,知交好友相识面熟的人却有不少。几天下来,总也能遇上那么几个。
众人久别重逢,自然会小宴一番,纵然庄停云每每托词推却,但也有那么几桩是推不掉的,而且龙八在渭河水底受了多年冷落,此时十分的喜欢热闹,巴不得那儿人多往那儿凑。旁人拉不走庄停云,便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更何况是讲客吃饭这等美事,不消怎么游说,龙八立即半推半就的一口答应下来,全然不管一旁脸色发苦的庄停云。
龙八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听着旁人谈天说地,很多都是他从前没有听说过的见闻,他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庄停云在外人面前只说他是自家的远房亲戚,年纪还小,坚决不让他饮酒。他老实乖巧,模样又生得好,瞧来倒也讨人喜欢。一来二去吃了几顿饭,庄停云那些个狐朋狗友不论真假,也都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龙八也十分高兴,他觉得自己也有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即使不用两肋插刀,往来应酬总是要的。更何况这应酬必然少不了吃喝二字,正中龙八下怀。敖峻知道龙八好吃,为他想得十分周到,到了京城的当天就很大方的给了龙八一大笔银票。一来免得他吃白食被人押在店里洗盘子,二来他客居在小庄家里,多少也有些不便,不愿他缩手缩脚被人看扁。
龙八不知是否体会到这番用心,他只管用这笔银子来请客作东,今天你请明天我请,花着花样儿的吃,满意无比。
京城里可以敝开肚皮吃吃喝喝的日子十分肆意快活。龙八过得很滋润很荡漾,
可惜这世间事最是反复无常,你太过滋润荡漾了,十之□必然就要乐极生悲。
有时庄停云有事外出,新结识的几名狐朋狗友上门邀他,他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这么大一条龙了,交朋友请客吃饭的事情完全应该自己做主,于是欣然应了。颠颠地去了。
他忘了今天是约定好的,敖峻要检查他近况的日子。
饭菜还是一贯地丰盛,他低头啃完一只烧鸡之后,听着一旁有些个甜腻的声音吃吃地娇笑,抬起头来一看,这才发现今天吃饭的地点和平时不
一样,大大的不一样。
第 19 章
龙八一抬头,就见着旁边几人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都坐了一位姐姐,身上的衣服一眼看去便十分凉快的,正拿妩媚之极的眼神瞧他。
当然挑逗这种眼神,在龙八看来,大约和久饿之后面对一盘喷香的烤鸡时差不多,都是要从眼睛里生出火辣辣的小勾子来。只不过他有这种眼神多半是对着满桌酒菜,而这几位姐姐瞧的却是他。
龙八觉得有些古怪,但更多的心思却是转到了别处。眼看平白多出这么几个食客,想必要把酒菜分去不少。
想到这里,他连忙提起筷子,抢先将桌上一盘他十分中意的椒麻鸡丁挟了几块放在碗中。
他这般不合适宜的举动,自然恼了几名女子,不免娇声抱怨,飞了他好几个白眼。龙八半数听不懂,自是理也不理,埋头苦吃。
旁边一人也是闲极无事,凑近了龙八笑道:“小八兄弟莫非还是个雏?这几位虽比不得万花楼的头牌芊芊姑娘,但也算是知情识趣的上佳人选,竟还入不得你的眼?”
龙八咬着筷头愣神,一时之间却是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说话那人早就知道他某些方面格外单纯敦厚。见他无甚反应,便扭过头去径自与他人打情骂俏,不再理会龙八。
几人都是臭味相投之辈,提到风月之事,自然正中下怀,口花花的便是一片浪词荡语,纷纷点评起那一家的姑娘肤白貌美,那一家的性情热辣有趣,更有甚者回味起谁家的功夫了得,全然不管龙八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正兴致勃勃说到口沫横飞之处,突听得龙八‘啊’地大叫了一声。
众人被他吓了一大跳,齐齐扭头朝他看来。
原来是龙八终于悟了。
他满面通红,脸上带着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兴奋的神色,两眼闪闪发亮,攥着拳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在说逛窑子的事!做这样的事情真的很有趣么?”
他问得如此直白坦率又是如此真诚的求知神态,几人都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彼此挤眉弄眼一番,猥亵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名女子吃吃笑道:“你听旁人再怎么说,总比不上你自己亲身体验。至于是不是有趣,小公子自己试试不就都知道了?”
