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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层广布,不见天日,兼之长风呼啸。这个时代的人还是颇为相信天意的,天人感应一说深入人心。
上天的意思是什么,有人或许认为上天不忍看见这等惨剧发生,但也可以解释为上天发怒。总而言之,在古籍之中你总能够找到你需要的相关文字。
侬夏卿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进入了校场,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今天的主角,但是这个主角,侬夏卿宁愿不当。
烈火还没有焚烧干净之前的尸体,整个场地内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开始闻得时候是烤肉的味道,可是只要你一想到这肉是人肉就会反胃。闻得久了,烈焰持续灼烧,逐渐变成焦臭味,虽然难闻许多,但是在心理层面上,反而更加难受了。
行至余靖与宋巡二人面前,侬夏卿行礼道:“末将侬夏卿拜见安抚使,定远将军。”
余靖官名全称是桂州知府,集贤院学士,广西体量安抚使,以尚书左丞知广州。最重要的是安抚使的差遣,总体差不多是正四品。若是三品官员出任安抚使,一般称为安抚大使。官品五品及以下的话,就称管勾安抚司事。
至于定远将军则是称呼宋巡,属于武散官,就官阶而言是正五品上,听着是不是很高,但是在北宋,因为门荫泛滥,这个散官官阶没有千人也有大几百人了,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官职差遣分离的缘故,散官只是领一份俸禄而已,并无实权。宋巡真正的实权差遣是广州防御副使,从八品。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和一个从八品的差遣,官场规则,肯定是往高了说呀!以官职称呼宋巡的话,应该说是宋定远。
即便是称散官,宋巡也比余靖低了一品,更不要说宋朝重文轻武,文官见武官平白高三级。按理来说,宋巡是绝无可能与余靖坐在一起的,便是站在最后的资格都够勉强,余靖麾下一大群人官阶比宋巡高。
但是宋巡作为太子赵昕的嫡系,代赵昕行事,继承了赵昕在广州的权力,赵昕现在可是广南节度使,宋巡相当于领了尚方宝剑的钦差一样。所以宋巡不仅可以与余靖坐在一起,甚至可以坐在余靖上头,当然宋巡还是谦逊地坐在下方。
余靖自己之前连战连败,眼看放虎归山,局势难以收拾,眼下宋巡率军来此不足一月,全然变了一个天地,侬智高败亡指日可待。他自然不敢摆出高官的架势,和宋巡交谈完全是面对同级的姿态。
侬夏卿拜见后,宋巡指着他道:“这便是与使君大人说过的侬夏卿,侬族出身,昔日败于我军阵前,是以弃暗投明,因熟悉当地地形,立功不少,太子殿下还专门点名表扬过他,有意赐皇姓给他。今日由他来办这事正好。”
原本余靖是不太看得上侬夏卿这样的二臣的,但是听说赵昕都极为重视,顿时多瞧了侬夏卿几眼,这汉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除了肌肤与旁人相比略黑之外,根本看不出此人出自番部。
余靖道:”本朝边境不稳,夷夏之防大于天。此时本不该说此事,此人当真可信吗?王莽忠贞未篡时,本朝待那西北李氏父子何等恩遇,最后竟然是养了一条咬人的狗。”
宋巡的笑容僵持在了脸上,未曾想到余靖会问得这般直白,不过也怪不得余靖,绝大多数当世人对异族都不信任,是个普遍问题。
宋巡瞥了侬夏卿一眼,淡漠地回答道:“可信与否,只看他会如何选择了。”
侬夏卿被这眼神看得刺痛,自己加入宋军后,出生入死,汉人不愿去的地方他拼着去,汉人不敢冲的阵他第一个冲锋,还是得不到信任,真是让人难受。
“某必不负殿下与将军。”侬夏卿纳头一拜,如是道。
宋巡对侬夏卿道:“七十以上者免死,十岁以下者免死。除此之外选一半忠善之辈免死,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
“去吧!”
