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龙八对这个庄霖也挺有好感,此时殿里只剩下龙八和庄霖两人,龙八便笑嘻嘻地上前去扯袖子:“老庄哥哥?”
庄霖笑道:“臣今年才二十八岁。应该……还不能算老吧?”却也不提那天在宫外见过他的事,也不曾问龙八那天为什么哭。
龙八一想比起自己的二百五十岁,庄霖的二八年华当真不能称老,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
此后庄霖便每日进宫,接替了原先教习龙八的校尉。老庄和他下头两个弟弟很是不同,难得倒也诚心诚意对待龙八。
第 79 章
龙八对常洙老龙的担心纯属多余,没两天常洙老龙摇着扇子出现在龙八的面前,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同样看不出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日子继续悠悠地过,常洙老龙继续一如继住矜持地扮着他的清贵高人,皇帝伯伯继续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平静。任凭龙八百般猜测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这一龙一人之前到底是有点什么呢还是没什么。
只不过自那时起,皇帝似乎对事看开看淡了许多,不再日日耳提面命地逼着龙八读书上进,一心想把龙八这朽木打造成不世出的明君。
龙八写给敖峻的信此后再没有丢过,敖峻也依约按时来看他,不辞辛劳甘之如饴。凑巧也和庄霖遇上过,他对此人倒也没有什么恶感。一切都挺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有一点,便是玄青趁着一日常洙老龙心情不错的时候,壮起龟胆去和老龙讲理谈条件,也不知他怎么阿谀奉承谄词如潮,软磨硬泡之下,老龙竟放了他一马,还封了他个侍卫做做。
玄青于是顶着侍卫的名义,每天白日里名正言顺地赖在龙八身边,满肚子坏水地整天盘算着怎么吃点豆腐占点便宜。
常洙老龙对此也有个说法,他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对着龙八笑道:“小醋怡情,有益身心健康。”
龙八听不大明白这话,看老龙又开始神思不属,却也不敢缠着他多问了。
但是当敖峻得知这个消息时,再瞧玄青时那阴沉得就要滴出水来的表情。龙八觉得这一点儿也不怡情。但老龙金口一开,出口的话岂有随便收回去的道理。况且近来老龙那头枯木遇春久旱逢甘露,哪还理会龙八如何,这宫里虽不是龙潭龙穴,却也有不少凶险,有个玄青跟在身边应变,总比放任傻八自己被人骗了的好。
敖峻也是知道这个理,自己往来不便,又不能事事都及时料理,也只有无可蠢材接受这个安排,真正令他不快的,还是常洙那贼兮兮地说什么小醋怡情的看热闹表情。唯有好生叮嘱龙八,要他时时小心。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玄青除了时不时占龙八点小便宜,倒也老实,看来他也知道宫中人多嘴杂的道理,行事挺有分寸。
但皇帝在端午过后开始称病不朝,暂由太子监政,将朝务交由首辅代为料理。皇帝虽然觉苛多年,但只要不是病得爬不起来,就没有中断过一日早朝。如今作派这还是历年来的首次,关于皇帝病体的种种流言也在暗中渐渐流转开来。
皇帝显然是跟着常洙老龙学坏了,对这些谣言一笑置之。他与老龙似乎是彻底言归于好了,老龙仗着神通,每日里大江南北的带着皇帝出去游山玩水,一人一龙像是要把之前荒废的十数年光阴全补回来。把龙八丢在宫里谁也顾不上管了。
龙八就像倔强的狗尾巴草,失了老龙的看护,每天有玄青做伴,庄霖又见多识广,每日闲暇时给他讲些风土趣闻,倒也依旧有滋有味活蹦乱跳的。
若要说最让龙八不爽的地方,那就是龙八不得不过上他最讨厌的五更起床的日子,每日早起撑着千斤重的眼皮去早朝。好在朝中所多的是能史,将一干事务整治得井井有条,寻常事务首辅商议着便办了,也不需太子事事来拿主意。
不要说龙八没主意,就算有主意,太过重要的事他也是不敢自作主张的,须得小心常洙得知后,会拨了他的皮。于是早朝上,他这个监国摄政的太子反而成了件摆设,说是可有可无吧偏还不可或缺,好生的恼人。
龙八老老实实地缩在宫中过完了夏天,又过了两月,眼看着到深秋时节,龙八想到那漫山的山果烂漫,他难免就有些坐不住了,生出了想要出外蹦哒的心思。他想要出宫向来是要和常洙打报告的,老龙点头才能成行。难得这两日老龙回来,他溜去找常洙老龙告假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常洙同着皇帝伯伯在园中散步。
龙八要出宫这种事情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他把自己藏身在假山上的兰花丛中,只探出一个脑袋朝常洙拼命招手。
却在这时他瞧见皇帝伯伯牵起了常洙老龙的手,又或者是常洙老龙去牵了皇帝伯伯的手?总之两人爪牵爪地慢慢踱着,靠得极近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侧过头来相顾而微笑,默契而温馨。那一刻皇帝伯伯不再威严冷酷,常洙老龙不再清贵而矜持,与之前那种礼貌而刻意生疏的情形判若两人,明晃晃的阳光撒在他们身边,给两人都镀上一层明亮的光晕,晃得人眼花。
