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央佩服,觉得神兽的遣词造句还真和别的妖艳货色不同,摆手说:不可能的,冥君不是傻子。宋崇生被打入牛坑地狱服役,没个几百年出不来。而冥界无罪的鬼也不能私自进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没办法相见的。
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宋崇生是付丧神,因丧气而存在,也因丧气而消亡。城郊贫民区那里马上就要翻新重造,宋崇生恐怕活不久了。
听完沐央的话,浮黎破天荒地沉默了,心口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发表完长篇感言,沐央最后老气横秋地感叹了一句:唉所以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在还活着的时候,不肯把心意说出来,等到人都死了才说?晚了!哪里是人人都有下辈子的啊。
耳畔回荡着沐央顿挫的感慨,浮黎低头,看向染上桃花汁儿的衣角,忽然就想起了一段不知道在哪儿听过的话:
有些人总把情绪藏得太好,包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锦囊。因为他们知道,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暴露,也会让自己和自己的他陷入万劫不复。
这些人心中有磅礴的野心,在面对在乎的人时,却成了胆小鬼。
宋崇生如是,宋青亦如是。
浮黎心间一动,像是有什么薄而透明的东西被骤然戳破了。
天地豁然开朗。
望着奈何桥头徘徊的亡灵,浮黎问说:每一个人死了,都会经过奈何桥吗?
是啊,忘川河畔亦忘川,奈何桥头空奈何。只要没有魂飞魄散,都是要过的。沐央说完,捂住嘴窃喜,哎呀,没想到我也挺有文化的嘛,让臭鱼看到,还敢嘲笑我读书少?
浮黎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干脆没再理会沐央,直接抬步向奈何桥而去,步履翩移间缩地成寸,倏然,身影便到了远处,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亡灵堆里。
沐央反应慢半拍,没来得及拦住浮黎,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像只跟妈妈走丢的无辜小鸡崽。
请问,你有见过一个矮矮的小孩吗?
请问,脸圆圆的,矮矮胖胖的小孩见过吗?
请问,见过一个只有一颗虎牙的小孩吗?鼻梁左侧有颗小痣的。
请问
浮黎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座往生桥。
奈何桥上除了亡灵,就剩下沿桥摆摊的孟婆们。矮小的竹几子上架着一锅锅颜色古怪的汤,分明没有烧火,却一直冒着温吞的热气。
浮黎从桥头的孟婆一号,一路问到桥尾的孟婆九十七号,沿途拒绝了无数次小伙子要不要来碗汤啊?的盛邀,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是没有问出关于傻宝的哪怕一丁点下落。
看来傻宝确实没来过这里。
对于浮黎来说,其实不算个坏消息。精怪也并非不能来投胎,只是大多数精怪都是苦修上来的,从灵智初开到修为大成,好不容易不用随时随地担心被别的妖怪吃掉了,哪里会舍得抛弃原型,投胎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
浮黎没能在奈何桥上找到傻宝,也就意味着傻宝还没傻到重新做人的地步,还是很值得拍掌庆贺的嘛!
至于身死道消这个可能性,浮黎没想过,也不敢想。
两手空空地去,两手空空地回,浮黎也没心思继续去观赏剩下的三绝景了,揪着沐央的后领子,不顾他试图反抗的惊恐神色,再次缩地成寸,直接回了总部大楼。
或许是刚来总部水土不服的缘故,浮黎总觉得胸腔闷闷的,抛下干呕不止的沐央,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床褥上。
天上挂着一弯月,半隐半现地躲在云层后头。本该莹润的月边长出了一层白毛,像是被蒙着水汽的镜子照过一样,整片竹林都雾蒙蒙的。
一条弯弯扭扭的青石小径从浮黎脚下,一路延伸到竹林深处。
偌大的林子里只能瞧见这一条小路,既像是勾引,又像是警告。
自从梦回了君山与三宝告别后,浮黎就再也没做过梦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来到了梦境中,于是没有什么顾虑,直接走进了竹林。
免费的游山玩水,不进是猪!
沿着小径向内走,不多时,居然就到头了。浮黎四下打量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兴致索然地准备离开。
然而,在目光扫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却瞬间顿住了身形。
那里垒着一堆黄土,有些高,土堆后面的人只能露出半个冠子。浮黎凝视着冠上的亮红宝珠,无意识地走近,在看清那人全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彧清?!
那人身着一袭白衣,五官如同刀削斧刻,俊美到令人心惊。双眼却又如墨烟点翠,中和了整体的凌厉,为他更添几分疏离的仙雅。
但古怪的是,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却蹲在地上,任凭白袍下摆沾染黄褐的土渍,像是得了失心疯。
真不怪浮黎这么想,真的很像失心疯呀!听听他说的:埋了埋了,都埋了
埋什么啊,都不理理我的。浮黎嘟哝了一句,走到坑边,想看看什么东西比他还吸引人。
坑里那东西已经埋掉大部分了,只有两根粗木棍露在外头,浮黎乍一看觉得有些不对,再定睛细瞧原来不是木棍,这分明是两条腿啊!
杀人,抛尸,处理凶杀现场,掩藏犯罪证据?
无数念头闪过,浮黎蹲下,问:我可以看看埋的是谁吗?
彧清还在嘀咕,拿指头不停刨土,却没有拦住浮黎伸向土堆的手。
于是浮黎找到了土层笼起的位置,估摸着是五官,三两下拨开了上面的土。
结果才看了一眼
就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这胖嘟嘟的肉脸,这绸扇似的睫毛,还有这鼻梁左侧的小痣这分明是傻宝啊!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浮黎踉跄着,绕到土堆另一侧的石碑前一看,顿时觉得神生无比操蛋。
只见石碑上赫然是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我那蠢狗弟弟傻宝的土坯子。
呼浮黎倏然睁眼,撑起身,惊疑不定地深喘几口大气,一时间冷汗涔涔。
他望向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整晚,还做了一整晚诡异的噩梦,就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这种不真实感越发强烈了。
因为在敲门声响起后,浮黎居然看到埋弟机从梦里跑了出来,正侧立在门口,手上端着一只碗,笑意盈盈地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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