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夸张失实?
只要手一放,他立即得到盼了二十多年的皇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得到了这一片娆罗的天下,没有了父皇的箝制,他再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他就要吐气扬眉,由一个给皇室子弟小看的七皇子成为娆罗国的皇帝,争也会很高兴吧……
即使不是并肩站在一高位共享荣誉,争一定也愿意看到这日的来临,他曾发誓扶助他为皇。
他就要放争自由了。
「转告父皇,人我一定会交给他。」
「你会后悔的,f,父皇要将他送给李道月,你知道他有多么残忍……」娆罗看在眼内满是心痛,「虽不致死,但守娆争一定会被百般凌虐。你放他出宫吧,或许嚣狄与绂雯会照……」
「那又怎样?」他可能会不习惯,他的心当然会有点痛,因为守娆争伴在他身边四年多了……人非草木,但这痛不会持续太久。「他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f……」她微微摇首,嘴巴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她要怎样说他才会懂?他的倔强与固执必然会令他后悔。
他错了,他与守娆争一起的时候所发出的光采是谁也取代不了的、谁也无法再给予他的。
怎样愚钝的人也该看得出来了,她相信这其中包括守娆争。只剩他自己不肯承认。
「好啊,反正我也玩腻了,把他送出去免得碍眼。」
娆罗f一个不慎打翻了石桌上的茶水,他从没有过如此大意。他烦躁自己此刻的表现竟像欲盖弥彰、自暴其短的三岁小孩。「若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被哭哭啼啼的皇姐欲语还休,似要提醒他什么重要的、不能被忽略的事。
他所说的就是事实。
他甫一踏出,就看到守娆争在长廊上等待他的身影。
他的心像被大锤子狠狠一撞,震得令他都站不牢了。
他才惊觉,对啊,以后不会再有个守娆争在等着他,叫他熟悉到闭上眼都知道的身影。
「你的衣湿了……」
守娆争发觉他的衣摆上有湿印子,他自然地踏前一步跪下,想以自己的衣袖子替他擦干。
「别跪。」他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只感到一阵头昏,全身如被撕裂般疼痛。
守娆争弯下的身子再立直,不明所以的看着娆罗f,他的表情……有些怪。
「以后不用再对我下跪。」以后都再不需要以这动作表示他的忠诚。
守娆争静静的望着他,呼息有些困难。他在等待他下一句话。
风在耳边刮过的声音异常的刺耳,不是有所谓的危机感或预感这类的东西吗?
「我不要你了……」娆罗f退后了一大步,不让他触碰。
守娆争的眼前一片空白。
「我不要你了。」
娆罗f说得很清晰、很明白,但每个字合并起来却是他听不懂的句子。
当守娆争终于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时,他眼前就只有娆罗f月白的衣袖子随风飘扬。
飕、飕的声响不绝于耳。
与他深蓝的袍泽相映,竟好看得讽刺。
不知为何,他好痛,痛得一阵晕眩。
雯府
尔雅的纸门被人轻推开了来,黑木忠实的发出吱一声。
在这刻而言,是有点辜负推门者的用心良苦,不解风情了。
春风带着薰香气息吹进门内世界,急于攻城略地。但任春天风情再恰人,仍带着微凉。
绂雯说轻移步伐,走到窗边稍微闭上框扇,阻碍了二月的凉风。
他转身,把被风吹得在地上乱舞的纸张捡起。拿起来一看,纸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铁划银勾、刚劲不驯的笔迹如执笔者一般张狂,有些是图、有些是注解、有些是谋略……
更多的却是,那人大胆的构想、如尘的心思、绝妙的谋略、不拖泥带水的机智。
实在令人啧啧称奇。他是优秀的,绂雯说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他拿起椅背上的大氅为友人盖上,尽量不惊扰那累得在书案上昏睡、眼底还有黑痕的好友。他实在累坏了……不过,他再放轻手脚,嚣狄长袖还是在沾上暖时惊醒了。
他霍地抬起了眼,才知道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在这乍暖还寒的晨煦陷入了短暂小寐。
「昨晚挥笔疾书、一夜没睡?」
「三夜。」嚣狄长袖看向宣纸,写的字都有了狂草的神韵,不禁失笑了。
「门外没阑雪守着,进来看你伏在书案上,还以为你死了。」
绂雯说也帮忙整理凌乱纸笔,那可是他的书案好不?「要死麻烦滚远点,至少不要在我家。」
嚣狄长袖现在暂住在雯府。
一来,他不想住在空空荡荡的嚣狄府,二来也可以就近照顾回雯府的绂雯解语。娆罗f肯把解语放出宫是因为她已无利用价值。也对,守娆争现在如木头娃娃一般臣服于他,哪还需要筹码?
