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呼几个婢女跟上,苏星回已经踏进庑廊,步伐凌乱,神情却坚定。
婢女们蜂涌过来阻拦,苏星回振衣撩在一旁,喝令她们退开。
绕过甬道长廊,迈过园径石桥,在婢女七嘴八舌的劝声中,她揽裙拾阶,于门前霍然顿足,揎开了两扇格门,裴彦麟。
室中的交谈戛然而止。
两人隔门相望,彼此都愣住。
苏星回置身彤云朔风下,面颊被冷风吹得发白。里头酒香萦绕,翘头案上金狻猊吐着青烟,裴彦麟斜倚独坐榻,手搭凭几,与一中年人隔案对坐,袒衣不鞋。
身上白罗襕衫皎如青霜白雪,光斑筛落在长满虬髯乱髭的脸颊,眉峰愈利,唇角愈直。
他缓缓从光影里倾出上身,轻撩眼皮,目光犀利地端详了她几眼,又恢复到一贯神色,道:
某有些家事需要处理,就让家奴送先生出府。
客座上的人这才回头,深铜色的方脸上一双环眼逼人,苏星回不禁目眩头晕,她咬了咬牙,顶住涩到肺疼的冷意,尚不及看清这人的面目便仓促退到了门外。
隆冬满园寒霜,衰草和枯枝交错而生,看什么景致都缺乏生气,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连廊柱脚下拱出的那块草皮都是同样的角度,突兀地立在那儿。
苏星回环望着偌大的府邸,提裙出了庑廊。
婢女仍跟着,询问她找寻什么,苏星回抿唇不言,在满是石子的园径上走得磕磕绊绊,裙边鞋面蹭到青苔湿泥也浑然不在意。
婢女们远远地缀在身后,几次伸手扶她都被推开,正当她们左右为难时,裴彦麟身边的厮儿裴粤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裴粤长得精瘦,行事却伶俐稳妥,他小跑过来拦下了苏星回,叉手道:娘子怎就走了呢。昨天夜里神都下了场冻霜,厉害得紧,阿郎忙差了奴来请。
苏星回身体僵住,微蜷起十指,才觉皮肉过于紧绷,竟挣开了结痂的冻疮,辣丝丝地疼。
书房的那个人?
她不喜那人的眼睛,深洞洞带着攻击性。
娘子是说洪先生吧,他已经告辞离府了。裴粤走在身侧,仔细地替她引路,地面湿滑,娘子当心。
苏星回木然颔首,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入袖中。
裴彦麟性命无虞,三个儿女必然也相安无事,莱阳郡公的卓著功勋尚能泽被裴氏一族。
只是她比谁都明白,烈火烹油之象往往是大厦将倾的前兆,尤其在今岁过后,女皇改元甘露。
所以那年,裴家只手遮天的朝廷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数,才会酿成甘露悲剧。
这根茫刺剜进苏星回的血肉,勉强直一直脊梁,都疼得她引颈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