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铭问:“定就是定了没定就没定,怎么说算是?”
龙八突地就想到当日敖峻让他考虑一下的样子,小心肝突地抽了抽,支支吾吾地道:“他倒是想定,可人家不愿意……”他想了想,觉得这话与事实有点出入,颇为心虚羞涩地又加了一句:“对方还要再考虑考虑呢,这不是他生病么……”
丁铭在这一刻仿佛被姚三附了身,继续追问道:“对方难道有了心上人?”
龙八把敖敏代入心上人的角色稍加想像,顿时遍身恶寒,活脱脱地打了个激灵,他把头摇得像是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才没有心上人。”
丁铭道:“你那朋友,相貌生得不太好?”
龙八立即怒瞪:“你才生得不好,我峻哥哥比你好看多了!”
丁铭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他已经了解这淮世子实在是有点小孩子脾气,对此也不计较:“他家里很穷?”
龙八想到之前敖峻给他的花用的大把大把的银两,继续摇头。他摇了半天头,突然醒悟过来:“我们在说请大夫的事呢,你老问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
丁铭此时已经觉得无需再问下去了,试想不残不穷还挺英俊,这病平时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说出来会很不好意思,对方因为他这病就是没以心上人也不愿和他定亲,……丁铭认为自己已经大概猜出来这是什么病了。
他给龙八递了一个十分古怪的眼角,压低声音问龙八:“你这位朋友得的病,可是什么难言的隐疾?不便让人知道的那种?不能娶妻?”
龙八不懂他那眼色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想了想,峻哥哥不让自己和旁人说,可不就是难言,自己只知道他莫名地流了好多鼻血,却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病,这可不就是隐疾。
“对对,就是难言之症!”于是他眨着黑眼睛天真无比地点头。他觉得丁铭从支言片语就就能把峻哥哥的病证推断出来,这病名和峻哥哥的情形安全一致,真是有学问。因此不由得对他抱以很大希望。一面还不忘小声地叮嘱:“他不让我说出去,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他得了病!”
丁铭微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他道:“属下知道了,会暗中替你朋友寻些药方的,先试试效果。不过最好,还是让他亲自去看看大夫的好。”
龙八见他答应,那里还会去管他脸上的些许古怪,对于让敖峻亲自去看病的事,他觉得也应该试着劝说一下。
事情有了解决之道,龙八的心情好了许多,又和丁铭聊了一阵,丁铭说得多的都是从前的事,龙八推说自己受惊后忘了大半,多数时候倒是听着丁铭述说,倒也听故事一般津津有味。后来倦意上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靠在丁铭肩膀上睡着的。
醒来时却是躺在床上,只见天光大明,一道清贵人影坐在桌前看书,对他醒转似有所查,回头朝他款款地笑了笑,却是常洙。
正是此刻还不知自己已被判断为身患某种隐讳疾病的敖峻不放心,又让常洙赶过来。
第 44 章
常洙与敖峻沉稳谨慎的行事风格不同,他比较喜欢张扬招扬。稍稍视察了一下龙八的居住环境,又对几名伺候的宫人品头论足一番,最后他使了个障眼法,拎着龙八来到皇宫最高的宫殿之上,摇着扇子俯瞻皇城。
小风吹得他衣袂飘飘,衬着清贵俊美的容貌,当真有神仙之姿。
龙八却没有他这般闲情,只觉得脚下琉璃瓦光滑无比,他只要一个不小心,必定会一个倒栽葱摔下去,搞不好还来个脸着地。他只好蹲下来,小心翼翼地不敢乱动,同时惊叹难为常洙哥哥竟能如履平地,还保持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站姿。
龙八愁眉苦脸,忍不住小声念叨:“常洙哥哥,我峻哥哥在哪里,他今天怎么不来看我……”
常洙‘啪’地收了折扇,望着龙八忧伤道:“小八你可不能这样偏心眼,我大清早就被他催着进来瞧你,瞧着你睡到日上三午,一点都没见你感动一下,念念不望的都是敖峻,还你峻哥哥。他是你家的么?”
