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口雕刻着精致花鸟图案的红木金漆箱子抬到禁龙司的时候,陆奉正?在和裴璋商议南下路线。
“先抬下去。”
陆奉唇角紧绷,转身对裴璋道:“内子无状,裴大人见笑。”
“夫人蕙质兰心,贤德体贴,堪称贤妇典范,实无可笑之?由。”
裴璋的目光从?那三口红木箱收回,拿起毛笔,身体微微前倾,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线路。
“如方才所言,兵分两路。十日后许大人和刘大人乘御船,带足人马从?京城浩荡而出。你我先一步赶往通州,从?通州口岸出发,扮作贩卖茶叶的商人,微服暗访。”
裴璋道:“如若中途没有遇到风浪雨雪等?特殊天象,我们应该比两位大人早到一旬,我们——”
他用笔在舆图上圈出一个地方,一锤定音,“在苏州下船。”
“可。”
陆奉扫了一眼舆图,看向裴璋,眸中暗含欣赏,“裴大人胸有丘壑,考虑地很周全?。”
裴璋笑道:“陆大人谬赞,下官想的您都想过?了,细算起来,是下官班门?弄斧。”
“不?必自谦,裴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不?同于裴璋的处事圆滑,陆奉生而尊贵,向来不?假辞色。他不?屑对厌恶之?人多投一个眼神,他称赞一个人,同样出自肺腑。
裴璋有毅力一章章翻阅多年前的卷宗,且心细如发从?中找出端倪;两人一同商议南下路线,虽然他觉得此人有时过?于谨慎温吞,但他的考量确有道理。
陆奉把舆图收起来,“今日就到这里,裴大人,南下路途艰辛,做好准备。”
“皇恩浩荡,不?敢言苦。”
裴璋含笑道,他走到陆奉跟前,微微躬下身,对陆奉行了一礼。
“南下之?行,还望君持兄长,多多担待。”
既然决定微服暗访,陆奉肯定不?能顶着“陆奉”这个如雷贯耳的大名。他化名“沈君持”,身份是茶商世家的一族之?长,裴璋则化名“沈璋”,是“沈君持”的堂弟,一行人的“二当家。”
“璋弟客气。”
陆奉从?善如流回道,他位尊,不?必对裴璋垂手行礼,只?微微颔首,“诸事已落定,这两日不?必来了,料理好家事。”
这句话?是提点。
陆奉向来公?私分明,不?喜欢把家事公?事混为一谈。因为南下一事,他与裴璋在刑部、大理寺经常遇见,有时候裴璋直接来禁龙司拜访,两人逐渐熟稔。
他常常看到裴府的人给裴璋送羹汤。
若只?是一碗羹烫,陆奉不?至于严苛至此。有意思的是裴府每次不?是送一次,是送三次。
三次,分别?在不?同的时辰,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食盒送过?来。
被?陆奉撞上的次数多了,他没问,裴璋反而先开口解释。
“陆大人要去用膳么?,不?若你我一同?”
裴璋最后哪碗都没有喝,任由它?们放凉,结块,最后进入街头大黄狗的肚子。
两人举杯对酌,陆奉第一次在这个年纪轻轻、运筹帷幄的裴大人脸上,看出一丝苦意。
“早晨那碗鸡汤,是我的母亲为我熬的,入口温热,汤味鲜美,上头飘着一层薄油。从?前日子苦,母亲舍不?得吃喝,家中有点荤腥,全?给了我。”
裴璋闷头喝了一杯酒,又道:“午时那碗鱼汤,是我妻子为我熬的。文火慢炖,里头加了人参、灵芝各种名贵药材,滋补养身。”
“傍晚这一盅,出自我的表妹之?手。她聪颖心细,那会儿恰逢一日忙完,正?是饿的时候,她做的银耳莲子粥甜而不?腻,恰好解一天的疲乏。”
陆奉想起裴璋从?未动过?的饭盒,沉声道:“你不?喜欢。”
他宁愿和他这个上峰一起喝酒,也不?愿意碰家中精心烹制的羹汤。
陆奉道:“不?喜欢,不?准她们送便是。”
若从?前陆国公?尚在的时候还能压一压陆奉,如今陆奉在外?是天子宠臣,在内是一家之?主,他皱个
眉头,旁人心里都得抖三抖,二爷和三爷也不?敢在这个面冷的大哥跟前说笑。裴璋的瞻前顾后,如陆奉这般强势的男人不?能理解。
“人生在世,哪儿能事事随心?”
裴璋苦笑一声,把自己跟前的杯盏添满。
“母亲生我、养我,为供我念书,一针一线做绣活儿,差点熬瞎了眼。我身为人子,怎么?辜负她的一番慈心?”
即使上头的油多得发腻,他还要笑着,说一句“多谢母亲。”
“我的……妻子。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在我最困苦的时候下嫁于我,糟糠……糟糠之?妻不?可弃,我同样不?能辜负她。”
妻子却从不知道,他不?爱吃鱼。
“我的表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