龙八一心想去江南的目的,就是好奇敖敏口中的烟花之地,为了见识所谓风月。虽然觉得这姐姐从说话的表情到语句都透着古怪,最后却还是敌不过心里的好
奇。
他脸上泛红,把手背在身后扭着手指,老实地吭吭道:“我就想看看,看看就行了……”
几人哄堂而笑,便有人要请客做东,遣走作陪的几名女子,拽着他直奔京中颇负盛名的青楼一条街而去。
那地方热闹得很,请客的看来是此地熟客,此番出手也极是爽气,当下便点了此处的头牌,另外叫了几名当红的姑娘作陪,先是在小厅里一番调笑,其间歌舞弹唱猜琴行令。热闹是热闹了,龙八儿瞧着,却也不如想像当中一般有趣到不得了的地步。
龙八觉得实在是敖敏言过其实了。
他是头一次来,自然没有相熟的,那几人虽说带他见识,但寻了名自中意的,也就自去风流快活,便再顾不上他。不多时厅中只剩请客之人和龙八。那人身边也坐了两名女子,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脸青涩模样,那人笑着使个眼色,在场的都是老手,自然不会冷落了他,便有一人主动笑着上前来伺候。
龙八猛然间回过神来,对方显然是个热情似火类型的,就见她晃着胸前白花花的两团肉直往自己身上挨,伸手就要住自己脸上乱摸。顿时鼻间一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呛得他想打喷嚏。
龙八被吓一大跳,连忙往一旁躲去。口中叫道:”我只是来看看,我只看看.”再有人要来拉他,他便围着桌子团团躲避。
请客的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替他解围,笑眯眯道:“想来小兄弟不好这一口。正好为兄的爱好也有些特别。”转头朝着一旁吩咐了几句,在场的两名女子退下,不多一会儿再进来的却是两个男的,容貌都是秀丽俊朗,各有春秋。小一些的大约十五六岁,倒是要活泼些,显然和请客之人相识,往厅里一看,盈盈一笑,便先一步坐到那人身边去。
而另一年纪稍长一些,举止间从容端方,竟不带任何轻佻意味。便坐到龙八身边,也不说话,先伸手替两人倒了杯酒。一身青色衣袖更衬得手指白皙如玉。
龙八这才松了口气,见那人低头将酒杯放到自己面前,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哥哥。家里不让我喝酒的。”
许是他这一声哥哥叫得太过自然,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笑:“青桐却是不敢当。”
其实是错怪了龙八。他家里一溜的哥哥,姐姐之类的少见得很,自然他看到男人要比看到女人要觉得亲切许多。至于见人就哥哥
这也是习惯使然,而面前这人温文尔雅,却似乎让他有种隐约的熟悉感觉,便觉得放松许多。
龙八捏着衣袖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看看而已,你不用管我。”
那人闻言,微微一笑道:“小公子这爱好有些特别。”
龙八倒是提过今天要回去敖峻那儿,所以当敖峻上门寻人的时候,庄停云有些吃惊,却不敢怠慢,连忙寻下人来问龙八的去向。
敖峻显然有些不快,却也没有怎样为难他,得知龙八和人出去吃饭,他摆手止住庄停云要寻人查问的举动:“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便是。”
说罢转身就走,庄停云慢他一步追出门来,大街上就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庄停云猜到他是何物,不至于大惊小怪,也不疑心他能否找到龙八所在。但想了一想,他觉得自已也不能如此不闻不问,还是问明了去向,尾随而去。
其时正是秦楼楚馆最热闹的时间。四处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小院中一处三层小楼前,青桐不无担忧的站在院中,一旁几名小厮杂役,正无奈而又焦急地仰着看着楼上乱纷纷地哄道:“小公子,你还是下来吧,万一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顺着几人目光看去,只见三楼的房檐上猴样的踞着一人。不正是龙八。
只见他一手抱着窗栏,一手遮在眼前,却五指张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从指缝间四下张望。却因为眼前景象见所未见,他又惊又奇,既有些害羞又忍不住好奇,脸上扭曲成一种诡异得近乎猥亵的神情。
他选的这地方实在是恰到好处。往左看是一片青楼粉头,往右看是男娼伶馆一片。
这时节正是夏初时分,入夜仍有暑气未退,不少房间开着窗户通风纳凉。
放眼看去处处春光无限好,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被翻红浪鸳鸯交颈,可谓无奇不有。
龙八蹲在房檐上往左看看再往右看看,瞠目结舌。
青桐没料到他的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但这般看法也颇为出类拔萃,一时哭笑不得。那房檐窄小,只容得下他一人,也不敢让人上去强行拉他,只怕他稍一失足便要摔下来。只好站在下面好言相劝,也预备他掉下来时,能够聊胜于无的接上一接,留得条命在。
龙八正被眼前情景所惊,根本没
注意别的。
几人正在束手无策,却见房檐上突地多了一道人影,伸手就拎住龙八的后衣领,不等龙八回过神来,几个起落之间,带着他落到院中地面上来。
一旁几人瞧得眼花缭乱,还来不及出声示警,两人便已经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只得把到口的惊呼又憋了回去。
龙八腾云驾雾一般落到地上,一只手还捂在眼前忘了放下来,就这般转头朝身后看去。腾云驾雾的经验他有过不少,不再存在晕云一说,但中当他回头见到敖峻神色明显不善的脸,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身上发软小腿转筋,竟莫名地惴惴起来,像是开始晕了。
一晕之后,他就更加觉得不知所措。一旦说话就难免有些口不择言。
他干干地对着敖峻笑一笑:“啊,那个,峻哥哥,怎么你也到这来了……”
敖峻觉得他似乎是故意地把那个‘也’字咬得特别重,分外刺耳,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
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暴躁怒意,此时也是强忍着一口恶气,面无表情地瞧着龙八。
龙八再迟钝也能从他带着压迫感的沉默里嗅出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期期艾艾地往后面退了两步:“你说过今天有贵客要来,让我早点回去,我记得我记得,我没有忘记的,我本来这就要回去的了……”
他都心虚得不敢抬头正眼看向敖峻,那里有半分记得的样子。
旁边几人已经回过神来,见龙八和他说话,显然两人是认识的。某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