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祐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张亮,是皇帝的密探,只能听令于皇帝一人。
而以李祐的能力,结交张亮本就是件蹊跷事。
偏偏在李祐离开长安后再突然“结交”,更蹊跷了。
李君羡的情报,证实了李世民的猜测——
李明在辽东失踪,是张亮和李祐合流的契机。
这背后,也许是有一双黑手在操控。
那黑手是算准了李世民会启用张亮、命他的密探前往辽东侦查,所以提前一步布了局……么?
若果真如此,那李祐在这其中的作用不过是一个传话筒,将幕后黑手的指令转达给张亮,以掩护真凶的身份。
至于是什么指令……
“令张亮扭曲情报、营造李明造反的假象,把辽东乱象栽赃给他……
“给人火中取栗……李祐啊李祐,朕让你多读书多动脑,你怎么就不听呢?”
李世民竟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这个阴谋为真,那魏征,就真的是白死了!
因为过于尽心尽责,反倒被这场针对李明的政治风暴给误杀了!
“陛下?”皇帝突然不吱声了,李君羡有点心里没底。
李世民回过神,顺口问了一句:
“除了张亮,齐王在齐地还与谁过从甚密么?”
李君羡摇头:“尚不知晓,得派人去齐州。但……”
“但什么?”
“但齐王临行前,太子曾为其设宴践行,且送礼丰厚……”
“胡扯!”李世民几乎是吼了出来:
“皇子们兄弟情深,岂是你们外人能置喙的!”
李君羡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世民闭了闭眼,沉淀了一会儿,柔和地说:
“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一切都不过是朕的瞎猜妄想而已。有劳你了。”
李君羡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拱手退出书房。
唉……
在一个人的书房,李世民孤零零坐着,无比孤寂落寞。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许张亮与李祐只是正常往来,也许只是张亮业务不精,急于下结论,甚至也许是李明真的反了。
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有人操控。
那魏征的死,连续数月的朝廷乱象,还有自己日益憔悴的身体……
都不过是这场阴谋的薪柴罢了!
李世民怒不起来,只感到阵阵悲哀。
张亮,是心腹。李祐,是亲儿子。长孙无忌,是大舅哥。
而有能力同时撮合他们三方的,只能是……
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往下想下去了。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嗡嗡:
太子,是太子,要杀李明的从始至终都是太子!
李世民不禁悲从中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孤苦伶仃。
最亲的儿子、最铁的舅哥、最信任的心腹,都背着他各自打着算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当初打天下时,不是群臣用命、万众一心么?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难道短短十五年后,竟至于一变而成为孤家寡人吗?
李世民忽然羡慕起了李明。
真好啊,有一群乡民真心诚意地追随着他,还有一帮铁哥们陪着一起发疯……
他忽然感到气急,猛地一拍桌子,离开了书房。
…………
东宫。
李承乾一边梳着满头秀发,一边在桌案边拼凑着平州的战报。
综合各方可靠信源,他发现,赤巾贼与“朝廷军”之间的战线有点诡异。
因为根本没有战线可言。
慕容燕的控制区就像发霉一样,总是会凭空生出几点霉斑一样的赤巾贼,然后突然传遍整块区域。
最后,这块区域的“朝廷军”就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批赤巾军。
“李明皇弟,搞事是真有一手啊。”李承乾看得咯咯直乐。
这段时间,他一直老老实实地窝在东宫,不四处扮演突厥人骑射了。
好舅舅长孙无忌不止一次地警告他,父皇身体不好,又似乎对他抱有些猜疑,最好别惹父皇生气。
虽然不服,但李承乾还是照办了。
宫女——称心事件后,内侍省把东宫的所有宦官男仆全撵了出去——急匆匆来报:
“殿下,陛下圣驾光临……”
“哦,父皇来了?孤得去迎接。”李承乾扶着桌案慢慢起身,吃力地拖着病腿。
刚挪到房间门口,一尊威厉的身躯已经到了他跟前。
“父皇?”
李承乾看着面色不善的父亲,有些手足无措。
李世民俯视着理论上自己的继承人,眼中满是愤怒和失望:
“李明救了你,魏征为了你的事尽心尽责。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大唐未来的君主,岂是如此无心无肺之徒?!
“让他们停手,别再乱泼脏水了!没用的,你骗不了朕!”
李承乾:???
…………
李世民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李承乾呆坐在地上,心神恍惚。
父皇无端寻事,他是要废了孤?!……
他怔怔地望着虚空,双唇无意识地喃喃。
“殿……殿下……”宫女慌慌张张地去搀扶他。
李承乾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滚!别碰孤!”
他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嘉德殿,来到马厩。
“殿下,国舅曾三番五次交待……”
“交待了有什么用?孤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又有什么用?!”
李承乾不顾幕僚的劝谏,跨上马匹,跃出东门。
只有纵马疾驰,迎着飒飒的烈风,他才能忘却腿脚的残疾,忘却父皇失望的眼神,忘却太子旒冕的沉重,真正感到久违的自由自在。
他沿着长安的街巷,一路向北驰骋,刷脸走出北门,一头扎进了长安城北郊的、那片平民勿入的密林——
北禁苑。
待他骑累了,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座古朴典雅的寺庙前。
感业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