侬夏卿默默地转身,面向这数千自己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族。他们的瞳孔中闪烁着生存的渴望,没有人愿意去死,可是规则就是只能够保下一半。现在,侬夏卿就是他们的佛祖上帝,能够给予他们生的希望。
如果可以,侬夏卿不愿意指认任何一个人,但是来自背后猜忌的眼神还是迫使他迈出了第一步,走入了同族当中。
这其中,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人他不认识,很多都是别的州县的人,自然也就是绝大部分不认识,素未谋面,现在要侬夏卿挑选忠善之人出来,听着真是可笑。
“将军,我内人即将生产,可否放其一条生路?”说这话的是一个即将成为人父的丈夫,可是他很有可能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了,他的妻子在不远处放声大哭。
“将军,我已经活够了,只是可怜孩子三岁没了娘,而今也不曾讨得一房媳妇,可否放过我儿子?”说这话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父亲,他的儿子就跪在他身边,年纪不大,应是老来得子,不愿父亲换命救自己,眼下二人一齐痛哭。
“将军,我这儿子今年只九岁,只是生得壮硕看得比同龄人大一些,将军明见呐!”还有年轻父母为自己儿子求饶的。
……
侬夏卿走了一路,听了一路,绝大部分都是求饶的声音,但是也有气急变得头昏脑涨的人,大骂侬夏卿是叛徒,竟然想要抱着侬夏卿的腿啃咬,直接被附近的军士给就地正法。
若不是这些人都被绳子绑缚在一起,有大量的兵士看守,现在也不知道会混乱成何等地步。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其实就已经足够混乱了。
走了一遍过去,左右少说有数百人,可是侬夏卿一个人也没有选,好像一只呆愣的木鸡一样,双腿机械地往前走。他为了求生确实不择手段,不论是苦学汉法,还是为宋军出谋划策。可是现在要他决定数千人的生死存亡,还是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不指认忠善之人,自己必然坐罪,指认的话,自己哪里知道谁忠善,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安分老实的同族,让他如何指认,靠出卖这些人苟且偷生,侬夏卿做不到。
看台上的余靖见侬夏卿迟迟不指认,皱眉道:“看来这外族人心有异志呀!”原本看法就不好,现在更加厌恶了。
宋巡则是一脸平静,道:“无妨,且再看看!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走了一路下去,再更换一路,侬夏卿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听四周的言语默默地往前走而已,让人怀疑他有没有认真听这些话。
说实在地,即便是认真听了又如何呢?无论是如何选择,这都会是一场人伦惨剧,都会成为侬夏卿来日难以抹除的梦魇。
被指派负责这件事之后,侬夏卿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他如何选择都讨不得宋人的好,不指认就是不忠,指认了人家也可以说你卖族求荣,同样轻视蔑视你。
既然无论怎么选都不好,索性不选,但是又不可能在一开始就不去,就这样走一个过场,然后向宋巡请罪说自己无能为力,宋巡如何发配就由他吧。
走至半途,被周围一片哭声所感染,侬夏卿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掩藏不住,好似黄豆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或许这其中绝大部分人自己都不认识,但都是自己的同族呀!哪里下得去口让他们去死。
侬夏卿在心底苦笑,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结果只是走到一半而已,侬夏卿堂堂七尺男儿掩面而泣,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嘲笑他。
丈夫想要妻子活下来,妻子反要丈夫活下来;父母想要子女活下来,子女反要父母活下来。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不是为了自己求活,而是为了自己的亲人求饶。人性的伟岸光辉在这一刻显现地无比充分。
即便是原本嚷嚷着要复仇的宋军中人,听过这一个个感人至极的故事后,神情也逐渐发生了转变,谁还不是父母子女呢?侬族人的哭诉激起他们的思念之情,许多人也随之落泪,最后整个校场大部分人都哭成一片。
这条伤心路再也走不下去,侬夏卿往看台的方向疾步而去。这架势看得吓人,余靖见宋巡全无畏色,也不好退开身去,只好坐在凳子上。
来到看台下,侬夏卿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在尘土之间,激起尘土飞扬,而后将脑袋重重砸在碎石上,一瞬间头破血流,道:“末将无能,不知谁人忠善,恳请将军治罪!”
宋巡面色转严,道:“侬夏卿,你竟然敢违抗军令?”
“末将无能,恳请将军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