「阑雪出外替我办事。」就是阑雪都不在他身边,所以他才不想一个人守着空府。
「听闻了,嚣狄军整军。截至目前为止削去了二千多人。」绂雯说早想跟他谈谈这件事,「走的、逃的、不从的都有。」
他屈指算着边疆的情报,阑雪整顿军队的功力可真厉害了。
「你派阑雪做这事?那些可全都是跟他同甘共苦的兄弟。」他看向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友人,有什么事是他错过了的吗?嚣狄长袖的眼神和行事作风在一夕之间变得如利刃,「不嫌太残忍?」
只怕这柄是双面刃,伤人损己。总为别人着想多于自己的长袖竟狠得下心做这种事。
「他说过,没有兄弟,只有忠诚。」
「噢,所以,这就是你对他的报复?」
绂雯说残忍的话往他心内刺,他想测试长袖的心是否变得如水滴不穿的石?
「就算是,也是对我的报复。」嚣狄长袖把脸庞埋在双臂间,寻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那他的忠诚还真是够了。据闻只他一个人便下令遣走了二千多人。」绂雯说把扇子霍地翻开,惊讶地说着,「二千多人哩……」
「喂,你听着吗?」他用扇子拍了拍眼前的黑色头颅,瞧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听到了。」
「啧啧,娆罗f放进嚣狄军内的探子再怎样多,也没夸张到这个地步吧?你只留健壮精锐,稍微对新军政有微言的都不放过,把军中来了个大整顿。你是真想借此时机与姓李的结盟吗?」绂雯说讲得绘形绘色、仿佛亲历其境,「还真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嚣狄长袖仿佛没听到似的,从双臂间沉吟出一句,「我想休息了。」
意思是叫他识相点滚出去吗?
绂雯说微怒的勾了勾唇角,有没有搞错?这可是他的府,他的书房耶。
「要睡的话滚回客房、要哭的话滚出我的书房。」他不会让他大爷在这径自睡得香甜,「宜汴的宣纸名贵非凡,给我弄湿的话就走着瞧。」
二话不说地,嚣狄长袖抄起压着的整叠宣纸扔出去,想扔走绂雯挑衅的目光!
绂雯说敏捷,在那厚厚的纸碰到他的衣角之前就逃了出去。
结果,那些无用武之地、声称是宜汴出品的上级纸就这样击在紧闭的门板上,再可怜兮兮的跌落在地。春风把宣纸当扯线木偶一样耍玩,它们在风的引导下绕着一个又一个圈,骤眼望去,竟像在跳着舞般令人觉得逗趣。
嚣狄长袖没这闲心情去研究那些宣纸的去留,他伏在书案上,埋在双臂间想稍作歇息。在舒服得令人想叹气的环境里……不一会儿,书房里只剩下浅浅的呼息,宣纸踏着孤单舞步。
「袖……」
绂雯说轻轻的问道,倒像是试探。
他没有离去,一直靠在书房外的门板上。
心情有点忐忑,他闭了闭眼,指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门上的木棂和薄纸。
「睡了吗?」
这样的问句令人觉得可笑。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想房里的长袖是睡是醒……意识到自己轻刮纸门的举动可能会扰到浅眠的人,他停止了这动作。「昨天,守娆争他来找过我。」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我跟他谈了很多……」
他紧握着手中的扇,「他说他想娶解语,出宫去和她一起过平淡的生活,隐姓埋名地。」
绂雯说咬了咬下唇,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似在思考、也似说不出口般为难。他的眸子终于找了个定点,望向随风飘摇的秋千。那里浮现出解语坐在其上、欣喜荡着双腿的模样。
他的指甲陷进了掌心,然后又松开,「我对他说,娆罗f不可能放开你的……」
忽地,绂雯说像自嘲般笑了,「我真的很自私、很差劲。」
「我明明知道守娆争爱的不是解语,但我在想,可不可能把解语交给他?那至少……他们两人之中仍有一个会幸福。但,长袖,你没看见守娆争说话时的表情。」
