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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朕是早想立遗诏的。”康熙顿了顿,缓缓道,“可后来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足,就罢了这个念头,如今才写,虽然有些晚了,还好,赶得及。”

“朕这些儿子里面,早年太子谋逆,指望不上,大阿哥被放出来,早已失去雄心壮志,满脑子就想着低头混日子。”

“老三精通诗词文墨,可到底,也就是表面文章,夸夸其谈。老五和老七,又都是不争气的,有什么事情,都躲得远远的,想来是怕惹祸上身。”

“老九老十就不消说了,个是墙头草,个胸无大志。”

“十三性情鲁莽冲动,稍有不慎就要闯下弥天大祸,所以朕当年才将他软禁起来,希望他能磨磨性子,不要再那么点就着。”

康熙的语调很慢,说的却都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内容,诸皇子阿哥,但凡已经成年,都被他评点。

最后的目光,却是落在跟前两人身上。

“还有你们,和十四。”

胤禛已经听出点味道来了,老爷子确实是要指定继位之人了,这人选兴许就在自己、老八、十四中间,可如今十四尚在路上,没能赶得回来,那么……

不待他想,康熙已道:“老八,你真的无心皇位么?”

胤禩怔,抬头对上帝王,却见那目光里面并无猜忌疑虑,只有清明和慈霭。

“皇阿玛明鉴,儿臣确确实实,只想当名忠心为国的臣子。”

“怎么不是富贵闲王?”康熙笑了下,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你从小就懂事,七岁就晓得要学你二伯,愿作贤王,辅佐明君,长大以后,也是安分守己,明哲保身,只是朕身为皇帝,有时候不得不想些,所以,这些年,委屈你了。”

两世为人,前生那句“辛者库贱婢所生”的话依旧历历在目,他何曾料想过能得到父亲的句抚慰,如今终于听到了,却是在病榻前。

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心头蓦地泛起阵酸楚苦涩,也不知几分是为了老爷子,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胤禩握住老爷子的手,强笑道:“儿子不孝,哪里还能当得起委屈说,只盼皇阿玛能够龙体安康,就别无所求了。”

康熙叹息声,拍拍他的手背,视线转,朝着胤禛。

“十四很像朕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不顾切。”

他的第句话,便让胤禛的手微微抖。

康熙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依旧说下去。

“只是,太像了,也不好,他没吃过苦,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不会体谅别人,少了份隐忍之心,需知为君之道,除了雷霆手段之外,还要懂得什么时候要忍,这两者缺不可。忍人之所不能忍,方为人上之人,当年鳌拜擅权,朕忍了八年,才举将他擒获。”

“相比起来,老八过于心软,有时难免不能狠下心肠,十四则太浮躁,隐忍不得,所以,”康熙看着胤禛,轻轻道:“朕觉得惟有你,才能挑起这大清的江山社稷。”

“皇阿玛……”

康熙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自嘲笑:“朕是老了,可还没糊涂,这么年打压这个,打压那个,愣是没有透露半点风声,不是为了故作玄虚,而是害怕重蹈了废太子的覆辙。”

他眼中流露出点苍凉,如风中之烛,将灭未灭,让胤禩几乎不忍去看。

这位帝王,他的父亲,少年登基,面临无数困境,从懵懂幼童到英明帝王,几乎做遍了历史上许君主想做的事情,甚至连他们未做的,也并做了,到如今,威加于四海,纵然不是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了。

只是就算万圣之尊,也总有油尽灯枯的天。

“朕只盼你,善待兄弟,凡事戒急用忍,顾全大局,莫要因小失大,意气用事。”康熙说罢,急急地喘了口气,已是无以为继。

“皇阿玛!”胤禛帮他顺气,眼眶通红,语调哽咽。“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谨遵教诲。”

康熙几不可见地点头,又道:“去把外面的人都喊进来。”

“嗻。”

胤禩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老爷子的话上,此时起来,才发现腿都酸麻了,差点踉跄了下,又伸手往脸上抹去,只抹得满手冰凉湿滑,这才晓得自己竟是流泪而不自知。

他本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天家父子之情,先前还曾担忧过待到老爷子驾崩之时,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哭得出来,到此刻才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直都对康熙抱着份孺慕之情,只是这份感情埋藏得太深,又曾被伤得太重,以致于再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外头早有不少人候着,王公大臣,宗室诸王,跪了地,只是没有老爷子的旨意,谁也不敢擅闯,心中已忍不住暗自胡乱揣测猜想。

诸人见胤禩出来,都纷纷抬起头,便见胤禩泪痕未干,声音也有些嘶哑。

“皇上有旨,宣诸王贝勒大臣觐见。”