龙八总不好说他是记挂着敖峻有不可告人的隐疾,他口舌亦拙,如何能够与常洙分辩,憋了半天才道:“常洙哥哥,其实我见到你也是很高兴的……”
常洙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解释:“难道你要说虽然看到我很高兴,但你对他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龙八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答。常洙自从商定了让他顶替淮世子那一日,在教导他了解皇宫的同时,还多了一项名为节操的教育,时不时目提面命提醒他要如何如何洁身自好,偶尔也会拿他和敖峻一起说道。
与嘴皮子工夫而论,龙八如何是常洙对手,他憋了半天,才吭吭道:“峻哥哥夜里才走的,只有小半天而已,我们,我们不是一日没见,不是三秋。”
好在常洙也不再追究这事,只是瞧了他半天,未了淡淡地一笑,笑里仿佛别有深意。
龙八被他瞧得心虚,扭过头装作东张西望,不敢再去招惹他。
常洙看了一阵风景,在屋脊上坐下来:“皇帝老儿昨天没见你?”
龙八见他说起正事,这才松一口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吞吞吐吐道:“我怎么觉得皇上不太不喜欢我?”
常洙看了看他道:“皇帝当然不会喜欢你,看到你是用来预备着他死后接位的呢。看到你他难免想到自己离死不远,如何能欢喜得起来。不过他不见你,却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常洙眯起眼来,露出高深莫测的深思神色:“……皇帝这么做,大约是想将事态都压一压,再看看朝中诸臣的态度如何。”
龙八听不明白了,他只觉得这和当初讲好的可不完全一同,一进宫就什么都变了样。又不敢当面反驳常洙,只好低下头去,在心中腹诽了好几次常洙是骗子哥哥。
常洙一点都没有身为骗子的愧疚,笑咪咪地哄着龙八道:“不过你放心,就算皇帝再不喜欢你,他也别无其它选择,不会做什么对你太过不利的事。人到了他这样的位置,行事便不能全凭个人好恶而作决定,考虑的往往是更多的利弊得失。你放心。”
正午的太陧晒得琉璃瓦上暖烘烘,龙八却觉得他后面几句话说得森然又感慨,不知怎么地打了个冷颤。他想到大庄也许有一天会坐到那个位置,是否也会这样有着种种束缚,最终不得随心所欲?
他心里疑惑,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大庄,到底是对是错。
常洙换了个话题,指点着四下的风景给龙八介绍。此处高瞻远瞩,袖野极为开阔,甚至能一直看到皇城之外的部分街道和房宇。举目四顾,让人心旷神怡。
常洙不知从哪摸出一小坛酒来。就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慢条斯理有一口没一口地抿。
他这一品,就错过了龙八平素的午饭时间。等他再拎着龙八的后衣领从屋宇上晃晃悠悠回到小院的时候,龙八已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觉得自己前心都要贴到后背上去了。
常洙做出的障眼法是龙八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模样。常洙回到屋里便收了去。
龙八见午饭已经摆在桌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不由得小小地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过去端碗拿筷,一时也顾不上常洙了。
他掂着筷正思量着是挟黄焖鹿肉好还是金玉肉圆好。门外有人听见屋内响动,推门进来了。
这个不敲门又进来的家伙又是丁铭。龙八甚是不悦,他觉得这人就是个扫帚星,昨天峻哥哥来了他闯进来,今天常洙哥哥来了他又闯进来,简直没规矩到了极点,欠打!
他担心像昨天一样又把常洙给惊走了,不由得回头看去,却见常洙仍旧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只是丁铭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他。
龙八略略放心。回过头来有心教训丁铭,又忍不住腹中饥饿,插了一个肉圆含在口中,这才转头对丁铭怒目而视。
他嘴里含了丸子,腮帮子鼓鼓的,努力摆出我很生气的模样来也没什么威摄。丁铭似乎挺着急,因此也顾不上看他脸色,上前拉着他道:“世子,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陛下召你正午时分去养心殿晋见,随侍的郭公公都来催过两次了,却怎么也叫不醒世子……”
龙八呃了一声,却是那个丸子不小心滑进了嗓子里,顿时呛得大咳起来,他一边咳一边惊慌地看着丁铭:“见,见我?皇上不是,不是说让我先住几天再说,现在见我做什么?”
