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开始是模模糊糊的,过了很久,才渐渐清晰,眼前盘腿坐着个人,杏黄袍子,正看着他。
胤禩个激灵,立时清醒了大半。
胤礽的神情显得很宁静,就像天地被雪覆盖之后的那种宁静。
胤禩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平和的表情。
“你……”刚发出声音,喉咙却痛得无法自制,忍不住微微拧眉。
“八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无君无父,背信弃义的人?”
这声八弟,竟是温和无比。
自胤禩有记忆以来,这位太子直都是高高在上,睥睨切的,何曾也会有这般心平气和的时候,莫非外头真是大势已去,所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想归想,胤禩却不敢有半分轻心,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起疯来,就想搅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问别人,何不问自己?”胤禩目光冷冷看着他,声音嘶哑,这字句,说得万分艰难。
“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谋逆所以才逼宫吗?”太子笑了下,“皇阿玛看我不顺眼,日日地削去我身边的人,从索额图,到近身内侍,虽然他没动我,但早已对我不耐烦,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个废了的太子,这次指不定他也正等着我出兵逼宫,好名正言顺地废我,我岂能不遂了他的意?”
“上三旗兵力都是皇阿玛的亲信,能掌握到这些人愿意追随我已是不易,我本就没奢望能够成功。”胤礽淡淡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胤禩沉默半晌,道。
胤礽摇头:“你错了,无论谁坐在我这位子上,迟早就得是这么个下场,可惜这个答案,我明白得太晚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不少,乱兵时冲不进来,但是短兵相接的声音却不时从外面传入,两个小阿哥吓得脸色发白。
“打开门,朕要出去。”
“万岁爷!”梁九功惊叫声。
“开门。”康熙的声音沉了下来。
梁九功迟疑阵,望向胤禛。
胤禛知道康熙心中所想,道:“皇阿玛,不若由儿臣出去,您……”
康熙摇摇头:“只管开门就是。”
梁九功无法,只得走过去开门,康熙跟在他身后。
将要出门之际,胤禛却个闪身,走快几步,微微挡在康熙前面。
如此来,就算有什么危险,首当其冲也是胤禛。
康熙望着这个儿子的背影,目光柔和下来。
宫变(三)
康熙走出去,外面的兵刃相撞之声立时小了下来。
纵然他身常服,但人人都知道,这个人就是皇帝。
只不过是在那里,言不发,冷冷的看着众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不自觉阵心虚,手中动作也缓了下来。
领侍卫内大臣博敦随即高喊:“皇上在此,还有谁敢顽抗,放下兵刃,饶其不死!”
远远又有人往这里奔来:“报——正蓝旗副都统隆科率兵前来护驾!”
康熙目光凝。
胤禛见机极快,随即喊道:“来得好!还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上三旗本就是皇帝亲兵,若不是其中少数人受了太子蛊惑,谁会做欺君罔上的事情,当下便犹犹豫豫地丢下兵刃,侍卫们立时扑上去将他们制服,不几时,叛兵已经悉数投降,场只能称得上是骚乱的宫变就此告终。
康熙望着隆科匆匆赶来的身影,神色看不出喜怒。
“太子呢?”
“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
“不要伤他,把他带到朕这里来。”康熙顿了顿。“还有八阿哥。”
“嗻!”
胤禛在旁心急如焚,可又不能转身去找人。
“四爷!四爷!”宫门外,有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没走几步,已经被侍卫拿下。
“四爷,奴才是陆九啊!”
胤禛惊,忙道:“放开他,让他过来!”边转头朝康熙道:“皇阿玛,这是八弟身边的随侍!”
康熙挑眉:“哦?带过来!”
陆九这路可谓惊险,几次避过搜查,他也认不出哪拨人是叛兵,哪拨人又是没有叛变的,只能躲躲藏藏,中间还差点被流箭射中,这会来到御前,已经是满身狼籍不堪。
“陆九,你家主子呢?!”待他走近,胤禛迫不及待地问,颗心悬在半空。
“四爷!”陆九看到他,差点没哭出声来,转头又瞧见胤禛身边的康熙,又吓得腿软,扑通声跪了下去。“奴才见过万岁爷!”
康熙微微皱眉:“你家主子呢?”
“回,回万岁爷,”陆九带着哭腔道,“主子和奴才走散了!”
康熙怔,厉声道:“身为奴才,你就是这么护着主子的?!”
陆九弯下腰去,将头磕得碰碰响。“奴才死罪,当时主子察觉不对,就想来见万岁爷,可是半路就碰见叛兵,主子没法子,就让奴才分头走,说是目标小些,不易引起注意,结果,结果奴才就再也没见过主子了!”