他像真的与嚣狄长袖对话般,苦笑着。「他以那双揉紧我心怀的眸子,佯装愉悦的笑着回答『娆罗f不要他了』……如果我不是面对着这样的守娆争,我一定拍案庆祝他可以摆脱娆罗f。」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如果我可以假装看不到这样爱着娆罗f的守娆争。」
「也许他这样做的原意是补偿解语……可是什么都好,他们两个受过伤害的人才懂得如何珍惜对方……」他的眼皮上反复出现解语与守娆争的样子,那两双教他无能为力的忧郁眸子一再展现。
「我是这样想的……真卑鄙,是吗?」
如果长袖当天在场,一定也觉得这个绂雯说丑陋无比。「你说的对,我不是个好兄长,竟把解语交托给不爱她的人。」可是,他能为她着想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已心力交瘁,不知这样的自己怎么再面对天天沉默寡言的解语。只因为他执意要坐上宰相之位、迎娶身分地位皆不匹配的恋人而竟让解语牵涉其中,受了那么多不该受的苦。「抱歉……」
真的,抱歉对他保护不了的解语、对不能释怀的守娆、对等待了解语多年的长袖。
他向守娆争答允了这婚事。
「抱歉……」他像自言自语般重复多一次。「可是我、我多么想再看到解语的笑容……待在守娆身边,她一定要幸福……」
现在对他们来说也许是痛苦的,在这段过渡期中,解语要敞开自己被摧残过的身心,重新让守娆争走进她心内;守娆争也要放下照顾了多年的娆罗f,学习怎么爱上解语。可是他们绝对没问题的……他相信、也如疯了般盼望总会有一天看到他们携手、幸福的笑着向他走来。
「请你祝福他们。」这才是比什么都要残酷的请求,他一口气的说出来了。
这样的伤害,非他所愿。
他屏息的等待也留神着房内任何些细微的反应、声响。好一会儿,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呼了一口气,为这春天添些忧悒。
抵在门板上仰高头,他看见了,即使还是如此微乎其微,似一触即碎。只以肉眼还是被他察觉到了,被伤个遍体鳞伤后还有一个叫做希望的东西。如这场春樱落尽后,会有翠绿嫩芽在枝头窥探而出。如此强烈的生命力连他看了都佩服不已。多么想自己也如它们般强悍。
撑过去,撑过去……
只要再撑多一下子就可以看到青葱翠绿的树冠,空气中荡漾的再不是教人鼻酸的伤怀,而会是清新好闻的气息。对了,就像解语晃着小腿时的甜美笑容,他望向树下孤零零吊着的秋千。
那笑声总会随风一起溜入书房,在案前挥笔振书的他就会停下来看一看窗外,那活泼画面让疲惫的他注入动力,令他持续朝着宰相的位置迈进。
仿佛回到那段令人怀念的时光,耳边不散的是她善解人意的笑语。
他的喉头像被塞进了硬物般难受,他从小到大呵护备至的妹妹……什么苦他都愿意替她背起来,真的、真的。「袖,你知道吗?西厢的房子也看得到这棵树……」
只是,年年嚷着要在樱雨下荡秋千的人儿正蜷缩在房内。
「解语也会看到吗?」
他希望她看到了,这枝头盛放希望的时分,帮他,暂且帮他止住这人儿的泪滴吧……
「一定要看到……」他最后一句已如同呢喃。
嚣狄长袖听到细弱的吱、吱声,大概是在绂雯说离开后一段时间。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
近午时分,暖阳洒了下来,透过薄薄的纸门铺在书房内。也因此,他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如此令人感动的景象。他饶有趣味的看着纸门上快干透的字迹,一个木棂容立一个字――
言
身
寸
他笑了,猝不设防的心被狠撞了一下,连防范都来不及就被泛滥成灾的情感给灭顶。
要他一睁开眸子就看到这戏码吗?真卑鄙。
如果他真的睡得死死的呢?那绂雯以唾液在纸门上写的字就干透连痕迹都不剩了。
绂雯说得对,他这个人果然是很奸诈的……
言、身、寸,合起来不就一个谢字吗?真不坦率的一个人。
他走近到窗边,看到另一幕教他永世难忘的景象……他终于知道那熟悉得过分的吱吱声从何以来,那是解语荡秋千的声音。
那秋千,是他与阑雪为解语建的。
绂雯说并没有忘记过他所说的话,他吃力的抱着解语由西厢走到书房外,坐到秋千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