龙八有点不能理解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两人莫非是什么妖怪假扮的?伸手揉了揉眼睛,使劲地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想要看个清楚,谁知这一个不留神,撞在了前面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偏偏龙八这时还不敢叫痛,他捂着脑门滚下假山,也不敢往那两人的方向回头望去。捂着额头猫着腰一溜烟的跑走了。幸好那两人谁都没有追过来教训他。
龙八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按着缰碧的小心肝。他似乎也并不是害怕,但回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不知怎么就有些脸红,总也静不下心来。
他因此难免回想起敖峻在时也常常怎么牵着自己,平时没觉得什么,这时回想起来,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有点神思不属起来。就连这日要学的射箭也给忘了。
庄霖久等不见他的人影,就来寻他,见龙八正站在庭院中发呆,他身不有株桂树,他却站在日头里也不知躲到树荫下。庄霖同他熟了也不拘礼,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太子。”
却把龙八惊得跳了起来,捂着肩膀回过头来看着他,神色有些愕然。
庄霖自觉也没有用很大的力,并不会拍疼他,于是道:“太子在这儿干什么?今天还要学射箭,太子是不是忘了?”
龙八摇头道:“我在这儿,在这儿……”但对于自己在这儿干什么,硬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讪讪地住了口。
庄霖只以为他还是少年心性,嫌这几日习武太过辛苦,所以躲着不去。看到龙八一付遮遮掩掩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却也不点破。秋日的太阳到底还有几分热力,又见龙八鼻尖上都出细细的汗珠来,随手拿袖子给龙八擦了擦。
龙八只觉得被庄霖擦过的地方好像更热了。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庄霖也不在意,道:“太子该去校场了。”
前几日教过他拉弓,这日就是学着放箭。庄霖手把手地教他。
龙八平时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可今天庄霖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握着他的手帮他扶着弓,另一手教他如何放箭,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龙八的肩背时不时的能碰触到庄霖宽阔的胸膛。
龙八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方才那常洙与皇帝手指交握的情形来,不由得就有些面红耳赤,他对于庄霖的碰触就开始有些介意起来,微微的有些闪躲。庄霖正将弓抬平教他如何向着靶心瞄准,不提防他微微一挣,顿时箭矢离弦飞去,‘咄’的一声正中靶心。
庄霖微诧,转过身来对着龙八微笑道:“想不到太子还有如此天赋。”
龙八脸上微红,忙站得离他远了些,低声道:“我自己来试试。”
龙七虽没有仔细教过他射术,但龙八于武道一途却却要比读书更有天份。庄霖又教了他有一段时日,如此连射了数箭,有两箭正中红心,其余也几枝箭矢也都在靶上,无一脱靶。
庄霖自是赞不绝口。
龙八握着弓呆呆地站了一会,直垤庄霜来拍他肩膀,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一会却又发起呆来,也没听清庄霖后来说了些什么。
庄霖只道他年少贪玩,对这几百次的开弓有些厌了。见他进步也算神速,笑了一笑也不强迫,提早放了他自去玩耍。
龙八果然如蒙大赦,一溜烟的就跑走了。
其实他没有去玩耍,他跑回自己屋子里坐着,脸上表情呆滞,满脑子却乱糟糟的全是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一会儿想起常洙与皇帝盗掘的双手,一会儿又是敖峻也这样牵过他的手,一会儿又是敖峻微笑着伸手给他擦嘴的画面,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这半天究竟在想些什么。
龙八叹了口气,他突然很相念起敖峻来,但要说起具体思念敖峻什么,他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了。
晚饭时玄青问他发什么呆,龙八只是摇头含糊过去,什么也不想和玄青说。
那天晚上他给敖峻写信时,第一次觉得描述那些吃的喝的很没有意思。但若要换点别的什么有意思的写一写,龙八却也想不出来该写什么,潜意思的,他也不想把今天看到的那一幕连带着那种微妙的触动,随便告诉别人,就算是告诉敖峻也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他只在信上轻轻地写上一句‘峻哥哥,我想你了。’
这夜龙八一直辗转到半夜才迷糊过去,天不亮又被人叫醒。
龙八揉着惺松的睡眼,打着呵欠埋怨着道:“这就又要上早朝了?怎么比平时还要早些,也不让我多睡会儿……”
却见眼前的太监一付惊慌失措的脸,拖着哭音道:“……太子,万岁宾天了!”