丁铭心道圣心难测,我如何会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主意要见你做什么,却还是只有苦笑着劝他:“先不要管这许多,世子还是先去见驾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一边朝他手中看去,言下之意,是让他把碗放下来别紧抓着不放。
龙八昨天及至刚刚在为皇上不肯见他而沮丧,这时眼看就要面圣,却又有些惴惴。不由得往常洙那儿看了一眼。
常洙对着他微笑:“不必慌,通常皇帝要见谁,太监们都会提前些时候来传话,你这时候去,也未必就迟了。他虽然是皇上,但你也是龙,你还能怕他把你怎么样不成?”他不知用了什么法术,说的话丁铭一个字也听不见。
龙八这才吃了定心丸,有心想把常洙这番话同样气定神闲地向丁铭重复一遍。然而他被那个丸子呛得难受,只好作罢。只得一瞪丁铭:“你总得让我喝口水再去也不迟。”
丁铭只得回身去给他倒水,就着手喂他喝了半杯,这才连哄带拽地把龙八带出了门。
丁铭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看着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宏大的宫殿前,丁铭就不能再进去,自有小太监过来领着他入内。
殿中皇帝却是正在用膳,让龙八在外间候着,给他看了座,却没有请他一道吃的意思。龙八隔着打磨得晶莹剔透的云母屏风,隐约能看到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龙八还饿着肚子就被人叫来,叫来却是在这瞧着别人吃饭,腹中饥肠辘辘口水横流,心里可就很不痛快,一时倒把心里那点惊怖给忘了,只顾吞着口水狠狠瞪着屏风后那个歪在椅子上的明黄色身影。
好在皇帝似乎没有什么胃口,不多时便让人撤下菜肴,龙八眼看着一众宫女将明显没动过多少甚至动也未动过的菜肴从眼皮子底下端了出去,在心里痛心疾首地埋怨着皇帝老儿暴殄天物,垂着头跟着一名太监入了内殿。
他心里纵然有诸多的怨气,但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常洙教过的规矩,口中三呼万岁,一边慢吞吞地要躬身跪拜,
只听一个低弱的声音道:“免。”
龙八磨磨蹭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即一反方才的迟钝,蹭一下直起身来。他牢记着教诲,低头直盯住自己的脚尖,他想不出皇帝见他的目的,也就丢开不去想,这时在心里回味刚才的那个肉圆,觉得味道十分不错。
只可惜当时仓促没来得及多捞几个,到口的那一点点塞牙缝都不够,更别说能给叫的打雷似的肚子垫个底。也不知道等见完了皇帝回去,常洙哥哥会不会给自己留上几个,凉了之后会不会是一样的美味。如果来的是峻哥哥,定然不会偷吃,必定全给自己留着。
他陷入对肉圆的无限暇思,顺带着又回想了一下敖峻的好处。他这一沉默倒显得乖顺,不多时就听上头传来一声低低的‘抬头’。
龙八乖乖地抬起头来,让皇帝看清他的同时,趁机也好好打量了皇帝一番。
他其实是见过皇帝的,只是当时他被常洙远远拎到房顶上,又要小心脚下打滑,又记挂着到口的美食,对于拿来不能吃不能喝你还得当祖宗供起来的皇帝老儿,自然是没有兴趣多看,而且皇帝在房子里头身边又有一大堆宫人围着,就算他睁大眼仔细瞧,也不会比方才隔着屏风看更清楚。
这时近距离一睹龙颜,龙八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他听着常洙提到当今皇上,总是很没正经,一口一个皇帝老儿的叫,敖峻虽没有常洙这般轻浮不敬,也没显出也多少畏惧之心。因此龙八受这两龙耳濡目染之下,心底里对这九王至尊其实是看轻了几分的。
但此时一见,才知这是真正的真命天子,气运年归。纵然他受病痛折磨得万般不堪,那股睥睨天下唯其独尊的气脉运数,容不得任何事物触犯相欺,远不是龙八这样滥竽充数的草台世子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