胤禛握紧了拳,颗心既担忧又欣喜。
忧的是胤禩下落不明,极有可能落入太子手中,喜的是有了陆九这着,胤禩与太子勾结的谣言可谓不攻自破。
“皇阿玛……”
“再加拨人手去找,务必保证八阿哥平安无事。”康熙这话却是对着博敦和隆科说的。
两人齐声应是,转身离去。
忙了大半夜,东方已经渐渐泛白。
康熙了会儿,这才在梁九功的轻声劝说下入内歇息,临走前却丢下句轻飘飘的话,似诘问又似自问。
那句话的声音极轻,只有旁边的胤禛才能听见。
话入耳,他立时僵了身体,眼睁睁看着康熙走进去,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那句话问的是:为何那么阿哥,独独老八遇险?
胤禩靠在那里,慢慢地缓过劲来。
太子依旧盘腿坐着,神色平静宁和,似乎在等待个命定的结果。
外头脚步声纷乱错杂,像是有不少人在慌不择路地逃跑,两相对比,殿内显冷寂。
门突然被打开,贾应选连跑带爬地进来,表情慌张而惶恐。
“太子爷!太子爷!不好了,外面的人打进来了,快快,求太子爷救救奴才条小命!”
太子淡淡道:“本宫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
贾应选愕,哇的声哭嚎起来:“太子爷,奴才跟着您忠心耿耿,您好歹看在,看在……救奴才条狗命吧!”
太子漠然,没有说话。
贾应选苦苦哀求了半天,见太子压根就没有反应,也止住哭声,眼中生出些恨意来。
他慢慢地往后退,蓦地转身,朝门外跑去。
太子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喝止。
胤禩冷眼旁观,心中却飞快想着脱身之计。
“老八,”太子柔声道:“你就别走了,以皇阿玛疑的性子,这会儿怕是疑上你了,届时大哥,老三,你,你们三个正好都陪着我罢。”
胤禩听他提到胤褆和胤祉,心中动,嘴上却冷冷道:“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大哥三哥又不在此地。”
太子笑了起来:“你不信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到时候宗人府圈禁,个都不落下。”
胤禩心思玲珑,立时就猜到太子八成是设了什么陷阱算计胤褆胤祉往下跳。
他情知自己逼宫不成,就算不死,后半生也是在冷宫度过,与其如此,不如拉几个垫背的,也算赚到了。
但胤褆、胤祉平时与他作对良,巴不得太子早日被废,两人好取而代之,太子又怎会让他们轻易如愿。
胤禩突然想起民间句俚语,话虽糙,却形象。
狗咬狗,嘴毛。
胤禩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就算个个都死了,也自然还有别人得了好处,你是不是还要再去算计别人?”
太子看了他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我这个太子,实在是做得累极,这几十年下来,我倒宁愿自己不是皇额娘所生。”
胤禩没有应答。
春风得意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这些,等到失意落败了再来发些感慨,未免太晚。
脖颈上的疼痛渐渐有些麻木,胤禩扶着柱子起来。
偌大的寝殿空无人,外头的人也正忙着逃命,就算这里头两个人身份非凡,也没有人顾及到这里。
正是逃走的最好时机。
太子却仍坐在地上,看着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意向,只是温和道:“你想出去吗,到了皇阿玛面前,你要怎么跟他解释我独独抓了你个人?”
“不劳太子费心。”胤禩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外头确实乱成团,兵刃喊杀声不时从远处传来,却只是断断续续,明眼人听便知道太子方大势已去。
胤禩顾不及这些,他凭着印象,挑了条极少有人踏足的小路。
走至半路,发现把短匕,想是之前有人从此处逃走时不慎落下的。
胤禩弯腰捡起来,眼见前后无人,略思忖,疾步走至旁边草木茂盛处,借着树木遮掩,咬了咬牙,倒握匕首,狠狠往自己肋下刺去。
隆科带着人脚踢开太子寝殿时,那个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头发散乱,满面污渍,仿佛早就料到他们的到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想到康熙让人不要伤害他的命令,隆科特意让左右把手住门口,自己走前几步,略行了个礼。
“太子殿下,请和奴才走趟吧。”
太子看着他,没有说话,脸上神情浮现出如同孩童般的迷惘。
隆科轻咳声,又重复了遍。
太子依旧如故。
隆科不再犹豫,喊来左右将他押下。
胤礽极温顺地任人摆布,完全没有平日的傲气。
这是装疯卖傻?
隆科皱了皱眉,道:“八阿哥呢?”
这路来问了不少人,但大都脸茫然,惟有几人说八阿哥在太子这里。
太子轻轻笑着,但也只是笑着,隆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便不再问,自己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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