龙八愣住,只等这人又哭喊着说了两遍,他这才似从梦中醒来。
第 80 章
这消息好似晴天霹雳,把龙八给劈得呆掉了。
常洙在送龙八入宫之前曾说起过,皇帝的大行之日不在今年冬天就在明年春里,龙八那时并不认识皇帝,这话当时听了也没有别的想法。
后来进了宫,他虽被皇帝百般教训,却也有些感情。知道这无可避免,又觉得那好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也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这种事。
但是皇帝却走得这样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龙八他被宫人拉着,匆匆忙忙地直奔皇帝的寝宫,觉得自己就想在做一场恶梦。直到听见殿内传来的隐约哭声,这个梦才变得真实起来。
龙八吸了吸鼻子,心里堵成一团,说不出的难过。皇帝虽然对他要求严厉,但同时也不曾有半分亏待他。龙八虽然天真稚气,但谁对自己好,他心里一直是知道的。
皇帝是在睡梦之中走的,走时也没受什么苦,神色之间十分安祥,他膝下没有子嗣,一朝天子驾崩,床前除却臣子,竟只有冷冷清清的几名缀泣的嫔妃。而常洙老龙远远站在朝臣之中,隐约只瞧见他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
龙八走近前了些,看见皇帝如同睡着一般的神色,又想起昨日自己明明还见到他同常洙有说有笑,转眼间却天人相隔,他实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接受眼前这一幕。
再听得耳边嘤嘤嗡嗡的哭声,龙八也再忍不住,哇哇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哭得天昏地暗,直引得不少大臣纷纷恻目,但龙八这便宜太子哭得情真意切,倒也没人好多说什么。
龙八哭了一阵,常洙自跪了一地的人堆里慢慢地踱过来,将龙八拽到面前,难得拿自己那面料华贵的衣袖给龙八擦脸,一边淡淡地安慰道:“太子还请节哀顺变。”声音里无喜无悲,就连他整个人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
龙八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暗骂常洙真是没心没肺,昨天还和皇帝伯伯手牵手好得油里调油热辣滚滚,这才一天都不到的工夫,就人走茶凉无动于衷了。他想起昨日所见,再看看眼前,又不禁悲从中来,哀哀切切地泪珠掉个不停。
常洙作温柔文雅状给他擦了半天脸,正有些不耐烦起来,突觉得手中袖子黏滑,仔细一看却是抹了一把龙八的大鼻涕,老龙嘴角抽搐脸色微变,忍了半天还是没有一袖子再抹回龙八脸上去,他侧过头去吩咐宫人:“先带太子下去更衣。”
便有人上前来原牵走龙八,悄声道:“太子请随老奴这边走……”
龙八出殿时回头望去,只见常洙已经走到一旁,正和几个重臣低声说话,似是在商量着皇帝的身后事。
龙八还要细看,被那名太监轻手轻脚地拉着他走开了。
孝服是临时赶制出来的,穿在龙八身上有些宽大,老宫人躬身给龙八系着衣带,听着宫中一百零八下的丧钟远远地传开去,红着眼一边低低地安慰着龙八:“……太子,皇帝这一辈子疾病缠身,少有轻松快活的时候,这时候去了,也算是少受些罪……”
龙八怔怔地瞧了瞧他,认出这名太监正是平素跟在皇帝伯伯身边的服侍的老人,一时又有些感伤。
那人也知自己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大不敬,见龙八不错眼地瞧他,微微有些不安,却并不为自己多作辩解,只是微微地一躬身道:“……还请太子节哀。”
龙八当然也不会去计较这点出言不逊,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那眼泪却像是擦也擦不尽的。哽咽着道:“常洙哥哥,他,他没有良心……”
老太监轻声道:“国师大人学究天道,见惯了生死,送走过本朝数位先帝,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像常人一般悲切。”
龙八想起昨日所见,阳光下他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心里只是说不出的难过郁堵,呜咽着道:“你,你不明白……”
老宫人确实不明白他心中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