众人忙起身,也不敢揉弄酸痛的膝盖,按照品级鱼贯入内。

见人进来,康熙只是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句话。

“衡臣,你来念。”

张廷玉起身应是,顶着所有人灼灼的目光走至案前,拿起先前拟好的遗诏。

这诏书,本应是满、蒙、汉文各有份,但时间仓促,连康熙也没想到自己会骤然之间旧疾复发,便只来得及让张廷玉准备汉文遗诏。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这遗诏是他在康熙的授意下亲手拟就的,念起来自然得心应手,虽然前面的都是些感慨之辞,但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甚至还恨不得自己长双耳朵,好记住张廷玉说的每个字。

“……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张廷玉念完,目光扫过众人或惊疑、或怔愣、或愤怒的神色,跪倒在地,将阖上的诏书双手举过头顶。

所有人犹未从遗诏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听得雍亲王声惊呼。

“皇阿玛!”

不知何时,康熙已经闭上双眼,再也醒不过来。

代帝王,就此长眠。

胤禛心头惨然,他曾想过皇位会落在自己头上,可真到身临其境,却是悲伤于窃喜。

他们这位父亲,也许太过疑,也许曾猜忌过每个儿子,可谁又能说,他不是战战兢兢地在为这个王朝,为这个天下而谋划呢?

他也腹诽过,帝王年纪大了,所以糊涂了,才会宠爱十四,让他的风头无以复加。

却没料到,其实老爷子比谁都要清醒和明白,到头来,最看不透的,反倒是自己。

“皇阿玛……”胤禛哭倒在榻前,抓着康熙的手,不能自已。

众人醒过神来,也开始哭声片。

胤禩闭了闭眼,起身扶住胤禛。

他虽也难过,但此刻却还不是可以放声大哭的时候。

“先皇宾天,还请皇上节哀,方能主持大局。”

佟国维与张廷玉也忙上前,左右要扶着胤禛上座。

却在此时,外头传来阵吵嚷,胤禛皱了眉,冷声道:“谁敢在外头喧哗!”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名侍卫,胤禩认得他是隆科身边的人。

来人气喘吁吁,脚步匆忙仓促。

“报,十四阿哥……大将军王进了京,正在宫门口,与侍卫发生冲突,提督大人不敢硬拦,特命小的前来请示!”

胤禛脸色沉。

他尚来不及反应,旁忍耐许久的胤禟已经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我等尚有疑问,这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成败

十四阿哥胤祯以贝勒之身敕封大将军王,本身就是桩超越身份的荣宠,即便这几年十四得了不少宗室大臣的支持,康熙不仅未曾出声反对,甚至让十四掌兵出征,领数十万兵马,任抚远大将军。

这切,满朝上下无不将其看作康熙对十四的眷爱,包括胤禟在内,他自大阿哥倒台之后,便满心筹划帮忙十四谋取储君之位,从未想过皇位会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

方才遗诏的内容,对胤禟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惊愕过后,是愤怒和不甘。

原本他还存着丝理智,按捺住暴跳而起的冲动,只是当外头传来十四在宫门与侍卫被拦住的消息时,他又想起这里跪着的皇室宗亲,还有大半是原先支持十四的,不由重燃起丝希望,借机发难。

满室寂静之中,只听见胤禟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遗诏起草时,我等都不在场,张廷玉宣诏,皇阿玛已经不省人事,焉知不是受人胁迫,才有这里头的内容?”

旁的胤俄见势不妙,忙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先将胤禟拽下来,可仍是迟了步,这番话出,胤禟与新皇之间,必无转圜的余地。

胤俄心道不好,余光触及四哥阴冷的视线,手也不由松开,只得暗骂胤禟糊涂。

唯今之计,只有八哥才能救得了这糊涂蛋。

这么想着,胤俄不由抬起头,偷偷搜索胤禩的身影,却不知他在方才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已先行离开,去料理宫门口的变故了。

说皇阿玛受人胁迫,不正指的是自己矫旨欺君,大逆不道?

胤禛心头冷笑不已。

不待他出声,张廷玉已沉声道:“九阿哥请慎言,先皇下令起草遗诏时,臣等随侍左右,不曾听错听漏过半句,当今皇上,确确实实是先皇钦定之新皇。”

话刚落音,那头佟国维已经率先拜伏下去。“奴才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动作,便有大半宗室大臣也回过神来,忙跟着拜倒在地,口呼万岁,这其中就有简亲王雅尔江阿。

胤禟咬牙切齿,看着这些昔日所谓的盟友,个个背弃而去,投奔新主。

领侍卫内大臣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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